「騙子。」小狐狸收回獸耳，拽著搖搖欲墜的皮帶，眼睛慢慢變回暗紅色，握著盥洗臺的指節發白，哭腔聽的人心都碎了：
「你是周葵的姐姐，為什麼這樣對我。」
是啊，為什麼。
可能是因為周葵愛他愛的發狂。
可能是他給了周葵太多希望。
讓周葵走出陰影，重新長出血肉。
他對周葵的溫柔，就是對我的殘忍。
恨也好，愛也好。
我要他記住這個感覺。
每次想要和周葵相伴一生的時候，就會想起這個午後。
想起我。
6
狐族印記比其他獸人印記兇猛許多。
即使隻是臨時標記，也擾的我全身精神力格外不穩，頭疼欲裂，枕頭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連喊人的力氣都沒有。
黑暗中，後腰冷不丁被什麼東西隔著被子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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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動。」淮安特有的冷淡音色響在耳邊。
狐族印記像是感受到了同類氣息，終於消停下來。
化為暖流，流經四肢百骸。
「陳茉，如果我晚來十分鍾，你會死，你知道嗎。」
明明是指責，可少年的聲音卻有些說不出的委屈。
我胡亂點點頭又搖搖頭，翻了個身，往狐狸的懷裡鑽了鑽，聲音悶悶的，「不是討厭我嗎，為什麼救我，你是不是偷偷喜歡我。」
「如果你之前沒有和其他獸人留過標記，是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淮安的聲音淡淡的，一本正經的分析，聽不出情緒：「可你身上有近一百個獸人標記……」
「怎麼，吃醋了，不滿意自己隻是一百分之一。」
「你說如果周葵知道你半夜爬我的床，會是什麼表情？」我氣若遊絲，依舊不忘逗弄。
「……別吵，我在和講正事。」九尾狐氣急敗壞，羞赧到差點破音。
我小聲嘟囔：「那你把我的嘴堵住呀，你不是很擅長這個嗎。」
話說到一半，我感覺自己被一根炙熱的東西抵住了。
剛想開口，眼皮忽然就重的睜不開。
應該是九尾狐施展了什麼催眠類的秘術。
半睡半醒間，我隱約聽到耳畔囈語：「陳茉……這十年，你究竟是怎麼過的。」
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我又夢到被拐那天。
我拼盡全部力氣從人販子手中救下周葵，讓她快跑，結果自己被虜。
很久之後，我打開電視，看到當時的新聞報道。
畫面中，十二歲的周葵給警方指了和人販子逃跑路線相反的道路。
等到營救人員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錯過了最佳營救時間。
所有人，包括爸媽在內都覺得周葵是路痴，小小年紀又受了驚嚇，才會把這種重要的信息搞錯。
可實際上，周葵六歲就可以記住隻走過一遍的路。
真正的路痴，出門就分不清東西南北的人是我。
小時候周葵因為性格內向總被欺負。
隻有和周葵交換人設，讓父母相信我不會迷路，他們才會放心我追出去幫周葵教訓那些嘲笑她的壞孩子。
7
醒來的時候，淮安已經不在了。
被子殘留了他身上的香味。
周葵正在樓下挑選包包，我才想起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獸人交流會。
這是我被找回後，第一次參加如此盛大的聚會。
周葵帶著家裡豢養的高階獸人，遊刃有餘的穿梭在名媛淑女之間。
倒退十年，站在那個地方的人應該是我。
我拿著酒杯找了個位置站定，周圍響起竊竊私語：
「你們看到周葵旁邊那個美女了沒有，好像是她姐姐，之前怎麼從來沒見過。」
「這兩人是親的嗎？怎麼差這麼多，姐姐簡直像個仙女。」
「漂亮有什麼用，人都髒了。你們不知道吧，周葵的姐姐被拐走了十年，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在做那種事情，你們沒看網上那個視頻嗎？」
「我去，這誰發的，把美女最不堪的一面私自放網上也真是有夠缺德的。可惜了，這個姐姐真的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
周圍一片恍然大悟的聲音。
看我的視線也多了些復雜的情緒。
甚至有身邊的人直接領著獸人去了別處，刻意遠離我。
也有少數人為我反駁：「女子的貞潔從不在羅裙之下，什麼年代了，你們還這麼封建，該挨罵的難道不是那些人販子和私自發視頻的人嗎？」
但這些發聲很快就被淹沒。
另一邊，周葵被團團圍住。
「小葵，你們家那隻九尾狐都養病養了小半年了，怎麼還不帶出來給我們開開眼。」
周葵捋了下耳後的頭發，「他性格比較內斂，不愛熱鬧。」
有人不滿的小聲嘟囔：「每次都這麼說，總是吊我們胃口，我看八成是九尾狐壓根就不在乎她，不聽她的。」
「周葵一直以女朋友自居，說不定背後就是個老媽子。」
「仙獸一出，萬獸臣服，哪會瞧得上人類啊。能調動仙獸的恐怕隻有仙女吧，等等，我操，那不是九尾狐嗎？」
我順著這人的目光看去，淮安剛好踏進門。
他換了身休闲西裝搭配暗紅領帶，明明哪裡也沒露，神情也是冷淡的。
卻無端讓人覺得魅惑，這大概是狐狸的天性。
他一入場，四周的獸人跪倒了一片。
周葵的朋友得意洋洋幫她回懟剛剛抱怨的女生：「打臉了吧，周葵的九尾狐來了，人家兩個人關系好著呢。」
「小葵，快去啊，他不聲不響突然過來，一定是要給你個驚喜。」
周葵抿唇羞澀的笑了笑，理了理配飾，差點跑起來，「淮安，你怎麼來了。」
「陳茉。」
九尾狐和周葵同時開口。
淮安朝周葵輕輕點了下頭，徑直朝我走過來，說話都比之前利索了不少：「你不能吃冰的。」
我把最後一口冰西瓜咽下，腹部果然疼起來。
「我不是說了，這幾天待在家裡不要亂跑。」
狐狸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像個萬花筒，「現在跟我回去。」
「胃疼。」我伸出手撒嬌，「你背我。」
「讓你不要吃，你偏吃，這種不聽話的行為，放在我們狐族是要跪祠堂的。」
九尾狐半拉半拽把我帶出了聚會。
周葵愣在原地，她小聲喊了幾次「淮安」，可狐狸正在氣頭上，沒聽到。
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笑聲：
「什麼玩意，搞了半天，九尾狐是來找周葵姐姐的。」
「九尾狐和陳茉好甜啊，一對顏霸，性張力拉滿。我都快忘了九尾狐和周葵才是一對了。」
「切，本來就不是，你們沒聽說過嗎？狐族自古不與人類結契，最多是周葵單相思。」
「哇靠，仙獸就算了，還帥的這麼炸裂。」
「你別說，周葵姐姐撒嬌比周葵自然多了，周葵有種模仿她姐卻沒模仿到精髓的感覺。」
8
剛到家門口，裡面傳出爸媽的聲音。
爸爸怒火滔天：「我女兒的視頻是哪家報社傳出來的，查出來後，聯系董事，直接封殺。」
媽媽的語氣也多了幾分凌厲：「小張，幫我聯系一下我在圈內時的公關團隊，對，就是在我被全網黑的時候殺出一條血路的那個團隊，我要為我女兒正名。」
我推開門，兩人同時放下電話，掛上和煦的笑容，「茉茉，聚會剛開始，你怎麼和淮安一起回來了，小葵呢，沒和你們一起。」
「爸爸媽媽，不用查了，我知道視頻是誰發的。」
我點開手機微信，打開好友陸可給我發的視頻。
陸可是和我同一年被拐的女孩，被警察營救當天，她在現場做服務員。
風月場所的規矩，表面上沒有攝像頭和任何電子設備，但實際上服務員全程偷偷錄音錄像，以防止客人賴賬。
那天的陸可錄到的視頻中，現場亂作一團，爸媽抱住衣衫不整的我。
客人四處逃竄。
隻有周葵縮在角落默默舉起手機對準了我。
看完視頻，媽媽嘴唇有些顫，「這個朋友信得過嗎？視頻會不會經過 PS 了，小葵，小葵她沒有這樣做的理由，還是說，是其他人拿小葵的手機發的。」
「可是，小葵為什麼要錄像呢，為什麼……」媽媽喃喃自語。
爸爸則是沉默許久，看我的眼神有些復雜，「茉茉，既然你早就知道小葵偷偷錄了視頻，為什麼不立刻和她對質，直到現在視頻被發到網上才把這件事告訴我們。」
「茉茉，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良善的孩子，為什麼一定要把家裡搞得天翻地覆，你把那些都忘了，我們一家人和和睦睦不好嗎……」
我但笑不語，全身針扎一樣的痛。
「我帶陳茉回房休息。」淮安打斷我們的對話，抱起我，徑直上了樓。
媽媽倒在沙發上，眼神有些空洞，不停的念叨著，「我要去找小葵，去找她。」
可卻怎麼都起不來。
爸爸反復看著視頻。
從小我就發現，爸爸是個理智到極點的冷血商人。
他天生淡漠，為數不多的感情全部給了媽媽。
對我和周葵好，不是因為父女情，純粹是出於他對媽媽的愛。
他那麼聰明，一定立刻就猜到我是故意的。
故意不聽淮安的話跑去參加聚會，讓周葵當場出醜。
故意等視頻發出再拿出證據，徹底坐實周葵的罪名。
或許，他在十年前就已經隱約猜到我被拐的真相。
隻是他不願看媽媽傷心，所以選擇粉飾太平。
9
「小狐狸，我惡毒嗎？」
我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
「開始反噬了。」淮安扯開我的領口，狐族印記微微閃著血紅色的光。
我勾住他的脖子下壓，「我利用了你，不生氣嗎？」
「生氣，但這件事是周葵做錯了。」
「哦，還是隻恩怨分明的小狐狸。」
淮安身後出現九隻毛茸茸的尾巴，「陳茉，可能會有點疼。」
「什麼？」
九尾狐的聲音極低，「我要和你結契，隻有這樣才能阻止臨時印記的反噬。」
「爸媽就在樓下。」
「我知道。」九尾狐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聲音。
「狐族不能與人類結契。」
「我也知道。」
「你能找準位置嗎？」
「都說了我知道……」九尾狐愣了一下，惱羞成怒俯身咬住我的唇。
反噬帶來的痛感逐漸消失，另一種被貫穿的痛感佔據了我的大腦。
大門被推開的時候，我連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淮安毛茸茸的尾巴蓋在我身上，遮不住滿身的吻痕。
周葵站在門口。
我嬌嗔道：「尺寸太大了，下次輕點。」
10
「淮安，是她勾引你的，對不對。」周葵用手背不停擦著眼淚。
「淮安，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我們說好要相伴一生的，我隻有你了。」
「就算你不喜歡我，可為什麼是陳茉，為什麼偏偏是她。」
周葵越說情緒越激動，幾乎是歇斯底裡的吼叫。
媽媽走到她面前，落下一巴掌。
「周葵，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你姐姐，她這麼愛你，你為什麼要發茉茉的不雅視頻。」
「愛我？」周葵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笑的差點窒息「有人愛我嗎？」
「是，媽媽，你愛我，可你更喜歡愛撒嬌的陳茉。爸爸從沒愛過我，甚至嫌我丟人，那些豪門名媛，獸人，一看到陳茉就把我拋之腦後。」
「隻有淮安，隻有淮安是完完全全屬於我的。」
「陳茉，你已經搶走了我的一切，還不夠嗎？為什麼連淮安也要搶，他是我最後的希望了。」
周葵的眼神一點點淬了毒：「我隻是想要成為某個人眼中的獨一無二，這個要求過分嗎！為什麼你連我生命中最後一點光亮也要熄滅，陳茉，你就該直接死在人販子手裡。」
媽媽泣不成聲，幾度暈厥。
我隨意拿了個睡袍披上，「周葵，曾經有兩個人是真心喜歡你的。」
「不可能，所有人的眼裡明明隻有你。」
「那個紫毛狼人愛慕你多年，當初在獸人交流會，他求著我讓我把他買下，就是為了能夠和你朝夕相處。」
「可他死了，死在了準備和你告白的前一天。」
周葵冷笑：「你覺得我會信嗎？」
「他死前送你的那張賀卡就在雜物間桌上，你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把這張卡留了十多年，卻從不開封，是因為你害怕面對。」
爸爸淡淡出聲，「茉茉，你要把親妹妹逼死嗎？」
我朝周葵走近一步，問道：「小葵，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陳茉，你瘋了嗎？」
我沒被周葵打擾，繼續陳述：
「姐姐最喜歡的人是誰。」
「姐姐最喜歡小葵呀。」
「小葵也最喜歡姐姐，因為姐姐漂亮，姐姐會給小葵買很多好吃的，姐姐還會保護小葵。」
這是我和周葵六歲那年的對話。
爸媽去談生意談到很晚, 小小的周葵抱著枕頭過來找我睡。
我輕柔的擦去周葵眼角的淚珠：「小葵，另一個真心愛你, 愛到願意為你付出生命的人，是十年前的我。」
「可是，陳茉和紫毛狼人都死在你手裡了。」
11
媽媽被送到醫院打點滴。
爸爸拋下公司所有事務陪同。
「陳茉, 等你媽媽醒後，我要帶她環球旅遊，也許三天，也許三個月, 也許三年。你和周葵都是她的女兒, 我不想讓她面對這些。」
「陳茉, 對不起。」
「嗯，我不接受。」
我從醫院出來，看到陸可給我發的消息。
基本全是關於周葵負面新聞。
牆倒眾人推。
除了她找人發自己親姐姐不雅視頻這件事曝光之外。
不少網友翻起舊賬。
甚至有人懷疑當初我被拐賣就是周葵搞的鬼。
我們家，媽媽曾經是萬眾矚目的大明星，溫婉清麗，容色傾城。
「（蔚」「好的，周小姐剛剛打了一針鎮靜劑, 現在睡下了。外界真會瞎傳，說你們姐妹反目。明明您和您丈夫就很關心周小姐嘛。」
「周小姐今天做夢還想著你呢, 說, 姐姐, 爸媽出門了，我們去放風箏吧。」
「那隻狐狸不是我丈夫, 我也不在乎周葵的死活。隻是她是狐狸的救命恩人，狐狸要報恩, 麻煩您細心照看她，所有東西都用最貴的，狐族有錢。」
「好嘞。」
我掛了電話，淮安神情有些鬱悶。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後這事交給你全權負責，我不想再聽到關於周葵的任何一點消息。」
「陳茉，你跟我回狐族吧。」
我看著九尾狐漂亮的眼睛，搖了搖頭，「我破壞了你們族的規矩，他們不得活剝了我。」
「可我們結契了。」
「所以呢。」
「所以……」九尾狐吞吞吐吐, 「我們應該在一起。」
「我不和不喜歡我的人在一起。」
「喜歡，」眼看我要走, 狐狸抓住我的手腕, 「我沒說不喜歡你。」
「狐族確實沒有發情期，因為狐狸隻對自己喜歡的人發情。」淮安的聲音越來越小, 耳尖愈發的紅。
「可我對你做了很多壞事。」
「我知道，所以你應該接受懲罰。」
「有道理，」我點點頭，「什麼懲罰。」
「讓我欺負回來。」
「什麼？」我懷疑自己幻聽了。
狐狸的尾巴微微晃了晃, 「你們人類都是壞東西。」
「尤其是你, 作為仙獸，我有必要看管你。」
「行，」我有點想笑，「你要看多久啊。」
「那得看你活多久。」
一對姐妹舉著風箏跑過來。
姐姐在前面跑, 妹妹在後面追。
蔚藍的天色如洗，風吹過，風箏越飛越高。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