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不知何時安靜了下來。
季烆最後還是走了。
夜露白走了進來,問:“你到底怎麼想的?要不要試一試我的提議?”
乘嫋頭也微抬,隻道:“夜少主請回吧。如今,我不想考慮這些事。”她面色如常,但氣色卻比平常差了許多,清麗眉目間多了幾分憔悴和失落。
“我等你的回答。”夜露白看了她一眼,還是忍不住問,“我自認不比季烆差,當初你為何不選我?”
聽到這話,少女終於抬頭,輕輕說:“因為喜歡啊。”
天色不知何時暗了下去。
夜露白走了。
乘嫋又默寫了兩遍,寫完,連同一旁的書一起全都燒掉了。眼看著這些東西化為灰燼,她才拍了拍手:“走吧,估摸曾祖要等急了。”
宮婢應了是,跟著她一同去了曾祖乘宿的寢殿。
“來了。”
見到她,乘宿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乘嫋挺直身體,任他打量,臉上毫無心虛慌張之色。許久,乘宿忽然說:“說吧,你到底怎麼想的?”
“既然得到了萬年血芝,怎麼不用?”不等乘嫋回答,乘宿冷聲道,“你膽子倒是挺大,就不怕被人搶了去?想毀我皇室天才的人,不知多少,你不怕?”
“我還以為你瞞住曾祖,原來您早就知道了。”少女嘆氣,一臉沮喪,“是我高估自己了。”
“行了,別與我裝。”乘宿說著,冷哼,“不是你故意讓我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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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少女才收了裝出來的失落,俏皮笑道:“曾祖真厲害,果然什麼都瞞不過曾祖的法眼。而且,不用我說,曾祖都能默契配合,實在是足智多謀,令人佩服!”
“哼,不用拍我馬屁,隻此一次,下不為例。”乘宿板著臉道,“莫要掉以輕心,太自作聰明。”
說到這,他臉色暗了暗:“在那些老狐狸眼裡,你的那些算計,不過如此。這些年來,我乘氏不知隕落了多少天才。”
乘嫋收斂了玩笑之色,鄭重應道:“曾祖放心,孫女定會小心謹慎。”
“不過,”少女忽而又笑了一聲,眼中隱有火光跳動,“曾祖,當初元祖為何能走到最後,成就帝王至尊?”
“無非是,賭一把!”
“若瞻前顧後,躊躇不前,我乘氏或許還在田間種地,或者早就死在了亂世洪流之中。賭贏了,是萬丈霞光。”
“若賭輸了呢?”
少女甜聲道:“曾祖會看著我輸嗎?”
“你想成為元祖?”乘宿眉峰一挑,面色嚴肅,“口氣不小。莫忘了,如今你不過一個小小金丹。”
少女明眸淺笑,從善如流道:“我當然比不得元祖。”言笑晏晏,似乎一點也不生氣被人小看。
瞅著那張純善無辜的漂亮面龐,乘宿一時未言。
半晌,他才別開眼,輕哼一聲道:“下去吧。多寶樓的事,本座不會告知任何人。”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記住這句話。”
“乘嫋謹記於心。”
少女恭順行了一禮,這才退了出去。
待她離開,屋裡,板著臉的乘宿終於疼不住露出了笑顏,連聲說了三個:“好!好!好!”
殿外,還未走遠的少女聽到這蒼老卻不掩開懷的笑聲,也翹起了唇角。隻不過這份喜悅,在回到扶鳳殿,看到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時轉瞬消失。
“嫋嫋,你真的要解除與季烆的婚約?”院中,乘風看向她,不等少女開口,便沉聲說,“你不愛他了嗎?”
乘嫋笑了一聲,問:“哥哥,你是想我解還是不解?”
不等乘風回答,她又問:“若有人敢欺負我妹妹,我定要他付出代價,絕不輕饒。哥哥,你還記得這是誰說的話嗎?”
怎麼可能不記得?
這本就是他曾一字一句對少女的承諾。
“今日,你是為誰而來?”
……
“怎麼這麼急?天都黑了,不能明天去嗎?”
黑暗之中,藺霜羿大步朝一片黑林中走。奇異的是,方踏出一步,面前景色便是一變。
昏暗的黑林消失,入眼的是一片鳥語花香,如果不是妖氣濃重四溢,倒像是仙境。
雪白的衣袂快速掠過,很快便停在了一座木屋前。
“來了,便進來吧。”
一道蒼老的男音傳了出來。
藺霜羿面色淡漠的推開門走了進去。屋裡,坐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正是姬赤野口裡的老祭司。
老祭司掃了他一眼,便道:“情人咒,傷心術,求而不得,肝腸寸斷。中母咒者,會對中子咒之人生出痴狂愛戀,若是兩情相悅,無礙。若求而不得,必痴狂入魔,傷心至死。”
“你身上的是子咒。”
藺霜羿驀然停在原地。
第27章
“我解不了。”
不等藺霜羿開口問, 老祭司已經自己開口了。
後面,姬赤野終於趕了上來,剛到便聽到了老祭司說得這幾句話, 沒忍住毫無形象的噗了一聲:“情人咒?衛九幽為什麼要給你和乘嫋下情人咒!他知道你與乘嫋的關系嗎?”
藺霜羿沒理會他, 依舊看著老祭司, 問:“您也解不開?”自轉修無情道後, 他的七情六欲隨著修煉越發淡薄,已經很少有人或事能引動他的情緒了。
姬赤野常常評價他面部僵硬,病得越發重了。
此刻, 藺霜羿卻是難得緊擰起了眉峰, 身上平和的氣息終起波瀾。這倒也不怪他,畢竟誰也沒想到,衛九幽竟然會給一個修煉無情道的人下情人咒。
何況他與乘嫋還有一層特殊關系。
藺霜羿沒回答姬赤野的問題,但心中已有答案。
想來正是知道他與乘嫋的關系, 再加之他是無情道,所以衛九幽才會下這種看似沒有殺傷力的情人咒。
“不用想了,衛九幽種下的咒術,除他自己外,除非乘氏元祖在世,否則無人能解。”老祭司直接道, “你也不用太擔心,你中的隻不過是子咒,破不了你的道。”
然藺霜羿的眉頭並未松開, 反而越緊。
老祭司至今已有一萬歲了, 是如今妖族或者說九胥活得最久的生靈。他出生時, 還是亂世,待能化形時, 九胥建立。
他甚至見過當時的衛九幽,也就是說,他的話無假。
一旁,姬赤野解釋:“祭司大人,您是不清楚,中母咒的人是無暇弟子的未婚妻。”
聽到這話,老祭司難得露出了驚訝之色。
“原來如此。”老祭司搖了搖頭,“衛九幽最恨的人便是元祖乘微,當年便放話說,但凡見到乘氏族人,定一個也不放過。當年五州五王中,衛氏實力最強,若非元祖橫空出世,而今的皇族便是衛氏了。”
雖則成王敗寇,元祖能滅了衛氏,建立九胥,是元祖棋高一著,但輸了的那一方,也難以心服口服,不生恨懟。
畢竟衛氏隻差一步便能成為大陸最尊貴的姓氏。
“不過衛九幽之所以最恨元祖,起因卻不是家族仇恨,而是私人恩怨。”老祭司道,“當年老夫還小,據聞是尚未起事的元祖殺了衛九幽心愛的未婚妻子。從此後,兩人便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這般說來,衛九幽給乘嫋種下情人母咒也說得過去。
“你修無情道,且道心穩固,的確是種子咒最合適的人選。”老祭司搖頭,“痴狂入魔,傷心至死,那乘嫋結局已定。”
姬赤野問:“情人咒效果這般強?乘嫋與季烆可是兩情相悅,她都有了深愛之人,還會因著勞什子情人咒愛上無暇?”
他覺得有些邪乎。
“天下生靈,除了肉身,便是神魂最重要。咒術是種在了神魂之上,威力自然極強。”老祭司道,“何況還是衛九幽親自種下。”
“衛氏一族以咒術起家,衛九幽更是最厲害的一位。當年,死在他咒術之下的生靈不知凡幾。”
姬赤野好奇:“他既這般厲害,怎得還成了輸家?”
“因為元祖乘微是唯一一個尋到了解咒之法的人。”老祭司眼眸微亮,恍惚又回到了當年那群雄爭鋒的時代,“據說她不僅不懼衛九幽的咒術,甚至還反給衛九幽下了無解之咒。”
姬赤野忍不住說:“可是最後衛九幽飛升成仙,元祖卻是隕落了。她既那般厲害,怎會死?”
不該也飛升成仙麼?
“是啊,世事無常,誰能想到輸家成了仙,贏家卻先死了呢?”老祭司攤手,“老夫知道的就這麼多了。總之,在衛九幽飛仙,元祖隕落的情況下,情人咒無解。”
他看向自從得知情人咒後,眉頭便一直未曾松開的藺霜羿,道:“而今你有兩個選擇,要麼置之不理,任那小姑娘傷心至死;要麼,便成全了她。”
木屋裡一時沉寂。
許久,藺霜羿道:“元祖既能尋到解咒之法,便說明,這世間沒有無解之咒。”這便是他的態度。
那兩個選擇,他一個也不選。
“我會尋到解咒之法。”
老祭司不置可否,隻道:“隨你,反正你中的是子咒,與你無礙。”
一旁,姬赤野也點頭。
這情人咒害得隻有那小帝女,最後遭罪的也是她。
……
夜風幽幽。
乘嫋與乘風相對而立,曾經親密無間的兄妹,而今隔著遙遙數步。
“哥哥,今日,你是為誰而來?”少女看向他的眼裡沒有了依賴和喜歡,臉上也沒有了平常甜美熱情的笑,隻這般面無表情的、靜靜地看著他。
那目光竟是那般陌生。
乘風攏在袖袍中的手驟然一握,說:“嫋嫋,我當然是為你而來。你——”
“若是為我而來,那哥哥現在便不該在這裡,而是該去找季烆的麻煩,不是麼?”少女彎了彎眼睛,打斷了他的話,歪頭笑看著他。
話說到這裡,已堵住了乘風所有勸說的話。
“我當然會去教訓季烆。”沉默片刻,乘風道,“我先來尋你,不過是怕你心疼。你不是最喜歡他了嗎?”
“原是如此。”少女終於綻放了笑顏,明澈的眼裡又有了溫度,“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
“我還以為是哥哥不疼我了。”她笑得很開心,幾步跑了過來,如少時那般撲進了兄長的懷裡,滿心依賴。
乘風的手本能地放在了妹妹的背上。
“自從我醒來後,我便覺得哥哥對我疏離了好多,我還以為……以為哥哥不想我醒來。”
聽到這話,乘風心亂了一瞬,手指無意識彎了彎,隨即,沉聲道:“怎會這般想?我一直在等嫋嫋醒過來。”
他下意識喚了她的小名,用曾經最溫柔的語氣。
聽得這話,少女用柔軟的臉蛋蹭了蹭他的胸膛,笑著說:“哥哥不用怕我心疼,他犯了錯本就該教訓,我隻會高興。誰讓他招蜂引蝶?”
聽得最後四個字,乘風回抱的手微頓。
“哥哥去吧,我等你為我出氣。”少女抬起頭,仰首望著他,眼裡是滿滿的笑意和期待,“哥哥,我等你。若是以前,我便親自與你一起去了。可現在——”
那張明媚的笑靨黯淡了一瞬:“我怕是連季烆一劍也接不住了。”
乘風:“你會好起來的,不要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