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他手指點了下桌案,似笑鬧般道:“你記性確實不好,孤不喜甜,何曾說過愛吃什麼糕點?”
孟若珍手瞬間僵住,接著若無其事地將糕點放回碟子裡:“那可能……我又記錯了。”
見季淮拒絕了孟若珍的投喂,謝書心裡的難受一散而盡,她悄悄彎起唇,露出頰上兩個小小的梨渦,顯而易見地高興起來。
孟若珍在季淮這碰了壁,終於沒有心情再作妖。
將這一幕全程看在眼裡的季召,眸色微微變化。他看著謝書臉上的笑容,心裡覺得有些不對味。若論以往,他在之處,謝書的目光絕對不離,可今日她幾乎沒有看過自己,還一副同自己不熟的模樣,態度轉變的如此之快……
季召心感謝書有些異樣,但並未想到謝書歷經前世,情意已變。在他心裡,她仍是一個戀他成痴,為他可付出一切的蠢貨。一個隨口的許諾就能讓她嫁給季淮,明明不願,卻還是抹著眼淚,哽咽應承著會做好他的內應。
真的是…蠢得可憐,連自詡心狠手辣的季召都差點不忍心。
謝書追慕季召四年,其對情愛的痴情程度,讓季召喟嘆,故即便季召多疑,卻從不疑心謝書對他之情。
因此謝書今日一系列反常之舉,季召難尋理由,便隻能猜測約莫是惱怒於他,或是因見到他而情難自抑,未免被季淮看出異樣,便假裝與他不熟。
不得不說,若是如此,倒還聰明了些。
這邊氣氛沉寂下來,季管陶聽完全程,見依舊沒人開口,他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是時候去救場了。於是他笑著轉身,走到幾人跟前,問了個自以為自然且能緩解氣氛的話題:“五哥,五嫂,昨個新婚之夜過得可好?”
問完他還對季淮曖昧地挑了挑眉。
然而季淮未有任何笑意,反而眸帶異色地看著他的腦子。
謝書覺得自家夫君定是在檢查季管陶腦子是否有疾。
涼亭裡,微風吹過。
孟若珍盯著季管陶,用眼神表示她並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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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召亦面無表情地看著季管陶。
謝書與季淮雙雙沉默,想起昨夜的獻身失敗與一夜難眠,忽然覺得季管陶有些多餘。
被四雙眼睛同時盯著,再遲鈍的人也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季管陶反應過來後,沉默一瞬,便立刻轉身往欄杆處走。
邊走邊道:“我再去看看花。”
第7章 歸寧 “阿書酒量不好嗎?”
季管陶一句話成功得罪四個人,並將氣氛向尷尬再推一步,最後還是皇後派來喚他們用膳的宮人救了場。
季召言稱待會兒有事,不便久留,客氣地拒絕了幾人的邀請,幾人按禮挽留幾句,卻沒有誰真的希望他留下。季召自是知道,婉拒後道辭離去。
謝書四人回到未央宮。
未央宮內,下了朝的皇帝穿著身便服,坐在交椅上喝著茶,不時同皇後搭幾句話。
皇帝生得威嚴,眉濃眼黑,慧眼如炬,讓人生畏。就連一向活潑膽大的季管陶在見到皇帝後,都不自覺地拘束起來。
“父皇。”
“姑父。”
幾人先後向皇帝問了好,而後在皇後的示意下,依次坐下。
謝書見皇帝望來,不自覺地挺直腰背,接著就見皇帝對她笑了下。
皇帝笑時威嚴感散去不少,看著平和許多,他喚了聲:“太子妃。”
謝書連忙應道:“臣妾在。”
“不必那麼緊張。”皇帝緩緩笑道:“朕隻是與你說說話。”
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皇帝十六登基,青年掌權,用了三年分化世家貴族勢力,削弱親王權力,後又管控中央,整改吏治,最終將整個大梁控在手中。即便現今貴族有復興之勢,卻沒有哪個能夠一枝獨秀。
就算是皇後的娘家,國公府人才濟濟,父親襲爵,兄長為太尉,滿門清貴,百年簪纓世家,可近幾年受皇帝寵信的尚書令蘇原,和靠軍功上來的謝書之父、骠騎大將軍謝道連,其權與地位皆在不斷上升,漸有壓制國公府之勢。在背後操控這一切的不正是皇帝嗎?
皇帝將帝王心術與制衡之策玩得爐火純青,其城府與心機可見一般,便是他近幾年比以往平和不少,可老虎沉睡依舊是虎,對其哪有不畏之理。
於是謝書的緊張並沒有減輕多少,但她還是盡量放穩呼吸,平和道:“是。”
菜還未上來,宮人給幾人添了茶水。
皇帝端起輕啜一口,放下道:“昨日鄯州傳來捷報,你的兄長又替朕立了大功。”
“是嗎?”皇後露出副欣喜的表情,她笑盈盈地看向謝書,道:“謝家不愧是將門之家,大將軍與定遠小將軍皆是英雄豪傑。有這樣的父親和兄長,阿書好福氣啊。”
謝書還沒來得及高興,聽皇帝又道:“定遠將軍戍邊七年,與你和父親聚少離多,久未相見。如今鄯州平定,朕已下旨將他召回京城,不日將會歸京,歸來後……”
皇帝說話時,季淮的手指正漫不經心地轉動著杯盞,聽到此句,他才抬起黑眸,迎著皇帝的目光,輕點了下頭。
皇帝淡淡收回目光,繼續沉聲道:“念其勞苦功高,朕會封他為宣平候,日後可自行留居京城。”
此言一出,在場人神色各異。
謝家兩位將軍,掌著大梁半數兵權。如今皇帝召謝家公子謝鑑回京,封其為侯,看似榮耀,卻是明升暗降,斂其兵權。好在大半兵權還在大將軍手中,損傷不大,然從此舉到底可以看出,皇帝雖用謝家壓制國公府,但也不是沒有防備。
謝書也看出皇帝背後用意,但她的確與兄長多年未見,也感念兄長戍邊辛苦,憂心他真在鄯州度過一生,而今皇帝此舉,雖收了兄長兵權,卻不能完全算作壞事。
比起皇帝用意,她其實更驚訝的是此事之起。要知前世直到她去世,兄長也沒能回來。
“後日你同太子歸寧,回去後可將此事告知大將軍。長子歸京,也算是了他一樁心事。”皇帝補充道。
謝書輕點頭:“是。”
用完飯已是一個時辰過去。皇帝離去,謝書和季淮同皇後辭別,也回往東宮。
*
季淮因大婚得了幾日休沐,第二日過後便是歸寧。
歸寧那日,東宮裡的宮人早已將馬車和歸寧需攜之禮備好,謝書收拾妥當,便直接隨季淮上了馬車。
四月天氣已經轉暖,陽光籠罩著馬車,車廂內俱是暖意。
清晨起得早,謝書的意識還沒清醒過來,置身溫暖間,便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然又顧忌著季淮在身邊,便一直強忍睡意,可眼皮總是忍不住耷拉下來。
季淮手肘撐在桌沿上,正垂眸翻閱著這幾日落下的政務。無意間瞥過謝書,就看見她那副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卻還強撐著不睡的可憐樣。
好笑之餘季淮有些無奈,不由道:“若困了就睡會兒,到時孤喚你。”
聽見聲音,謝書卻是一個激靈。她連忙揉揉眼睛,道:“不…不困了。”
季淮拿信函的手微不可見地頓了下,然他神情如常,像是沒有看見謝書的不自在。
沉默片刻,他隨手打開矮桌裡的暗格,從中拿出一個瓷盒,放到桌案上揭開,自然笑道:“讓人備了些零嘴,你若餓了就吃點,也能提提神。”
謝書看著瓷盒中幾個格子分裝的蜜餞、堅果還有精致小巧的奶糕團子,她的心忽像是被什麼戳中一般,又酸又軟,還夾雜這細密難解的疼。
她也不知自己方才是怎麼了,明明困卻要說謊。不過一件小事,聽他的困了睡會兒就好,怎就反應那麼大?
季淮那般體貼,謝書不禁心生自責之感。最終她垂著眼,從瓷盒裡捏起個蜜餞含進嘴中,直到嘴中甜意淡去,她才抬眼看向季淮。
“殿下,”謝書輕揉了下眼睛,似有些不好意思:“臣妾又有些困了……”
季淮微怔,而後勾唇笑起,聲音溫和:“那就睡吧。”
“殿下記得喚臣妾。”謝書盯著季淮認真道。
“好。”
馬車緩緩行駛在青石路面上,車轍線向前延伸。
謝書靠在車壁上,輕閉上雙眼,卻再也睡不著。
在謝書閉眼那刻,季淮放下手中書信,他看著她的側顏半晌,似若有若無輕嘆一聲。
*
到將軍府後,季淮先下了馬車,而後伸手將謝書扶下。
將軍府人口簡單,故府外並沒有站多少人。謝書一眼便看到父親謝道連,未走近,已不由露出笑容,隔著些距離嬌聲喚道:“爹爹。”
“哎,阿書。”見到謝書,謝道連冷硬的五官也似柔和不少。應完後,他大步走到季淮面前,躬身施了一禮:“臣恭迎太子殿下。”
說著又轉向謝書道:“恭迎娘娘。”
謝書連忙用手扶起他,略微不滿道:“什麼娘娘啊,爹爹你不要這麼叫我,也不必給我行禮。”
“阿書說得沒錯,大將軍無須多禮。”季淮笑道。
謝道連有些無奈地看了謝書一眼,接著又對著季淮恭敬道:“殿下,禮不可廢。”
然最後還是改了口:“阿書,殿下,請隨我來。”
三人進了將軍府。
下人已將飯菜備好。回到熟悉的家,身邊坐著自己最重要的兩個人,謝書心中著實欣悅。
於是看著下人給季淮和謝道連斟酒時,她沒忍住道:“給我也來點兒。”
此言一出,正在交談的兩人同時將目光挪向她。
謝道連皺了下眉,還是將聲音放輕道:“你跟著湊什麼熱鬧,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沒喝就醉,難道你打算歸寧之日就這麼睡過去?”
謝書沒來得及回話,便見季淮漂亮的桃花眸驟然添了興味。
隻聽他對著謝道連笑問:“阿書酒量不好嗎?”
談及女兒,謝道連的話馬上多了起來,神情雖無奈卻也慈愛。他搖了搖頭:“何止是不好,簡直是差極。要說我和她娘酒量都還不錯。我就不必說,千杯難醉。她娘雖是閨中小姐,但喝個三四杯也不成問題。至於她哥,酒量隨我,很少會醉。”
“唯獨她,明明不會喝,還老愛悄悄偷著嘗,無須一杯,她隻肖抿那麼一小口,就已是微醺,再多抿一點兒,直接能醉過去。”
“這麼差的嗎?”季淮似是驚訝。
謝道連本就說得興起,搭上季淮這麼個配合的聽眾,更是停不下來。
“可不是嗎?”
“殿下,我跟你說啊,你不知道這孩子醉酒後有多傻。說實話,我活了這麼多年,在軍營裡同那群大老爺們喝酒,什麼醉態沒見過……”似想起什麼,謝道連嘴角泛出笑來,半點兒都不像外人面前那個嚴肅的將軍。
“哎哎哎,爹爹,你別……”一看爹爹臉上這笑,謝書就知道他想要說什麼。本來謝道連在季淮面前揭她短,已讓她很不好意思,如果再讓他把那件糗事給抖出來。想到季淮會有的表情,謝書簡直羞得想鑽進地縫裡。
然來不及,謝道連平時做事雷厲風行,說起話來也快人一步。
他沒發覺謝書的無奈,兀自賣女兒賣得興起:“卻唯獨沒見過非說自己是棵樹,大半夜在院子裡拿著把小鐵锹挖坑。等侍女發現時,她已站在半腿高的坑裡,把自己給種上了。”
“更甚的是,侍女們把她‘拔’出來,她還一臉的不高興,嘴裡嘟囔著什麼……”
謝道連思考一瞬道:“哦,對,是那句…你們為何要打擾我吸收月之精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