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很嚴謹地告訴她:「五尺吧。」
我們站立的地方,距離洛溪雲,差不多是五尺。
嘉善優雅地掩唇而笑,但是肩膀止不住地抖動。
我姑姑的唇角壓不住了,但還是自帶威嚴地瞥我一眼。
咳,不就抖個機靈。
20
洛溪雲的靈魂與江稷十分契合。
他們聊詩詞歌賦與民生疾苦,談笑風生。
我就像個巨大的電燈泡,擠在他們中間。
因為我姑姑吩咐了,讓江稷看好我,別讓我逃學。
那天,我正準備從後門溜。
江稷道:「你去哪?」
我道:「你這會該與洛小姐談人生理想了,還來管我?」
他輕笑了一下,但我總感覺,那笑帶有「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的得意。
他說:「過來。」
三人行很尷尬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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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迫於江稷的淫威,我還是十分乖巧地走上前了。
但洛溪雲沒來。
他將我領到外面的一棵柳樹下,說:「談談。」
談什麼?詩詞歌賦人生哲學嗎?
我眼中的惑色過於明顯。
他道:「你說的,談人生理想。」
我覺得我和江稷一直是兩個世界的人。
沒想到,這會我會跟他在一起談人生理想。
我道:「如果沒有在這,我想做個城管。」
江稷:「城管?」
我解釋道:「就是類似於金吾衛的嘛,京城巡警。」
他「嗯」了一聲。
我繼續道:「然後去街上,在小攤小販那吃東西。好吃的讓他們留下,不好吃的把他們的車沒收。你呢?」
他默了默。
我忘了,他是不能說自己以後要當皇帝的。
太子真是個高危職業。
21
秋天了,我離及笄隻有幾個月了。
而江稷已經十七歲。
這代表我倆能參加很多活動了。
比如說,秋獵。
我姑姑跟我提起這茬,說有許多與我一樣的貴女都會參加皇室的秋獵。
秋獵啊,話本裡的秋獵,是刺殺頻發的時候。
老實說,我真的不想去。
但我姑姑恨鐵不成鋼地說:「南知意,你都老大不小了,不知道為自己謀劃謀劃嗎?」
謀劃謀劃,我知道她的意思。
她想的是,我一身騎裝,策馬時英氣逼人讓大梁的青年才俊紛紛側目,然後求親的人踏破門檻,我成為王侯將相的夫人
但我覺得,我應該會從馬上摔下來渾身沾滿泥點子,成為襯託才子佳人的綠葉。
我問:「可以不去嗎?」
她笑了笑,斬釘截鐵道:「不行。」
我:「……」
好吧。
也沒說不能劃水吧。
21
我慢悠悠地牽著我的小白馬到了圍場。
江稷騎著一匹大宛來的汗血寶馬,一身騎裝勒出寬肩窄腰。劍眉星目,風華無二。
我的腦子裡飛速掠過很多話本裡的劇情。
比如馬被下藥,突然發狂帶著他撞樹,或者一蹶蹄子把他踹得半身不遂,再或者把他帶到懸崖底下生死未卜。
想著想著,我就笑出了聲。
他擰了擰眉:「笑什麼?」
我正經道:「殿下,仔細你的馬。」
我發誓,我真的沒有在用諧音內涵他。
他不理我了,一夾馬腹,衝進了林中。
22
我背著弓和箭筒,牽著我的馬,慢悠悠晃了進去。
我的老熟人洛小姐問我:「你為什麼不騎馬?」
我嚶嚶道:「馬馬這麼可愛,怎麼可以騎馬馬?你們也太殘忍了吧。」
洛溪雲:「……」
她那雙秋水盈盈的眼裡,寫著「你有病」三個大字。
沒想到,有生之年,我居然能讓一直溫婉端莊的洛小姐換一種眼神。
她道:「看來你也不是一無是處的嘛。」
我:「嗯?」
她說:「你很善良。」
我:「……」
我對她有了個更深刻的認識。
單純直率。
23
我打算牽著我的馬出來散個步,逛一圈就回去。
但是,我的馬像條狗。
被人牽著散步,它好像很興奮的樣子。
沒辦法,我隻能由著它。
它去哪,我去哪。
現在是我被遛。
意外的是,我看到了立在樹邊上的江稷。
他的馬正跟瘋了似的飛竄出去,不知道奔向哪裡。
我牽著我的馬,對他道:「殿下,你馬沒了。」
他又擰了擰眉:「南知意,你說話怎麼這麼奇怪?」
我道:「是你的錯覺啦,殿下。」
他不說話了,目光凝在我身後。
看得我發怵。
他向前幾步跨上了我的小白馬,順帶摟著我的腰把我抱了上去。
一陣天旋地轉。
我才看清,有狼!
蓬松的毛發凌亂,像炸成一團,紅著兩隻眼,龇著白森森的牙。一看就不太正常。
我的手心冒汗了。
皇室圍獵,從來隻是意思意思在圍場裡放幾隻狐狸那種沒什麼殺傷性的動物。
太子真是高危職業。
江稷沉著道:「握緊韁繩。」
我緊緊握著韁繩,小白馬撒開蹄子奔了出去。
他穩穩踩著馬镫,挽著雕弓,一箭破空而去,正中那狼的脖頸。
我的手止不住地抖。
他從我背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又是一箭射了出去。
狼嚎了幾聲,就沒了動靜。
他的氣息灑在我的脖頸上:「別怕。」
24
他的手繞過我的腰,握住韁繩。
身體若即若離的觸碰讓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這是吊橋效應吧。
我要平穩呼吸,不能面紅耳赤。
但,好像是真有人想要江稷的命。
狼倒下了,刺客又來了,林林總總十人,如鬼魅般在林中顯現。
我:「圍場邊緣有懸崖嗎?」
江稷:「有。」
我道:「藥丸,我們可能要跳個崖了。」
有兩個刺客圍住了前方。
我抖著手拉開我的弓。
我打遊戲的時候,最喜歡人多的場合。
因為跟人 solo 技能不一定丟得準,但是對面站了一大片,我總能打準一個。
一箭離弦。
正中左前方的刺客。
江稷還有闲情感嘆道:「你學射箭時看著不太認真,沒想到也能射中人。」
我額角冒汗:「我想射的是右邊那個。」
江稷:「……」
我再度拉弓時,他握住我的手,將弓調了調位置。
這一箭也十分準。
正中右邊那個。
我道:「我覺得,我們說不定,可以以二打十。」
江稷淡淡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和江稷騎著馬,可謂一騎絕塵,把滿頭問號的八個刺客遠遠拋在後面。
我悠悠道:「想殺你的人好像不太聰明。人怎麼跑得過馬呢?不配幾匹馬給刺客們騎騎?」
江稷道:「他們即使有馬,也必定追不上汗血寶馬。所以一開始,便在馬上動了手腳。」
我道:「哦哦,忘記了,你馬沒了。」
還是我這個天降空投給他補給。
他:「……」
25
我和江稷同坐一匹馬出現在眾人眼前。
嘉善驚得弓都拿不穩了,我猜她想說:原來你是要幹一票大的。
江稷的手還握著韁繩,我的姿勢像被他圈在懷裡。
我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在他們眼裡,我的清白好像要沒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那種。
我尷尬地從馬上跳了下去。
因為沒站穩,江稷還伸手扶了我一把。
更尷尬了。
我抬頭看了一圈。
很好。
整個京城的潢天貴胄差不多都在這了。
人群裡還有我爹,正以復雜的目光看我。
皇帝陛下負手而立:「前些日子朕與貴妃為你擇妃,那些世家貴女你一個都不滿意。原來心中已有人選。」
我:「……」
江稷:「……」
陛下:「而今你已與知意同乘一馬。我天家男兒,斷不能做毀人名聲的事。今日朕就替你定了這樁婚事,南愛卿覺得如何?」
我爹滿頭大汗從人群中走出來,拱手道:「陛下聖明。能嫁給太子殿下,是小女的福分。」
從頭到尾。
都沒有給我和江稷說話的機會。
我們面面相覷。
我捶胸頓足。
他面色平靜。
我們隻能雙雙跪下謝恩。
26
欽天監推了個好日子。
婚期定在我及笄的半年後。
婚期已定,我和江稷是不能再見面了。
那天我和江稷聊了最後一次天。
夕陽很美。
他闲庭信步,我心事重重。
他問我:「不想嫁?」
我搖了搖頭,很實誠地說:「在想成親之前,你還會不會被刺殺。」
他笑了,有種咬牙切齒的感覺:「你可真敢說。」
過獎。我一向膽大包天。
他道:「孤肯定會活到娶你那天的。」
咳,要是真成親了,我希望他長命百歲。
畢竟前太子妃守寡的日子比較難過。
27
江稷這人能處,一言九鼎,真的活到了娶我的那天。
我起得很早,妝化得很厚,估摸著我爹都不一定認出我。
鞭炮齊鳴響徹長街,我坐在四平八穩的轎子裡,蓋頭擋住了視線,鳳冠壓得我脖子酸。
一套繁瑣的流程下來,坐在殿中時,我覺得我已經是個廢人了。
江稷挑開了我的蓋頭。
他的瞳孔中倒映著我的模樣。
明眸善睞,靨輔承權。
他怔了一下。
我指著我的大頭說:「我想把這玩意先摘下來。」
我動手去摘的時候扯到了頭發,江稷俯身幫我。
但是鳳冠與發髻太華麗,用了許多小釵固定,我的幾縷發絲纏了上去。
我和江稷,一直拆到三更半夜。
我才頂著雞窩似的頭,打著哈欠,和他結發,喝完了合卺酒。
我真的困得受不住了。
江稷也是。
我們一卷大紅的喜被,齊齊倒下。
28
因為很累,我睡得很香。
以至於次日凌晨,江稷叫醒我的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給他一腳。
他握住我的腳踝:「南知意,距離拜見父皇母妃還有半個時辰。」
可是,我真的好困。
我迷迷糊糊地披衣起身。
然後看見床上一條雪白的絹帶,一個激靈就清醒了:「這玩意怎麼辦?」
誰能想到呢?
太子和太子妃的新婚之夜,什麼都沒幹,拔了一晚上的釵子。
他摸出一把匕首,割了自己的手,血染紅了白絹。
但是,這也太多血了吧?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倆在床上拿刀互捅。
29
幸虧東宮離長樂宮的路近,盡管起得晚,我還是踩點到了。
我和江稷兩個人頂著四個黑眼圈,雙雙下拜。
我姑姑和皇帝對視一眼,露出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
我懷疑他們在想一些未成年不能知道的內容,但我沒有證據。
奉完茶,我坐在姑姑身邊,江稷坐在皇帝身邊。
各聊各的。
我姑姑說:「你要爭氣些,若誕下長子,可是陛下的長孫。」
我想了想,覺得我沒有孤雌繁殖的能力。
我隻能說:「哦哦。」
我姑姑很了解我,知道我說這話的意思就是「我聽了,但是我就是不去做,你能拿我怎麼樣」。
她道:「有些老臣已經在提議為太子納側妃了。」
我:「什麼?」
這個宮鬥劇本,我真的不太想拿。
她道:「你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
30
我仿佛預見我的未來了。
江稷把各色的美人接進東宮裡。
然後我拿起惡毒女配的劇本,光榮上任打胎大隊的隊長,毒這個毒那個。
最後東窗事發滾進冷宮,看他和女主伉儷情深。
我腦補了江稷對我的冷漠臉。
坐轎子回東宮的路上,我越想越氣。
開始扯江稷衣袂上的金線。
他頗為怪異地看我一眼:「你有事嗎?」
我嚶嚶道:「殿下,臣妾做不到啊。」
他:「……」
他從我身後墊的軟墊裡抽出一本書——《深宮淑妃傳》。
然後一揚手,丟出了窗外。
我怒道:「你怎麼這樣!」
他挑了挑眉:「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