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將皇位讓給自己的弟弟。
皇帝大怒。
他沒告訴我,他是以死明志的,他說自己一定會走,還有人在等他。
多年生養之恩,他享受了皇室榮華富貴,可家國危難之際,他亦做好了為國犧牲的準備。
如今他還活著,生死不論,他想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最後,是太後趕來了,他勸說皇帝,放了沈砚。
大魏太子並非非他不可,皇帝膝下的其他皇子亦有優秀之輩。
沈砚不做太子,不在皇城,也會永遠是他們的兒子。
我和沈砚大婚前,有人送來了兩套喜服和一對龍鳳金釵,以及一張字條。
「我兒,願你幸福。」
我和沈砚成婚的第二日,阿七便留書離開了。
他說,祝我們平安喜樂,一世順遂。
他沒說要去哪裡,但這亦是,我們對他的祝願。
18
「阿冤,這是我娘做的甜粥,叫我拿來送你。」
和沈砚成婚半年,我遇見了故人。
Advertisement
阿萍如今也嫁了人,還生了小娃娃,我是先遇見阿萍娘的。
她在廊橋邊賣蓮蓬,我認出她時,她滿眼地不可置信。
當年一別,歲月在她面上已留下了許多痕跡,可她仍然同我記憶中那個教我和阿萍識字,給我們講故事的嬸嬸一樣。
我告訴她,我成婚了,就住在不遠處。
她和阿萍原來就住在前面的巷子,她說當初回到江南,卻不料雙親早已離世,為了將阿萍養大,她們過過一段很難的日子。
但所幸如今日子好了,阿萍嫁了個心善的夫君,她的夫君雙親早逝,如今她和阿萍他們住在一處,她闲時賣賣蓮蓬,平日裡幫著帶帶小孫子,日子其樂融融。
這些時日,她常讓阿萍給我送東西。
和阿萍相認後,我告訴了沈砚關於我的過往。
「沈砚,你知道嗎,曾經我一直覺得,自己生來就是冤孽,所以注定要一生卑怯。」
「那如今呢?」
蓮湖清風陣陣,荷香侵鼻,我靠在沈砚的肩上,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
我仰頭,衝著他彎眼笑:「現在,我覺得,我是自由的鳥兒。」
說罷,我捧住他的臉,嘬了一口他的嘴巴。
他唇角勾起,伸手勾我鼻頭:「傻瓜,我早就知道了,在我心裡,你一直是最好的。」
原來,他從很早開始,就將我放在了心上。
那封深夜寫下的祝詞,代我贈與長寧公主。
旁人說我是冤孽,他說,錯不在我。
他偷偷成全了我心底一份對於那個我一生都不能喚一聲母親的人,隱晦的愛意。
天高鳥闊,時日悠久。
沈砚,願與君長相守,白首不相離。
番外 1
1
長寧公主近來常做噩夢,夜裡總是睡不安穩。
魏清接連請了數位太醫來公主府,都說長寧公主是心病。
自古心病難醫,魏清知道那段困擾他心愛之人數年的夢魘。
他明白,那是段難以忘懷的痛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耐心溫柔地陪伴在她身側。
數十年過去,他們的女兒已經四歲了,會開口叫爹娘了。
就連長寧沉疴已久的雙腿也在機緣巧合下恢復了,他們的生活是難得的溫柔與寧靜。
直到數日前,長寧公主去了一趟慈安宮。
那日她去時,太後正在午憩,為了不打擾母後,長寧公主在慈安宮轉了轉,意外進了西殿。
西殿是慈安宮最偏僻的一處小殿,她從前也大概聽說過,母後從宮外帶回了一個小姑娘,一直養在西殿。
她在行宮養病數年,後來也鮮少入宮,對於這個不知何處來的小姑娘,她並無興趣打聽。
倒是後來,北狄來犯時,皇兄將她封為榮安公主,送往北狄和親。
她與魏清來慈安宮請安,在庭前樹下,第一次見到了她。
雖隻匆匆一面,她卻覺得分外熟悉的感覺,那張面孔,她一定在哪裡見過。
她後來仔細回想那小姑娘的模樣,總覺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再後來,她聽聞那小姑娘助力沈砚,火燒北狄糧草,她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看上去如此嬌弱的小姑娘,竟也有這樣的勇氣和智謀。
隻可惜,她死在了北狄,連屍骨,都未曾被尋回。
長寧公主走進西殿,無人居住的庭院空留幾許蕭索,已過了杏花開的時節,地上殘餘幾顆未被宮人打掉的杏果。
殿中屋門緊閉,唯餘廊前一扇小窗半開,一陣風吹來,小窗咯吱幾聲作響。
她望著那扇窗,腦海中勾勒出一個穿著淺黃小衫的女孩安靜坐在那扇窗前的模樣。
不知為何,她覺得莫名心口一痛。
這時,西殿來了一名宮人,她說她叫阿婉,是從前服侍那位小郡主的。
阿婉如今回到了太後身邊伺候,隻是闲暇時,會來打掃她曾經住過的地方。
其實落冤不知,阿婉在她初來慈安宮時,就已意外得知了她的身份。
多年朝夕相伴,阿婉在宮中多年,早已偷偷在心底將落冤看作自己半個閨女。
當年得知她要去往北狄和親,阿婉抱著她哭了半宿。
阿婉是皇太後的人,一輩子謹小慎微,可那晚卻膽大包天地對落冤說:
「小郡主,你逃出宮去吧,去找太子殿下,他一定會護住你的。」
她說自己有個相熟的侍衛,是她的表弟,可以幫她偷偷逃出去。
但落冤隻是笑著對她搖了搖頭,給了她一個很溫暖的擁抱。
落冤拿出了和親前陛下賞賜的金銀珠寶送給阿婉。
夜涼如水,少女聲音溫柔:「阿婉,好好照顧自己。」
後來,那個年僅十五的小姑娘踏上和親的路途,再也沒有回來。
這幾年來,阿婉常常會回到西殿,整理那些落冤曾經留下的字畫。
宮中數年,小小少女偏守這一隅,孤單寂寞貫穿了她短暫的半生,唯有讀書作畫,能填補她心底的空蕩。
長寧公主跟著阿婉進了屋,阿婉將那些箱子裡的字畫一張張地拿出來曬,長寧公主盯著那些字畫,覺得似曾相識。
公主府內的書房正壁,掛著一副極美的畫。
那是沈砚送她的新婚賀禮,她很喜歡那畫上的逍遙意境。
可這畫跡,同眼前的一幅幅字畫,竟重疊起來。
一模一樣的字跡,不知為何,她有些慌亂,但還是強裝鎮定地問眼前曬畫的宮女:
「這些?都是她畫的?」
宮女沉默點頭,長寧公主腦中轟然一炸。
那年母後寢殿外匆匆一面,那雙眼睛……
2
那段她最不願回憶的記憶突然又閃現腦海,地窖,幼童,她狠狠掐著幼童脖頸,她滿眼滔天恨意,那雙眼睛淚眼朦朧,可憐地喚她:「娘親……」
長寧覺得自己的腦袋即將炸開。
怎麼可能,當年她回到京城,昏迷了很久很久,醒來時,她什麼都不願說。
但她心底知道,是那個她恨極了的女娃,將血衣送到了京城。
但她不想去問,那個女娃去了哪裡,後來舅父告訴她,所有和陶莊有關的人,都以被皇兄派人秘密處死。
這是皇室的尊嚴。
那時她想,她死了,也不足以贖罪。
她恨透了和那裡有關的人,甚至,包括她自己。
如果不是魏清,她覺得自己大概一生都無法同一個正常人一般活著。
她瘋了似地跑去找母後,母後剛醒來,看見她的模樣,卻無半分驚訝。
太後將服侍的宮人都打發了出去,殿內隻餘下母女二人。
長寧公主看著頭發花白的母親,眸中痛楚:
「母後,為什麼?」
為什麼要救她,為什麼偷偷把自己最大的恥辱養在宮裡,為什麼讓自己如此痛苦。
她在心底生出一種深深的怨恨。
太後看著自己失而復得的女兒,她望著自己,淚流滿面,痛苦至極。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當初在地牢看著那雙與長寧相似的眼睛,一個七歲女娃,隻身千裡奔赴京城送血衣,她的確是一場冤孽,可錯,真的在她嗎?
七歲的女娃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地牢半年,她見她第一眼,便看見了那雙眼睛的澄澈,沒有怨恨,沒有期盼,也沒有恐懼。
所以,年過半百的太後娘娘也不知為何,一時心軟,將她帶回了皇宮。
宮中數年,太後讓人教導她讀書識字,她也安守本分,從未生事。
她實在是過於規矩和懂事。
太後有時會想,如果她不是那樣的出生,她應當是會很喜歡這個外孫女的。
而這一點,落冤亦然明白,所以她從來都是恭恭敬敬地喚太後娘娘,她知道太後待她好,但並不親近。
後來戰事起,太後對她說,她本就是一場冤孽,送她去和親,是一場圓滿的贖罪。
太後一生吃齋念佛,她有著自己篤信的道,所以,她堅信,自己所為,是對的。
可那小小少女來同她道別時,還為她修好了那串碎裂的佛珠,太後在那一刻,終於心生了不忍。
有那麼一刻,太後有點想對她說,可以喚她一聲外祖母。
但最終,太後什麼都沒說。
直到後來,太後得知,她死在了北狄,是皇帝告知她的。
從前皇帝是極為厭惡這個小女娃的,可那日,破天荒地贊了她。
她是為大魏而死的。
皇帝走後,太後覺得有些頭痛,她早早地睡了去。
可那夜疾風驟雨,她被雷聲驚醒,嬤嬤點了安神香,太後望著香,突然發現,自己眼角有些湿潤。
……
3
長寧公主回府後衝進了書房,將那幅掛在書房正壁的畫扯了下來,撕了個粉碎。
她神色癲狂,滿眼的痛苦。
書房外下人跪了一地,魏清趕回來將她緊緊抱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