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不用看,我講給你聽便是了。」
小荷抻長了脖子等著,像隻大鵝。
「這話本講我和沈玉棠二十年前的事。」
小荷臉色驟變,多雲轉陰,陰轉雨,雨轉晴天一個大霹靂。
「這作者實在是沒水平,編也編不像樣,太假了,首先你看啊,那秘術明明是我師父鬼醫傳的,裡面說成是九天玄女給的,大概九天玄女的名號更響亮些吧!」
「還有還有,裡邊還說,最後我和沈玉棠羽化成仙了,這世上哪有神仙,再說了 沈玉棠那模樣,像成仙的樣子嘛!」
小荷臉上天雷滾滾:
「郡主!這個你不能看!」
emmm,大姐,我都看完了你才擱這兒說個屁啊!
咦?不對勁!
我憑啥不能看啊!
「郡主,姑、姑爺說不能讓你看這些話本!」
貓膩,絕對有貓膩!
「這該不會是沈玉棠他自個兒寫的吧?」
哎呀,小沈啊,你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當初肯定因為我死了,這家伙追悔莫及,所以才在話本裡 yy 我倆成仙雙宿雙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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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沈玉棠還是個大情種啊!
「郡、郡主,您還是自己問姑爺吧……」
小荷多少蔫了巴唧的,雙手把那話本奉上。
●
沈玉棠看到那話本的時候,臉色很陰沉,許久都不說話。
「沈玉棠,是你寫的,你就直說唄,我又不會取笑你!」
我笑眯眯地看著他。
沒想到,這老家伙居然還愛好這口!
這麼說來,我倆還是很志同道合滴!
等了半天,沈玉棠才憋出一句話來:
「阿歲,都是過去的事了,不必再理會。」
「那你給我版權費!」
我滋滋滋的。
剛要轉身離開,沈玉棠卻又忽然從後面叫住我:
「阿歲,」
這大男人,怎麼老是婆婆媽媽的!
「版權費沒得商量!我八你二!」
他看著我,笑得很淡:
「你想不想看戲?」
想!當然想!
「看什麼戲?」
「《羽化記》。」
啊咧?
他寫的話本有這麼紅嗎?
都改編了啊!
哼!有什麼了不起!
「不看!」
沈玉棠皺了皺眉,很無奈地看著我。
這時,站在一旁的小荷突然出聲:
「郡主,這出《羽化記.》可火了呢!演了二十年,可經典了!」
啥?
這麼說我倆的故事都是家喻戶曉的啦?
可惡!這麼多年了,老娘一分版權費都沒拿!
「既然你倆都求著我看,那我就勉為其難地看看吧,要是不好看,我可就給半星差評!」
●
沈玉棠叫了戲班子來,有錢就是好啊!
不過他好像有點消沉。
不知道咋回事,明明是他要請我看戲,但他卻擺著一張便秘臉。
我想給他點刺激:
「哎呀,記得我剛嫁過來第一年過生辰的時候,星哥哥還帶我去看戲呢!」
嘿嘿,這個醋壇子,看我不氣死他!
咋回事?他居然笑了!
「哎呀,星哥哥對我可真好吧,比某人好多啦!」
他還是笑!
「二十年過去了,我都還記得當初星哥哥帶我看的什麼戲呢!《牡丹亭》,講一個為情而死,又為情還魂復活的故事!」
沈玉棠居然隻是笑笑不說話。
真奇怪,不僅是他,連小荷話也少了。
●
「鐺!」
突然,戲臺上的銅鑼炸出聲兒來,我的注意力頓時就被吸引住了。
《羽化記》中最有名的一場戲便是:招魂。
我倒是十分好奇,優伶們到底要怎麼演,大概會是一出鬧劇+恐怖片吧。
隻見那戲臺上,先是旦末登場。
二人合唱了一曲《仙呂·端正好》作為楔子開場。
那曲調清新綿邈,曲詞簡單交代了當年的事由。
我在臺下坐著,看到扮演我的旦角和扮演沈玉棠的末角彼此含情脈脈,顯得有些滑稽,就總忍不住想笑。
沈玉棠卻變得一臉嚴肅。
哼,小氣鬼!
「阿歲,這戲,我們隻看一次,就看一次,好不好?」
他忽然轉頭看我,有點激動。
我笑得甜甜的:
「好好好,我答應你,就看一次。」
男人嘛,也是要哄的。
他肯定是覺得演他的那個人長得醜,失了面子了!
●
戲臺上的藝人繼續演著唱著。
開場後,緊接著第一出,那竟是末角被箭射中的一幕。
原本的幸福美好,頓時蕩然無存。
我看那末角倒地,旦角悲痛欲絕,心裡莫名抽了一下。
此時,曲調也隨之變得悽涼哀婉,
愣是把我給唱迷糊了。
一出過後,旦末下場,上來了個黑面淨角扮演漠北將軍,威風凜凜:
「這燕都乃我世祖皇帝打下的基業,至今已逾百年,不料竟被南乾逆賊霸佔了去,該如何是好!」
話音剛落,又來了一醜角,連滾帶爬地上場:
「報~將軍!那逆賊沈三中了箭,危在旦夕矣!」
我看著,那醜角滑稽可笑,實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可心裡卻沉沉的,好似被一塊大石板壓住了一般。
「好,好,好!天助我也!擒賊先擒王!逆賊沈三既已重傷,城內叛軍定群龍無首!來啊,傳我命令,攻城!」
隨著那漠北將軍一聲令下,場上頓時鑼鼓喧天。
我驚了一跳,好似那鼓槌是打在我心頭似的。
●
第二出下,第三出上。
旦角與末角齊齊換了素白衣裳,場上的弦樂一聲聲,拉得分外悽涼。
末角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而旦角獨唱了整整一出,話出了對心上人的擔憂,以及四面楚歌的無可奈何。
悽慘悲痛。
不知為何,我分外地緊張起來。
現實中,明明中箭的人是星哥哥,可場上演的卻是沈玉棠。
我轉看他,確定他正好好地坐在我的身旁,看得見,摸得著,才稍稍放心。
「阿歲,這隻是戲罷了。」
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淡淡說道。
「嗯。」
我點了點頭。
雖然明知那場上的戲都是誇張做作罷了,
可是如此直白的演繹,卻讓我無處可逃。
二十年前,也是如此嗎?
我不知道,因為關於那時候的記憶被藏得太深了。
我總想不起來,甚至也看不清他們的臉。
●
戲臺上還在繼續。
第四出便是「招魂」了。
旦角所唱的曲和說的獨白,跟話本上相差無幾:
九天玄女的仙術在召喚亡魂,隻聽旦角高聲悲唱道:
「生死死生生復死,鬼人人鬼鬼猶人!」
……
一時間,各類龍套小角如同魑魅魍魎般地走上臺。
臺上氣氛陰森沉重。
戰死的將士身著血衣,妝容極盡慘白。
恍惚間,我呆了神,仿佛那臺上站的是我自己。
「……將士們,速速歸來吧,我安歲歲起誓,此戰後定帶你們回金陵去……」
……
「阿歲……」
忽然,有人在喚我。
我急忙轉頭看沈玉棠,卻發現他隻是在看著臺上的戲,剛剛的聲音並不是他。
興許是錯覺吧。
「阿歲……」
可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我才意識到,四周沒人在叫我。
那隻是我意識深處的聲音,可是混混沌沌的,我甚至無法分辨出音色。
到底是誰?
「娘子——」
突然,末角醒來,悽厲地喚了一聲。
我猛地回過神,竟看到重傷的末角緩緩起身,朝高臺上的旦角走去。
末角臉色與亡魂一樣蒼白,他胸前傷處還染著一片血色。
但末角又與亡魂不同,他在與旦角對唱,示意他其實未死,隻是魂魄受到召喚,離開了軀體。
「你也在,是不是……」
●
此時,場上換到下一出。
漠北將軍帶領眾軍士攻城,而末角身先士卒,帶著亡魂軍與其對戰。
場上又是一派鑼鼓喧天,配著雙方熱烈的打鬥,顯得十分振奮。
這場戲接近尾聲時,鑼鼓聲浪漸漸退潮,取而代之的是悠揚的琴聲。
最後一出。,
旦末二人穿著白色羽毛大氅,齊齊站在高臺上,一同唱著頌贊太平的曲子。
數曲唱罷,二人隨之遁入一陣白霧之中,成仙飄去。
曲終人散。
我忘了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哭的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竟發現臉上湿噠噠的一片。
我的魂魄好像也羽化了似的,飄飄乎不知所然。
●
「阿歲,結束了。」
他沒有為我擦淚,而是靜靜地看著我。
「沈玉棠,我好想阿綠啊。」
沒錯,就是那具在墓裡陪了我二十年的無名屍骨,他是我的星哥哥。
我忽然很想他,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想我。
良久,
沈玉棠沉沉的嗓音響起:
「阿歲,你的星哥哥,他也很想你。」
我想對他再說些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卻都不成句。
唉,罷了罷了,都過去了吧!
●
距離看那出戲,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可我依舊打不起精神來,整日蔫蔫的。
原來,人們一直覺得我還沒死,覺得我是和沈玉棠成仙去了。
可是,沈玉棠他明明就在這兒啊。
成仙的應該是我和星哥哥,和阿綠。
我的身體不太好,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愛說話了。
沈玉棠總是在無故發脾氣,罵完下人,罵小荷,有時候連睿兒來了也挨罵。
穆丁氣勢洶洶地來,本想勸老主子一二,結果被沈玉棠瞪得汗毛豎起,還沒等喝口水就又灰溜溜地走了。
●
「沈玉棠!」
我某日起床梳洗時,突然大喊一聲。
他就跟丟了魂似的跑來。
「看,我長了一根白頭發!看來這回,我又要死在你前頭了!」
我捏著那根白發,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郡主,一大早說『死』字不吉利!快跟我一塊呸呸呸!」
小荷摁著我的頭,非要我往地上啐一口才罷休。
沈玉棠卻頭也不回地走了,連晚飯都沒吃。
小荷說,我確實又成熟了幾分,看起來有三十出頭了。
這不到一年的時間,我竟就老了十歲。
當然,我依舊美得不行,胸也沒下垂。
嘿嘿,性感人妻已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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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棠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一連幾天都沒出來。
我難得親自下廚,做了幾樣我愛吃的菜,給他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