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皺著眉,幫助被充作賭資的婦人贖身。
隻是過後,那婦人竟又回了夫家,重復被賣的輪回。
最後,他隻能搖著頭,滿臉無奈地說:「罷了,這世道,於女子總是艱難些,她們自己若是不能堅毅些,便隻能任人宰割。」
裴文柏的想法在世人的眼裡,終歸是有些叛逆的。
可我聽了,卻隻覺得歡喜。
從那時起,有他在的地方,我的眼神總會不自覺地追隨。
沈凜不會滿意裴文柏成為自己的女婿。
可我仍忍不住幻想,如果裴文柏的官位再高些,沈凜會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告訴沈凜,我不想那麼早定下親事。
沈凜似乎早已洞察我的想法:「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接著他話鋒一轉,「裴文柏確實不錯,是年輕一輩裡的佼佼者,但是婉婉,他配不上你。」
我不解。
「你可是皇上親封的郡主,是我沈凜唯一的嫡女,裴文柏他隻是庶出,拿什麼身份娶你?」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眸光犀利地掃過我,接著說,「裴家太亂了,裴侯的那幾十個小妾,都不是省油的燈。嫁進裴家,陷入這無止境的妻妾爭鬥,妯娌矛盾,嫡庶之爭,你願意嗎?婉婉,告訴我,你真的能忍受這些嗎?」
我第一次躲開了沈凜的目光。
我動搖了,產生了退縮的念頭。
裴文柏很好,是我懦弱了,配不上他。
那次談話之後,我沒再提過裴文柏的事情,隻是將他深深埋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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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的婚禮很熱鬧。
十裡紅妝,八抬大轎。
從此,我住了十幾年的地方,再不是我的家。
常如熙的確是個很好的人。
他溫柔,貼心。
並不拘著我,常帶我去京郊遊玩。
我們自由自在地走在京郊的竹林中,他緊緊握住我的手,笑容燦爛:「婉婉,有你一人足矣。」
這一刻,我有些感謝沈凜。
常如熙與我,大概真能算得上天作之合。
安逸的日子如流水一般,夫君體貼,公婆溫潤。
我跟常如熙,著實過了一段琴瑟和鳴的日子。
與我的幸福不同,自王秋月被抬進太子府,她便幾乎沒了消息。
這幾年,我很少能見到王秋月。
上次見到她,還是好幾個月前。
再見王秋月,她已經有了身孕。
對這一胎,太子跟太子妃都很看重。
太子妃一直沒有孩子,而太子的姬妾們,雖有生育,卻都是女兒。
儲君無子,成了太子當下面臨的最大困境。
聽說,王秋月懷的,是男胎。
太子為了不出意外,輕易不願讓王秋月外出。
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再次見到王秋月。
「沈婉,近來可好?」王秋月端莊優雅地坐著,嘴角帶著得體優雅的笑容,宛若一個漂亮的木偶人。
「我很好的,你也要好好的。」我握著王秋月的手,低聲安慰她。
王秋月並未說話,隻是端莊地笑著,連嘴角的弧度,都未發生變化。
一時間,我竟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隻能如我們未出閣時那樣,握著她的手,靜靜陪著她。
回家的馬車上,我呆呆地看著窗外,心裡似有萬千思緒,卻不知從何說起。
不久後,皇宮發生了一件大事。
三皇舅的生母宸妃,害聖上的新寵妃安氏小產。
聽說,沒的是個男胎。
宮裡已經很久沒孩子出生了。
皇爺爺氣急了,要賜宸妃娘娘白綾。
宸娘娘的哥哥,徐大將軍連夜從關外回京城求情。
聽說,三皇舅也因宸娘娘的事情,憂憤攻心,吐了一大口血,至今還在床上躺著。
三皇舅是皇爺爺最寵愛的兒子。
見他如此擔憂,皇爺爺無奈,隻能草草了結這件事。
最後宸娘娘隻被發了禁足一月。
為了安撫,安嫔抬了位分,晉位安妃。
這件事鬧得很大,整個京城都知道了。
人人都說皇爺爺老糊塗了,安嫔狐媚惑主,遲早要釀成大禍。
這事發生之後常如熙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總是在書房待到很晚。
我煮了梨湯送到他的身旁。
「夫君注意身體。」我輕聲問道。
「婉婉,三皇子,唉——」常如熙臉色蒼白,眸中滿載著深深的失望,「宸妃娘娘此舉,實在糊塗。」
常如熙很少跟我說朝堂上的事,今日這般感慨,還是第一次。
大約,這件事對他的打擊真的很大。
隻是他確實不大聰明。
偏偏還有著青雲志,不願學著公公,不參與黨爭,明哲保身。
「夫君,聽阿娘說,她未出降前,華妃娘娘已被盛寵了好些年,卻一直未曾有孕,後宮傳出喜訊的妃嫔也很少。如今的安嫔,雖說寵愛猶盛當年的華娘娘,畢竟入宮時間短,皇爺爺年齡也……」
我說得委婉,好在常如熙並非聽不懂人話。
他臉色一僵,沒了言語。
「退一步說,便是安嫔平安生下了兒子,她母家無權無勢,一個隨時可能夭折的小皇子,又能有多少威脅?」
8.
母親曾跟我說過,我這幾個舅舅,都不是什麼明主。
大皇舅志向遠大,人卻不聰明,又衝動;二皇舅唯唯諾諾,性格軟弱,是以一直盲從太子;三皇舅沽名釣譽,背靠徐將軍這員大將,便越發往讀書人當中使力,名聲倒是經營得不錯,隻是管不住人,縱容惡奴行兇;至於太子,貪婪、陰狠,是個最聽不得勸的人,偏要裝出謙遜有禮的模樣。
至於那些年齡稍小些的皇子,頑劣、暴躁、不學無術……
偌大的王朝,竟找不出個像樣的繼承人。
可偏偏,這些舅舅都不願做個安分的人。
這場權力的鬥爭,早已開始。
安嫔自然不會無故流產。
隻是動手的人並非宸妃娘娘,也非三皇舅或太子。
一個尚未出生的胎兒,對於二人談不上威脅。
太子是正統,哪怕地位不穩,也天然有著一批支持者。
三皇子有掌管遼東的十萬鐵騎的徐將軍做靠山,宸妃娘娘也把持著後宮事務,勢力也不容易小覷。
太子無需做太多的小動作,安心等待皇爺爺賓天,便能繼承大統。
而觀三皇子行事,更多的還是盯著太子,他一直想抓太子的把柄。
至於安嫔,還不配被他放在眼裡。
隻有大皇舅那個傻子,被人稍稍挑撥兩句,便衝動行事。
常如熙暗中支持三皇舅,想掙個從龍之功。
貿然選了主子,卻對其既不了解,亦不信任。
著實衝動。
「未曾聽聞河東有什麼不太平,然近日來,已有不少河東流民湧入京城,這些人……」我往後的榮辱,隻能盡系於常如熙,想到這裡,我又補了句,「此前,大皇舅曾在河東待過一段時間……」
話雖未說完,意卻已明了。
常如熙到底也不是傻子。
聞言,便陷入了深思:「大殿下,怕是要動手了!」
忽而,他的目光轉向我,有些遲疑,又有一絲戒備:「你——」
我隻當自己未發現他的異常,低頭垂眸,打開湯盅,專心盛著梨湯。
專注而虔誠,仿佛這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清新的梨湯的味道彌散開來。
「想不到徐將軍久戰沙場,終日打雁終被雁啄瞎了眼,對河東的異動竟一無所覺?」我用常如熙能聽得見的聲音,低聲驚呼。
遼東與河東距離並不遠,徐將軍精明能幹,河東有異動,他如何能不察覺?
可觀常如熙,我說此事是大皇舅所謂,他便一點也不懷疑他人。
倒認為我知道太多,不高興了?
人心不可賭,我隻能適當賣蠢。
我順勢抬起頭,將手中的湯碗遞給常如熙。
果然,此時,他又恢復了往日的溫和,方才的懷疑,仿佛剛才隻是我眼花了一般。
「傻瓜,大皇子再如何,也抵不過徐將軍老謀深算,你看,如今他不是回京了?」常如熙一臉寵溺地看著我。
「你是說徐將軍和大殿下勾結?」我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
「不,徐將軍隻是借著大皇子的勢罷了,遼東的兵馬人人眼熱,如果大殿下做了皇帝位置,還能容得下他嗎?」常如熙臉色逐漸變了顏色,「三皇子要動手了,這京城的天,就要變了。」
想到這裡,常如熙變得激動起來,「婉婉,嶽父掌握禁軍,不知意向如何?」
「父親出身卑微,時常感念陛下的知遇之恩,自然以陛下的心意為重。」我輕聲道。
陛下的心意,自然是更屬意太子。
否則,宸妃早已封後,三皇子也能有個嫡子的名頭。
壓下太子,不在話下。
隻是帝王心術終究迷了世人的眼,催生了一大批野心者,
常如熙臉上的笑意逐漸變大,帶著一絲我沒見過的痴狂。
終究是,權利動人心。
罷了,他能力有限,也闖不出大禍。
9.
成婚以來,常如熙待我很好很好,全心全意對我的好。
我不想這麼早生孩子,他雖不開心,但也依著我。
是以,即便他為了權利,支持三皇舅奪嫡,我依然在背後默默支持他,幫他瞞著沈凜。
太子不行,但三皇子也不是個能成大事的人。
不過,常如熙可以不壓抑自己的野心和抱負,讓我很羨慕。
我願意為了常如熙待我的好,守護他的野心。
隻要不牽扯上謀反的事,便是站隊失敗,也不過是被新皇冷待。
有沈凜和鎮國公,要抹平常如熙的汙點,並非難事。
隻是終究人心易變,我還是小瞧了常如熙的野心。
大皇舅做的事,終究被揭露了。
隻是距安妃流產已過了好些日子,流產後,安妃就失了從前的寵愛。
皇爺爺最終隻是不輕不重,斥責了大皇舅幾句。
此後,京中局勢越發變得越發波譎雲詭。
皇爺爺駕崩的消息來得突然,京城熱鬧了起來。
太子率先發難,關押了徐將軍,收了遼東兵權。
三皇子自然不能束手就擒,大皇子也不甘示弱,他的人,此前已悄悄潛入京城,這事兒知道的人極少。
徐將軍知道,他也派了人盯梢。
他被關押後,那些盯梢的人便被撤了。
我能發現這件事,是因為常如熙支持三皇子。
而沈凜,以他的身份,不好盯著徐將軍,自然不知。
這批人的存在,讓京中局勢變得越發混亂。
三皇子便趁機渾水摸魚。
常如熙想讓我幫忙,說服沈凜。
我依然還是那句話:「父親自然以陛下的心意為重。」
沈凜是個忠君的人。
從前這個人是皇爺爺。
如今皇爺爺去世,太子是最正統的繼承人,便成了沈凜的效忠對象。
禁軍很快掌握了京中局勢。
三皇子的勢力遭受重創,隻能跟大皇子摒棄前嫌,聯起手來。
太子終究是太年輕了,收了遼東的兵權又怎樣?
徐將軍在遼東經營多年,早已將遼東軍隊牢牢掌握在手裡。
好在,天下不隻有遼東有兵。
為了應對遼東兵,太子決定讓淮南的陳清河勤王。
陳清河倒是很快帶著人馬北上,卻不是來幫太子的,他是大皇子的人。
「陳清河這個豎子,竟敢幫著那幾個反賊?」太子氣急敗壞,破口大罵。
太子手上並非沒有兵權。
隻是,蜀州的兵要牽制遼東,如今能用的,隻剩下京城的五萬禁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