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淺。」顧嶼白突然張口打斷她,「你之前說,如果你被系統強制懲罰,死因會是什麼來著?」
陸淺愣了愣。
「這個系統沒有告訴我。」她硬著頭皮道,「大概會是不可逆的意外事故吧。」
顧嶼白低低地「嗯」了一聲,像是接受了她的說法。
陸淺放下心來,她坐到顧嶼白身邊,去握他的手:「嶼白,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別擔心,我會陪在你身邊,和你一起渡過這個最大的難關……」
顧嶼白突然握緊了陸淺的手,他的力氣大得驚人,以致陸淺的手腕被他攥出了青紫色的淤痕。
「陸淺,棠棠已經不在了,你千萬不能再離開我。」
顧嶼白的語氣很奇怪。
但陸淺沒有多想。
日思夜想的情景終於出現在眼前,她的淚湧了出來:「嶼白,我絕對不會離開你。」
「過去,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棠棠已經走了……逝者已逝,活著的人總要好好活下去。」顧嶼白低聲道,「我可以幫你完成你的系統任務了。」
陸淺激動得渾身都顫抖起來。
「你的下一個任務是什麼?」顧嶼白輕聲問,「結婚麼?」
陸淺用力地點頭。
「好。」顧嶼白低笑了一聲,「那我們結婚。」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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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嶼白和陸淺的婚禮在萬眾矚目下舉辦。
即便是顧嶼白的朋友,也都對他頗有微詞——上一個訂婚對象剛剛去世,屍骨未寒,他這邊就已經和新人操辦婚事了。
但顧嶼白對這些聲音一概不予理睬。
訂婚宴設在一艘遊輪上,流程很特別,以假面舞會的Ťũ̂₉形式舉辦,無論是賓客還是新郎新娘,都以假面禮服出場。
身著公主禮服的陸淺和身著王子服飾的顧嶼白在眾人的見證下交換了戒指,隨後,便是一輪又一輪宴飲的狂歡。
最後,所有人都喝多了,服務生們將客人們扶去房間休息。
陸淺也醉了,她想要回房睡覺,但顧嶼白非要拉著她去甲板上吹吹風。
今天顧嶼白幾乎沒有說過話,雖然他平日裡也是相當沉默的性子,但很少像今天這樣一言不發。
甲板上,陸淺吹著風,醉意襲來,她蜷進顧嶼白的懷裡。
「嶼白,現在我是這個世界上,你最愛的人嗎?」
顧嶼白沒有回答她。
陸淺突然感受到了一股不對勁。
眼前的「顧嶼白」看上去體形和平日裡一樣,但當她投進他的懷抱,就開始意識到ŧú⁶許多細節都不對勁……
就在這時,對面走過來一個人影,皮鞋的聲音輕輕叩擊在甲板之上。
陸淺抬頭望去,顧嶼白一身黑色西裝,胸口別著雪白的花。
仿佛整座郵輪的婚禮和他無關,他是個來參加葬禮來吊唁的客人。
陸淺眨了眨眼睛,她猛地掙開「新郎」的懷抱,震驚地望向他。
而「新郎」也摘下了面具。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陸淺模糊地想了起來,他是遊輪上的一個服務生。
顧嶼白將一沓小費放進新郎胸口的口袋中,新郎懂事地微微欠身,隨即便轉身離開了。
甲板上隻剩下顧嶼白和陸淺兩個人,海風吹來,陸淺突然覺得站立不穩。
「嶼白……你這是什麼意思?」
「一個玩笑。」顧嶼白望向海浪,胸口的白花像從浪中撈起的泡沫,「怎麼樣,騙過你了嗎?」
陸淺愣了愣,隨即臉上堆起笑容,親昵地去拉顧嶼白的手臂:「你也真是的,這麼大的事也開玩笑,居然找別人來冒充新郎,我都被你騙到了……」「那麼。」顧嶼白的眼裡倒映著滔天的海潮,他低聲道,「騙過你的系統了嗎?」
陸淺整個人僵住了。
她猛地意識到了什麼,整個人發起抖來。
「不是沒有和我成功訂婚,你就會被系統抹殺嗎?」
顧嶼白平靜道。
「和你訂婚的明明不是我,那麼為什麼,你還好好地活在這裡?」
陸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嶼白……」
顧嶼白沒有看她,他望向海潮,低聲喃喃:「棠棠最後一天,就是來了這裡。」
陸淺原本要說出口的話,全都生吞了回去。
「我當時總說要帶她來,結果每次都推遲。
「我從來都沒當回事兒,這個地方又不遠,想來隨時都能來,我們還有大把的時間,急什麼。」
顧嶼白垂下眼簾,輕輕呼出一口氣:「結果直到她死,我都沒有和她一起來過。」
「你說,她最後在海邊會想什麼,會怪我嗎?」
「我其實真的很希望她怪我……」顧嶼白的眼角終於變紅了,他低下頭,讓自己的眼淚掉在海裡,「可我知道,她不會。」
我靜靜地看著他。
是的,我不會。
我最常對顧嶼白說的話便是,不要為打翻的牛奶哭泣。
所以我不會怪他。
我隻會忘了他。
陸淺正在搜腸刮肚地思考自己該如何應付,然而下一秒,她整個人驟然被提了起來,半個身子懸空到了船外。
陸淺尖叫起來,然而她的聲音被海風撕碎,根本傳不遠。
「顧嶼白,你要殺人嗎……」「你已經殺了。」顧嶼白的聲音很低,但眼睛因充血而猩紅,讓他整個人都像嗜殺的魔鬼。
「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殺人了!」陸淺語無倫次地尖叫,「嶼白,你放我下來,棠棠姐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麼?」
顧嶼白笑了。
「你演得很好,但你記得嗎?訂婚宴之後的第二天,你在喝完酒後對我說『你會忘掉她的』。」
陸淺面如金紙,已無人色。
「那個時候,她的死訊還沒傳過來,唯一看了遺書的人隻有我和保姆,但你,你很肯定地知道,她已經死了。」
陸淺突然放棄了掙扎。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客人們都已經酒醉睡熟,服務生都是顧嶼白的人。
她平靜下來,森然地笑。
「是麼?我可沒有殺她。
「殺她的人是你啊,嶼白。
「如果你夠堅定,那麼無論我怎麼努力,她都不可能死的。」
陸淺等著顧嶼白失控地否認。
但顧嶼白沒有。
他用一種心如死灰的眼神回望陸淺,平靜地笑了笑:「我知道。」
下一秒,他將陸淺推了出去,尖叫聲刺耳,但很快便消失於海潮之中。
波浪滾滾,一望無際的海面,很快恢復了最初的平靜。
顧嶼白摸了摸胸țů⁰口的白花。
「靠岸。」他叫來侍者。
「這是最後一次來坐遊輪了。」顧嶼白道,「遊輪的使用權和你們的勞務合同,我會轉交給下一位買家。不用擔心,他是我的一位老朋友,待人很好的。」
侍者聽出了離別的味道。
「您要遠行了嗎?」侍者問。
「嗯。」顧嶼白輕聲道,「我要遠行了。」
11.【顧嶼白視角】
顧嶼白來到了城南的書店。
書店一直沒有再營業,整間巨大的店裡,隻有他一個人。
他買了杯咖啡,在窗邊的木桌旁坐了很久。
那本書還放在包裡,顧嶼白將它拿了出來,像是宿命一般,他發現那本書是魯米的詩集,《在春天走進果園》。
「在春天的時候,來果園一遊吧。
在石榴花叢中,
那裡有光,有酒,有石榴花。
你不來的話,這一切都了無意義。
你ṱų⁽來了的話,這一切也了無意義。」
顧嶼白讀完了那首詩,他垂下眼簾,久久地凝望著紙頁上的墨跡。
這本書,是當初他沒有足夠的錢,從一沓書裡抽出來,決定不買的那一本。
是她將它又放回了他的手心。「今天全場八折。ƭū¹」她對他說,「以及,我也喜歡魯米。」
後者是真的,但前者實在是個蹩腳的謊言。
顧嶼白拿著書離開後,遠遠地在玻璃窗外望著,看她不得不為那個謊言付出代價——後面的客人也要求八折,前面的客人又找了回來,質問她為什麼方才沒有折扣,她不得不道歉,並幫客人計算。
手忙腳亂,又讓人覺得可愛。
顧嶼白瞧了很久,一面擔心這麼個店長做生意,遲早要把這個書店做倒閉,一面又在心裡高興,品嘗到漫長黑暗中的一點甜。
——她喜歡他,太明顯了。
就像她形容的,沒有技巧,隻有感情。
她知道他睡在天橋下,著急得要命,又怕傷害他的自尊心,房間裡的枕頭到被單挑了一遍又一遍,最後領著他過去的時候還要裝得漫不經心:「雜物間隨便打掃了打掃,你要是不嫌棄就住這裡吧。」
她還說是讓他幫忙防小偷。
那一刻他很想問問他,哪個傻得要命的小偷,要來偷這麼個生意不好的書店。
但他沒有問。
她目光躲閃又臉紅的樣子太可愛了。
那時候他就在心裡發誓,如果他能熬過這段黑暗的時光,一定要好好對她。
……
顧嶼白將書放進包裡。
耳邊傳來冰冷的電子音:「還有兩小時。」
他站起身來,平靜道:「知道了。」
陸淺說,他是殺沈棠的兇手。
她說得一點都沒錯,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他唯一的幸運是,在沈棠的墓前,他和系統建立了鏈接。
系統告訴他,既然他是整個攻略任務的主角,那麼他便有扭轉這一切的力量。
當然有代價,那就是他本身的毀滅。
顧嶼白想,他已經做好選擇了。
魚缸換過水了,那些魚會被轉手給別的喂養者。
小貓他從收容站接回來了,它們都打好了疫苗,他聯系了愛心組織,發布了收養通訊,過不了多久,這些小貓就會有新的家。
銀行裡的貴重物品他都取出來了,折算成現金,捐給了慈善機構。
她最後放心不下的這些瑣事,他終於一樁樁、一件件地完成了。
還有什麼漏下的嗎?
哦,有的。
顧嶼白放下咖啡杯,他來到書店的牆邊,將準備好的照片一張張拿出來,貼上去。
她曾經說過,想在書店裡有一整面照片牆,顧客們會見證店主夫婦的愛情故事。
他當時笑過這個想法:「你當顧客們都很願意被撒狗糧嗎?」
她梗著脖子:「切,他們不愛看怎麼了,我愛看!」
現在她看不到了,隻留他一個人在這裡,一張張地將照片貼上去——
他在書店睡著了,臉上被她用馬克筆畫了小貓的胡須。
他在窗邊看書,一襲白襯衣,迎著陽光。
他和她去遊樂園,夕陽下,她舉著一個大大的棉花糖,笑眯眯地往他嘴裡塞。
……
每一張照片都能看出來,他們有多相愛。
然而這也是為什麼顧嶼白當時堅決地不肯相信沈棠的原因。
他害怕。
他怕沈棠為他做的所有事,都隻是為了那個「攻略任務」。
所以他寧可相信陸淺,相信陸淺才是被系統綁定的人,也不願意去接受沈棠是攻略者的可能性。
照片終於貼完了。
顧嶼白作為唯一的觀眾,又將所有照片細細地看了一遍。
他知道,這是最後一眼了。
重新坐回窗邊,他拿起那本詩集。
真好,就像她的靈魂還剩下最後一縷,在此時此刻陪伴著她。
「你做好決定了嗎?」
「是的。」
系統警示的聲音響起,倒計時的聲音響了起來。
顧嶼白沒有理會那些聲音,他輕輕地,念起了詩集上的句子。
「在春天的時候,來果園一遊吧,在石榴花叢中,那裡有光,有酒,有石榴花……」
光影與聲音都離他遠去。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她的靈魂,原來她一直留在他的身邊。
然而隻是短短的一瞬,他們對視,隨後,她轉身離開,而他則看著自己的身體如泡沫般漸漸消散。
很快,一切歸於徹底的黑暗和沉寂。
【沈棠】
我在黑暗與沉寂中醒來。
似乎做了個漫長的夢,有無數碎片在我的腦海中飄浮,但在我來得及抓住它們之前,它們便轉眼間化作了齑粉。
大腦一片空白,我望著前方。
眼前是個書店,我坐在收銀機後,面前空空蕩蕩。
一個老奶奶拿著書,站在不遠處,似乎在排隊等待著結賬。
我朝她招招手:「您要結賬嗎?」
老奶奶抬起戴著老花鏡的眼睛,瞧了一眼:「诶,我剛明明瞧著這裡是有人的……」
腦海裡似乎有什麼光影一閃而過。
白襯衫,被陽光鍍上鎏金的眉眼,羞澀又動人的笑容。
然而它們隻是一閃而逝。
我晃晃腦袋,將這些幻覺清了出去。
「沒人啊。」我說,「您應該是看錯了。」
盡管我自己也產生了錯覺,似乎剛剛這裡,本該有個人的。
然而並沒有。
櫃臺之上,隻有一本詩集。
我收起那本詩集,幫老奶奶結了賬。
書店裡客人不多,很快便空了下來,我無聊地刷了刷新聞,看到了一則消息。
顧氏集團破產後,其獨子顧嶼白的屍體被發現在天橋下……
顧嶼白。
好熟悉的名字。
我試圖在腦海內搜尋與這個名字有關的記憶,但隻搜尋到一片空白。
我應該確實不認識他,畢竟我剛來到這個世界,他就已經去世了。
大概是個很可憐的年輕人吧。
我搖搖頭,在心裡嘆息一聲,關閉了新聞頁面。
拿起詩集,我翻開它。
「在春天的時候,來果園一遊吧……」
不知道是哪位客人落下的,如果他回來找的話,我一定要和他聊聊,他大概會和我很投緣。
書頁的墨香氤氲在鼻尖,我無端地感到幸福,預感自己會在這個世界中,度過很好的一生。
我繼續讀了下去。
窗外陽光燦爛,真是一個很好的春日。
13.
在春天的時候,來果園一遊吧。
在石榴花叢中,
那裡有光,有酒,有石榴花。
你不來的話,這一切都了無意義。
你來了的話,這一切也了無意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