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降落

第1章

字數:4133

發佈時間:2024-12-20 15:31:21

去世幾年後,深愛的男友帶著新的女朋友來祭奠我。


1


我開心地從樹上下來,飄過去想給他一個熊抱。


「沈聽白,我的沈警官,你怎麼又來了!」


就看到了站在他身旁的女孩。


一襲白裙,眼神清澈,沒有半分世故的天真。


沈聽白牽著她的手,眉眼溫柔,嗓音清淡,倒顯得比身旁人滄桑許多。


「南喬,我們來看你了。」


女孩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笑容嬌豔。


他說的是我們,而不是我。


我扯著嘴角,僵硬地笑了一下。


那個原本將我放在心尖上的男孩,終於愛上了別人。


盡管早有準備,我的心還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我坐在草叢裡,看他細細擦拭墓碑,修長的手指熟練地拔掉雜草。


然後,一杯酒盡數倒入我腳邊的地裡。


我去世三年,沈聽白每次來看我,都固執地把酒倒在酒杯裡,放在我墓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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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活人的敬法。


但這一次,他杯口朝下,將滿杯液體灑在地上。


這是承認我死了。


2


他理了發,不似從前那般亂糟糟的,頹廢到連胡子都不刮。


現如今亂發剪除,露出幹淨的眉眼和鋒利的線條。


今天還穿了我沒見過的新風衣,秋風中身體挺拔,似乎比從前的沈聽白更堅毅狠決。


「沈聽白,以後不要再來了呀……」


我小聲嘀咕,將後半句的「不要惹別人不開心,挺好的一姑娘」硬生生吞了回去。


沈聽白似有感應般,抬眸望向我這邊。


我貪婪地注視著他,又清醒地知道,我已經沒有肉身,連被愛人凝視都做不到。


「聽說南喬姐死得很慘。」小姑娘的聲音脆脆的。


沈聽白無聲地點了下頭,算是回答。


「都過去了。」女孩的手撫上沈聽白的背,像安撫嬰兒一般輕輕拍打。


「還要查嗎?」


沈聽白輕笑一聲,「該和你好好過日子了。」


他們很快離去,話語消散在風裡,變成幾個零碎不堪的音節。


我望著沈聽白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


千言萬語隻化作一句:「沈聽白,要幸福啊。」


遠處的沈聽白卻驀然停住,搖了搖頭。


我怔愣一瞬,一定是我看錯了。


人鬼殊途,他又怎麼能聽到我說話呢?


我自嘲地笑笑。


我死在我們的婚禮前,這幾年,沈聽白因為我的死性情大變。


原本開朗上進的一個人,變得自暴自棄萎靡不振,差點就被警隊開除。


他越來越孤僻,不合群,不合作,變成獨來獨往一個人。


每逢我生日,或是他生日,沈聽白總會提個蛋糕過來。


坐在墓碑前,胡子拉碴,大口大口地著蛋糕。


有時候吃得急,整個人嗆咳起來,咳得滿臉滿眼通紅。


我知道,我死在了三年前,他也被困在了原地。


如今他能重新振作起來,是再好不過的了。


活人比不過死人,死人卻不能一直佔著活人的位置不是。


這麼些年,與其說沈聽白需要我,不如說是我放不下頹喪迷失的他。


現在這樣,有別的姑娘愛他,就挺好。


3


「快看,你心心念念的沈警官,早就不在禁毒大隊了!」


和我一樣的孤魂野鬼單竹,幸災樂禍地舉著偷來的名片。


我放下貢品,一把搶過來。


上面寫著——


大華集團總經理:沈聽白。


怎麼可能?


沈聽白為什麼不做警察了?


他還是被開除了嗎?


無數的疑問湧現出來。


連同記憶裡沈聽白莊嚴宣誓的樣子也清晰如昨。


「我志願成為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


「獻身於崇高的司法行政事業。」


「矢志不渝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建設者、捍衛者。」


……


歷歷在目,熠熠生輝。


單竹還在得意:「沈聽白,現在是大華集團的總經理。」


「剛剛那個女孩,就是大華集團的千金,許淼淼。」


我渾身發冷,如墜冰窖。


並不是因為沈聽白已移情他人,而是不敢相信他離開了警隊。


我永遠記得他穿上警服的那天。


他說,「南喬,我永遠忠於國家,忠於你。」


「Ţû₍你看,我早就說讓你跟我做一對鬼夫妻,你非得當痴情種,現在好了吧,終究是錯付了。」


單竹一邊吃著我的貢品,一邊喋喋不休。


「南喬,你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


我搖搖頭。


「不記得了。」


隻知道自己死得很慘,屍體被拋在荒山。


身體多處傷痕,死狀慘不忍睹。


但究竟是怎麼死的,是什麼人做的,一律想不起來,就像這段記憶被格式化了一樣。


而那時,距離我和沈聽白的婚禮隻有一個星期。


幾天前,我還試著潔白的婚紗,沈聽白在我額頭落下一吻。


幾天後,我躺在棺材內,他站在棺材外。


與我天人相隔,從此訣別。


單竹邀功似的分享他得來的情報。


「對了,他和許淼淼明天舉行婚禮。」


我聽見自己啞到不行的聲音,「在哪?」


「文華酒店。」


「你還好嗎?」


「我很好。」


4


我跟著沈聽白,他沒有回家。


而是在送完許淼淼後,徑直去了泰拳館。


兩個小時裡,他出拳又快又狠,完全不留餘地。


那模樣,仿佛明天不是結婚,而是上戰場。


我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


婚禮進行得很順利。


我坐在酒店對面的高臺,看新娘出場,新人接吻,賓客鼓掌。


郎才女貌,百年好合。


等到賓客散去,我也準備離去。


卻看見偌大的宴會廳裡,許淼淼的父親拍了拍沈聽白的肩膀,爾後塞給沈聽白一張卡。


沈聽白目光冰冷一瞬,很快接起了那張卡。


500 萬。


我在沈聽白身後,看到了手機上顯示的餘額數字。


心底猛地一沉。


抽到第五根煙時,沈聽白終於摁滅煙頭,撈起外套出門了。


我趕緊跟上去。


等再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跟著沈聽白來到 20 公裡外的郊區Ţú²。


天韻小區,禁毒大隊長家。


一個被開除的警員。


500 萬巨款。


一個現任禁毒大隊長。


這三個信息組合再一起,我不敢去想會發生什麼。


我擋在沈聽白前面,卻無濟於事。


眼睜睜看著他利用假快遞,讓禁毒隊長籤收了藏著銀行卡的包裹。


五天後,禁毒大隊繳獲一批毒品。


單竹告訴我,沈聽白被人押在小黑屋,情況緊急。


5


等我趕到單竹說的那個地方時。


沈聽白雙手被捆綁,被人按住跪在地上。


而坐在椅子上的人,是許淼淼的父親,許聰。


他面帶笑容,卻讓人不寒而慄。


「別以為你是我女婿,就可以為所欲為。」


「幹我們這行的,背叛是什麼下場,你應該很清楚。」


外面陽光刺眼,我卻覺得寒意自四肢百骸侵襲而來。


沈聽白,你到底在幹什麼?


不是讓你好好生活的嗎?


沈聽白掙開幾個人的束縛,挺直脊背站了起來。


「我懂。」他舉著雙手,放在許聰面前。


一個黑衣人給他松了綁。


沈聽白幾乎是在一瞬間搶走了黑衣人手裡的刀。


又是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將刀對準了自己的左手。


「如果弟兄們懷疑我,我願意剁一隻手以證清白。」


說著,刀尖就對著手骨落下,鮮血飛濺而出,噴灑到了幾個人的臉上 。


我忍不住尖叫!


沈聽白,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快停下!


電光火石間,許聰笑著攔下了沈聽白進一步的動作。


他扔掉那把血腥的刀,摸了摸沈聽白的頭。


「好,相信我女婿一次。」


「但我告訴你,當叛徒可不是廢一隻手那麼簡單。」


「記住,沒有一個反水的人,能活著走出這裡。」


話音剛落。


角落的一臺電視亮了。


昏暗的屋子裡,一群人在欣賞曾經的背叛者悽慘的下場。


有的被亂刀砍死,有的被蒙著頭被瘋狗啃咬,有的身上布滿針孔。


我捂著嘴,連哭都止住了。


因為,高清液晶大屏上,我看到了我自己。


6


忽明忽暗的屏幕上。


一個壯漢捏著我的下巴。


「警號 3773052,顧南喬。」


「警察是吧?」


「來,老子就喜歡折磨警察!」


我狠啐了他一口。


隨後,我被幾個男人綁在床上,進行了長達幾個小時的凌辱。


然後,他們用帶尖刺的鞭子,一下一下,重重抽在我身上。


為了讓我保持清醒,他們給我注射了興奮劑和其他毒品。


布滿的傷口處被倒上酒精和鹽水。


我蜷縮在地上,疼得幾乎暈厥,卻因為藥物的原因無比清醒。


清醒地受刑,絕望地受苦。


一天一夜後,我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高濃度的鹽水凝結在我的傷口處,變成一道鹽白 。


恍惚間,我想起了沈聽白。


我的未婚夫。


如果順利收網,我們會在一周後結婚。


像所有平凡夫妻一般,一房二人三餐四季。


可是,沒有如果。


好疼啊。


我的前輩們都是這麼犧牲的嗎,他們該有多疼啊。


閉眼之前,我用隻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顫抖呢喃。


「好好的,別傷心……」


入夜,我被顛簸的汽車帶到荒山 。


在一處斷崖邊,他們像踹狗一樣,把我踹了下去。


屏幕畫面黑了下去。


無數記憶碎片湧來。


7


我叫李嬌。


不學無術,誤入歧途,喜歡掙快錢。


因為機靈能打不怕事,順利打入了以許聰為首的販毒集團。


當然,這是警隊給我做的一整套信息。


我的真實身份,是一名臥底警察。


我無父無母,帶大我的小姨早就去了國外。


又是警校剛畢業,完全的新人新面孔。


是臥底的最合適人選。


我用了很長時間打入許聰的販毒集團,才稍稍取得了他們的信任。


我還有一個不知道信息的臥底同事,我的主要任務是配合他查找線索。


臥底雖然危險,進行得還算順利。


但一次行動敗露,許聰價值幾千萬的毒品被繳獲 。


許聰火冒三丈,馬上意識到有內鬼。


我知道這件事是我那位同事的手筆,他不能暴露。


千鈞一發之際,我故意露了馬腳,讓他們認為我就是警方的臥底。


說不害怕是假的。


可總要有人犧牲。


緝毒這件事從來就不輕松。


我的那位同事,他應該是誰的丈夫,誰的父親,誰的兒子。


而我孑然一人,無父無母。


隻有,隻有沈聽白一人。


雖然不舍,但犧牲我一個,應該比較劃算。


隻是我沒想到,自己死之前,被折磨了一天一夜。


更沒有想到沈聽白帶來的女孩,就是許聰的女兒。


電光火石間,我好像想明白了這之間的聯系。


傻子!


這個傻子!


他是想走我的老路嗎?!


8


我猛地看向沈聽白。


意識到沈聽白也是第一次看到這些。


警察的忍耐力通常都比普通人強,但親眼目睹未婚妻慘死這種事還是太殘忍了。


我飄到他面前,情不自禁發抖。


「沈聽白,沒事啊。」


「都過去了了,你看,我現在一點都不疼。」


「你可千萬不要衝動啊!」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不帶上哭腔。


我不敢,也不能影響他。


昏暗的房間裡,沈聽白狠狠咬著牙關,不讓情緒泄露。


顫著手往傷口上倒消毒酒精,痛得他眉頭緊蹙,卻沒有彎一下背脊。


許聰很滿意。


「是條漢子。」


隨後一伙人陸續離開,隻留下沈聽白一個。


他一直保持著屹然挺拔的站姿,像一棵驕傲的青松 。


直到腳步聲走遠,他整個人如崩塌的石塊,癱坐在地上。


一Ṭṻ₌根又一根煙在男人顫抖的手裡點燃,熄滅。


「一定很疼吧。」他連話都說不利索,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我點頭,又搖頭,視線被他深可見骨的左手佔據。


「沈聽白,你的手一定很疼吧。」我有點哽咽。


「快去處理,別待在這了,傻子!」


然而他聽不見。


他怔怔的,目光透過我望向虛空,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我從沒見過他這麼哭過。


平時來看我的時候,他沒什麼表情,隻是淡淡的,裹著密不透風的悲傷。


我死後,因為任務關系,身份不便公開,當地傳聞我是個嗑藥嗑死的癮君子、垃圾。


沈聽白跟警隊據理力爭,隻得到一句「顧全大局」的答復時候他也沒哭。


可是現在,他好像把所有的情緒都宣泄出來。


幾個小時後,是許淼淼來接的他。


她哭著說,「你放心,我已經表過態了,如果老許還懷疑你,我就跟他斷絕關系,他們打你多少下,我讓他們雙倍奉還!」


9


上次那批貨出事,似乎確實不是沈聽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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