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幾年後,深愛的男友帶著新的女朋友來祭奠我。
1
我開心地從樹上下來,飄過去想給他一個熊抱。
「沈聽白,我的沈警官,你怎麼又來了!」
就看到了站在他身旁的女孩。
一襲白裙,眼神清澈,沒有半分世故的天真。
沈聽白牽著她的手,眉眼溫柔,嗓音清淡,倒顯得比身旁人滄桑許多。
「南喬,我們來看你了。」
女孩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笑容嬌豔。
他說的是我們,而不是我。
我扯著嘴角,僵硬地笑了一下。
那個原本將我放在心尖上的男孩,終於愛上了別人。
盡管早有準備,我的心還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我坐在草叢裡,看他細細擦拭墓碑,修長的手指熟練地拔掉雜草。
然後,一杯酒盡數倒入我腳邊的地裡。
我去世三年,沈聽白每次來看我,都固執地把酒倒在酒杯裡,放在我墓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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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活人的敬法。
但這一次,他杯口朝下,將滿杯液體灑在地上。
這是承認我死了。
2
他理了發,不似從前那般亂糟糟的,頹廢到連胡子都不刮。
現如今亂發剪除,露出幹淨的眉眼和鋒利的線條。
今天還穿了我沒見過的新風衣,秋風中身體挺拔,似乎比從前的沈聽白更堅毅狠決。
「沈聽白,以後不要再來了呀……」
我小聲嘀咕,將後半句的「不要惹別人不開心,挺好的一姑娘」硬生生吞了回去。
沈聽白似有感應般,抬眸望向我這邊。
我貪婪地注視著他,又清醒地知道,我已經沒有肉身,連被愛人凝視都做不到。
「聽說南喬姐死得很慘。」小姑娘的聲音脆脆的。
沈聽白無聲地點了下頭,算是回答。
「都過去了。」女孩的手撫上沈聽白的背,像安撫嬰兒一般輕輕拍打。
「還要查嗎?」
沈聽白輕笑一聲,「該和你好好過日子了。」
他們很快離去,話語消散在風裡,變成幾個零碎不堪的音節。
我望著沈聽白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
千言萬語隻化作一句:「沈聽白,要幸福啊。」
遠處的沈聽白卻驀然停住,搖了搖頭。
我怔愣一瞬,一定是我看錯了。
人鬼殊途,他又怎麼能聽到我說話呢?
我自嘲地笑笑。
我死在我們的婚禮前,這幾年,沈聽白因為我的死性情大變。
原本開朗上進的一個人,變得自暴自棄萎靡不振,差點就被警隊開除。
他越來越孤僻,不合群,不合作,變成獨來獨往一個人。
每逢我生日,或是他生日,沈聽白總會提個蛋糕過來。
坐在墓碑前,胡子拉碴,大口大口地著蛋糕。
有時候吃得急,整個人嗆咳起來,咳得滿臉滿眼通紅。
我知道,我死在了三年前,他也被困在了原地。
如今他能重新振作起來,是再好不過的了。
活人比不過死人,死人卻不能一直佔著活人的位置不是。
這麼些年,與其說沈聽白需要我,不如說是我放不下頹喪迷失的他。
現在這樣,有別的姑娘愛他,就挺好。
3
「快看,你心心念念的沈警官,早就不在禁毒大隊了!」
和我一樣的孤魂野鬼單竹,幸災樂禍地舉著偷來的名片。
我放下貢品,一把搶過來。
上面寫著——
大華集團總經理:沈聽白。
怎麼可能?
沈聽白為什麼不做警察了?
他還是被開除了嗎?
無數的疑問湧現出來。
連同記憶裡沈聽白莊嚴宣誓的樣子也清晰如昨。
「我志願成為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
「獻身於崇高的司法行政事業。」
「矢志不渝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建設者、捍衛者。」
……
歷歷在目,熠熠生輝。
單竹還在得意:「沈聽白,現在是大華集團的總經理。」
「剛剛那個女孩,就是大華集團的千金,許淼淼。」
我渾身發冷,如墜冰窖。
並不是因為沈聽白已移情他人,而是不敢相信他離開了警隊。
我永遠記得他穿上警服的那天。
他說,「南喬,我永遠忠於國家,忠於你。」
「Ţû₍你看,我早就說讓你跟我做一對鬼夫妻,你非得當痴情種,現在好了吧,終究是錯付了。」
單竹一邊吃著我的貢品,一邊喋喋不休。
「南喬,你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
我搖搖頭。
「不記得了。」
隻知道自己死得很慘,屍體被拋在荒山。
身體多處傷痕,死狀慘不忍睹。
但究竟是怎麼死的,是什麼人做的,一律想不起來,就像這段記憶被格式化了一樣。
而那時,距離我和沈聽白的婚禮隻有一個星期。
幾天前,我還試著潔白的婚紗,沈聽白在我額頭落下一吻。
幾天後,我躺在棺材內,他站在棺材外。
與我天人相隔,從此訣別。
單竹邀功似的分享他得來的情報。
「對了,他和許淼淼明天舉行婚禮。」
我聽見自己啞到不行的聲音,「在哪?」
「文華酒店。」
「你還好嗎?」
「我很好。」
4
我跟著沈聽白,他沒有回家。
而是在送完許淼淼後,徑直去了泰拳館。
兩個小時裡,他出拳又快又狠,完全不留餘地。
那模樣,仿佛明天不是結婚,而是上戰場。
我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
婚禮進行得很順利。
我坐在酒店對面的高臺,看新娘出場,新人接吻,賓客鼓掌。
郎才女貌,百年好合。
等到賓客散去,我也準備離去。
卻看見偌大的宴會廳裡,許淼淼的父親拍了拍沈聽白的肩膀,爾後塞給沈聽白一張卡。
沈聽白目光冰冷一瞬,很快接起了那張卡。
500 萬。
我在沈聽白身後,看到了手機上顯示的餘額數字。
心底猛地一沉。
抽到第五根煙時,沈聽白終於摁滅煙頭,撈起外套出門了。
我趕緊跟上去。
等再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跟著沈聽白來到 20 公裡外的郊區Ţú²。
天韻小區,禁毒大隊長家。
一個被開除的警員。
500 萬巨款。
一個現任禁毒大隊長。
這三個信息組合再一起,我不敢去想會發生什麼。
我擋在沈聽白前面,卻無濟於事。
眼睜睜看著他利用假快遞,讓禁毒隊長籤收了藏著銀行卡的包裹。
五天後,禁毒大隊繳獲一批毒品。
單竹告訴我,沈聽白被人押在小黑屋,情況緊急。
5
等我趕到單竹說的那個地方時。
沈聽白雙手被捆綁,被人按住跪在地上。
而坐在椅子上的人,是許淼淼的父親,許聰。
他面帶笑容,卻讓人不寒而慄。
「別以為你是我女婿,就可以為所欲為。」
「幹我們這行的,背叛是什麼下場,你應該很清楚。」
外面陽光刺眼,我卻覺得寒意自四肢百骸侵襲而來。
沈聽白,你到底在幹什麼?
不是讓你好好生活的嗎?
沈聽白掙開幾個人的束縛,挺直脊背站了起來。
「我懂。」他舉著雙手,放在許聰面前。
一個黑衣人給他松了綁。
沈聽白幾乎是在一瞬間搶走了黑衣人手裡的刀。
又是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將刀對準了自己的左手。
「如果弟兄們懷疑我,我願意剁一隻手以證清白。」
說著,刀尖就對著手骨落下,鮮血飛濺而出,噴灑到了幾個人的臉上 。
我忍不住尖叫!
沈聽白,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快停下!
電光火石間,許聰笑著攔下了沈聽白進一步的動作。
他扔掉那把血腥的刀,摸了摸沈聽白的頭。
「好,相信我女婿一次。」
「但我告訴你,當叛徒可不是廢一隻手那麼簡單。」
「記住,沒有一個反水的人,能活著走出這裡。」
話音剛落。
角落的一臺電視亮了。
昏暗的屋子裡,一群人在欣賞曾經的背叛者悽慘的下場。
有的被亂刀砍死,有的被蒙著頭被瘋狗啃咬,有的身上布滿針孔。
我捂著嘴,連哭都止住了。
因為,高清液晶大屏上,我看到了我自己。
6
忽明忽暗的屏幕上。
一個壯漢捏著我的下巴。
「警號 3773052,顧南喬。」
「警察是吧?」
「來,老子就喜歡折磨警察!」
我狠啐了他一口。
隨後,我被幾個男人綁在床上,進行了長達幾個小時的凌辱。
然後,他們用帶尖刺的鞭子,一下一下,重重抽在我身上。
為了讓我保持清醒,他們給我注射了興奮劑和其他毒品。
布滿的傷口處被倒上酒精和鹽水。
我蜷縮在地上,疼得幾乎暈厥,卻因為藥物的原因無比清醒。
清醒地受刑,絕望地受苦。
一天一夜後,我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高濃度的鹽水凝結在我的傷口處,變成一道鹽白 。
恍惚間,我想起了沈聽白。
我的未婚夫。
如果順利收網,我們會在一周後結婚。
像所有平凡夫妻一般,一房二人三餐四季。
可是,沒有如果。
好疼啊。
我的前輩們都是這麼犧牲的嗎,他們該有多疼啊。
閉眼之前,我用隻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顫抖呢喃。
「好好的,別傷心……」
入夜,我被顛簸的汽車帶到荒山 。
在一處斷崖邊,他們像踹狗一樣,把我踹了下去。
屏幕畫面黑了下去。
無數記憶碎片湧來。
7
我叫李嬌。
不學無術,誤入歧途,喜歡掙快錢。
因為機靈能打不怕事,順利打入了以許聰為首的販毒集團。
當然,這是警隊給我做的一整套信息。
我的真實身份,是一名臥底警察。
我無父無母,帶大我的小姨早就去了國外。
又是警校剛畢業,完全的新人新面孔。
是臥底的最合適人選。
我用了很長時間打入許聰的販毒集團,才稍稍取得了他們的信任。
我還有一個不知道信息的臥底同事,我的主要任務是配合他查找線索。
臥底雖然危險,進行得還算順利。
但一次行動敗露,許聰價值幾千萬的毒品被繳獲 。
許聰火冒三丈,馬上意識到有內鬼。
我知道這件事是我那位同事的手筆,他不能暴露。
千鈞一發之際,我故意露了馬腳,讓他們認為我就是警方的臥底。
說不害怕是假的。
可總要有人犧牲。
緝毒這件事從來就不輕松。
我的那位同事,他應該是誰的丈夫,誰的父親,誰的兒子。
而我孑然一人,無父無母。
隻有,隻有沈聽白一人。
雖然不舍,但犧牲我一個,應該比較劃算。
隻是我沒想到,自己死之前,被折磨了一天一夜。
更沒有想到沈聽白帶來的女孩,就是許聰的女兒。
電光火石間,我好像想明白了這之間的聯系。
傻子!
這個傻子!
他是想走我的老路嗎?!
8
我猛地看向沈聽白。
意識到沈聽白也是第一次看到這些。
警察的忍耐力通常都比普通人強,但親眼目睹未婚妻慘死這種事還是太殘忍了。
我飄到他面前,情不自禁發抖。
「沈聽白,沒事啊。」
「都過去了了,你看,我現在一點都不疼。」
「你可千萬不要衝動啊!」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不帶上哭腔。
我不敢,也不能影響他。
昏暗的房間裡,沈聽白狠狠咬著牙關,不讓情緒泄露。
顫著手往傷口上倒消毒酒精,痛得他眉頭緊蹙,卻沒有彎一下背脊。
許聰很滿意。
「是條漢子。」
隨後一伙人陸續離開,隻留下沈聽白一個。
他一直保持著屹然挺拔的站姿,像一棵驕傲的青松 。
直到腳步聲走遠,他整個人如崩塌的石塊,癱坐在地上。
一Ṭṻ₌根又一根煙在男人顫抖的手裡點燃,熄滅。
「一定很疼吧。」他連話都說不利索,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我點頭,又搖頭,視線被他深可見骨的左手佔據。
「沈聽白,你的手一定很疼吧。」我有點哽咽。
「快去處理,別待在這了,傻子!」
然而他聽不見。
他怔怔的,目光透過我望向虛空,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我從沒見過他這麼哭過。
平時來看我的時候,他沒什麼表情,隻是淡淡的,裹著密不透風的悲傷。
我死後,因為任務關系,身份不便公開,當地傳聞我是個嗑藥嗑死的癮君子、垃圾。
沈聽白跟警隊據理力爭,隻得到一句「顧全大局」的答復時候他也沒哭。
可是現在,他好像把所有的情緒都宣泄出來。
幾個小時後,是許淼淼來接的他。
她哭著說,「你放心,我已經表過態了,如果老許還懷疑你,我就跟他斷絕關系,他們打你多少下,我讓他們雙倍奉還!」
9
上次那批貨出事,似乎確實不是沈聽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