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我聽到了周世鈞的聲音。
墓園裡靜寂得攝人。
我甚至能聽到風吹過樹梢的聲音。
沈彥東不停地吐著血,已經瀕臨昏迷。
我有些僵硬地轉過身,回頭。
周世鈞從直升機上下來,摘了墨鏡遞給身邊人。
他高高在上,矜貴無比。
望著我,眼底的笑意都帶著志在必得。
「央央,我來接你回家了。」
他走到我身邊,對我伸出手。
他的手那樣幹淨,一滴血都沒有。
他看起來那樣春風得意,不像是此時的沈彥東,狼狽不堪,滿身血汙。
但我沒有伸出手。
我甚至向後退了一步。
周世鈞的眉宇蹙了蹙:「央央,聽話,過來。」
他的聲音依舊溫和,沒有半點的不耐。
Advertisement
可我搖了搖頭。
我靠在沈彥東身邊,輕輕將臉貼在了他被鮮血染透的手臂上。
22
周世鈞的臉色瞬間陰沉無比:「Ṭù⁽央央,沈彥東活不過今日。」
我笑了笑,抬起手,給他看我無名指上的婚戒,又低頭輕輕吻了吻我的愛人。
「周先生你看,我已經嫁人了。」
「景未央!」
周世鈞上前一步攥住我的手腕:「你別犯蠢,沈彥東就要死了。」
「那我就和他一起死。」
「值得嗎?」
「你在他身邊才多久?景未央,才幾個月你就為他要死要活?」
「是啊,我們是夫妻,活著我是沈家的兒媳婦,死了,我也是沈家的鬼。」
我笑得眼淚都湧了出來:「周先生,您不知道,沈彥東他特別小心眼愛吃醋,我得讓他放心。」
「景未央,我看你真的是瘋了……」
「周先生,是你不懂。」
因為從小沒有家,是孤兒,所以你不會懂我們這樣的人多渴望能安定下來。
因為被欺騙過利用過,所以當有一個人對你字字句句都信守承諾時,你會有多麼觸動。
我和沈彥東確實隻相處了幾個月。
可他給了我家,給了我一個安定的,光明正大的身份。
我不用再從噩夢裡驚醒,
不用再擔心,我的愛人會把我當作貨物送出去。
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比安定更能打動我。
23
「央央,我隻當你被他哄騙了。」
周世鈞很快恢復了如常神色:「沒關系,我有的時間和耐心讓你改變這個愚蠢的念頭。」
他揮手,示意保鏢上前將我帶走。
我緊緊抱著沈彥東的手臂,不肯松手。
可歷史好像再次重演了。
周世鈞把我送人那一晚,我抓著他的衣袖求他。
他一根一根掰開了我的手指。
冷漠絕情到讓人心寒齒冷。
如今我不想回到他身邊,我想要和自己的丈夫死在一起。
他卻又讓人一根一根掰開我的手指,強硬地將我帶回了他的身邊。
總是這樣,從來都是這樣。
在他的眼裡,我連一個人都算不上。
可我就算拼盡全力也掙不開。
哪怕到最後,我哭喊嘶吼到嗓子嘶啞,人也昏厥過去。
卻仍是被周世鈞強制帶上了直升機。
我醒來時,周世鈞很平和地對我說了幾句話。
「央央,你何必這樣執拗。」
「其實就算沈彥東沒死,你們也沒可能了。」
「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快知道他的行蹤,這麼快動手嗎?」
「是你立了大功啊央央。」
他起身,走到我面前,手指落在我的小腹那個傷疤上,輕撫了撫。
「當初給你做手術的時候,這裡植入了微型追蹤器。」
我緩緩ƭų⁾抬起頭,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春風得意,志得意滿,高高在上貴不可攀。
可在我的眼裡,他卻連畜生都不如。
「所以,央央,沈彥東是死在你手裡的。」
「你還怎麼跟他生死在一起?」
24
沈彥東被周世鈞的保鏢丟入了深海。
聽說已經葬身魚腹,屍骨無存。
他死之後,群龍無首,幫派亂成一團。
很快有新人上位,將他徹底取代。
也許再過不久,沈彥東這個名字會被人徹底遺忘。
周世鈞將我帶了回來,半軟禁了起來。
我想過和他魚死網破。
但我有了身孕。
寶寶剛剛兩個月,我和沈彥東都不知道。
周世鈞得知之後,第一時間逼我打掉孩子。
但我從廚房偷了一把剪刀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也許是有點了解我的性子的。
知道沒了孩子,我必定活不下去。
最終,竟是放棄了這個決定。
孩子滿四個月的時候,周世鈞深夜喝得爛醉回來,執意要進我的房間。
被我用那把剪刀刺傷了手臂。
「景未央。」
他捂住淌血的手臂,一瞬不瞬地看著我:「你真的愛上沈彥東了,是不是?」
我沒有回答他,隻是握著那把剪刀坐在地毯上,抱緊了自己的小腹。
「我對你不夠好嗎景未央?」
「我連沈彥東的孽種都容忍了!」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周世鈞,你這樣的畜生,不配與他相提並論。」
「好,很好。」
周世鈞怒極反笑:「景未央,你以為如今你這樣,沒有我的庇佑,你和孩子能活下去?」
「沈彥東生前樹敵無數,多的是人想他死。」
「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凌辱折磨死了!」
「你以為我想活嗎?」
我冷笑了一聲:「周世鈞,如果當初在墓地,你讓我和沈彥東死在一起,我也許不會這麼恨你。」
「你真的是瘋了,他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景未央!」
「因為我確定他不會把我送人,哪怕是他落魄了,到了絕境,他這樣的男人,也不會把自己的女人當成物件送出去,好讓自己苟活下去。」
周世鈞臉色鐵青:「你怎麼知道不會,沒到那一步,你怎麼知道他不會!」
「我就是知道,沈彥東是一言九鼎的男子漢,是我景未央的丈夫,我就是知道他不會那樣對我,他寧願死都不會傷害我!」
我說到最後,終於哭了出來。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那天在墓地,他快不行的時候,為什麼逼著我摘掉戒指。
他是在給我謀一條生路。
他是想要,周世鈞能對我和他的過去,少一分的介懷。
我未來的路,能因此更好走一點,委屈,能少受一點。
他到死還在擔心我會被欺負。
可我真的不知道,沈彥東為什麼會對我這樣好。
25
寶寶八個月的時候。
接任沈彥東幫派的那個男人忽然找到了我。
他給了我一把年代久遠的金鎖。
小孩子戴的那一種。
「這是東哥一直帶在身邊的東西。」
「出事前他讓我拿去寺廟開開光,後來……他沒來得及去拿,所以一直在我手裡。」
我不太明白。
他卻將金鎖給了我:「大嫂,這是您的,是您小時候給東哥的。」
我越發一頭霧水。
「東哥小時候被人拐賣過,後來被解救後,在一個福利院短暫住過半個月。」
「您也是那個福利院的。」
「那時候他受了驚嚇,天天做噩夢,是您一直陪在他身邊。」
「後來他家人接他回去,走的時候他把自己戴在脖子上的玉墜給了您,而您把自己的小金鎖給了他。」
「可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攥著那把金鎖,記憶裡卻隻剩下一片空白。
沈彥東給我的玉墜,我更是全無印象。
「東哥說,他查過,您後來被人領養過,但領養您的人對你不好,常常打你。」
「有一次您高燒差點死掉,福利院的院長知道後,又把您接了回去。」
「可能玉墜就是在那個家裡丟的,也因為那次高燒,你忘記了很多事。」
「後來東哥家裡出事,他被逼得遠走東南亞,一直到後來他報了父母的仇,坐上那個位子,足足用了十幾年,所以,也耽擱了回去找您……」
「大嫂,現在物歸原主了。」
我怔怔捧著金鎖,淚如雨下。
物歸原主了。
可是沈彥東呢,他再也不會回到我和孩子的身邊了。
26
也許是情緒波動過大的緣故。
拿到金鎖不久,我見紅早產生下了一個孱弱的女兒。
我怕周世鈞會搶走我的孩子。
月子裡身體虛弱無比,卻還是執意日夜親自照顧孩子。
女兒三個月的時候,周世鈞帶我回了港城一趟。
隻是當晚,我們再一次不歡而散。
爭吵後,周世鈞帶了人去澳門散心。
我和女兒留在了港城。
那晚,維多利亞港忽然燃放了煙花。
整整一個小時的紙醉金迷。
我哄睡女兒,站在郵輪甲板上,望著漫天煙花。
心裡想的卻是那年初遇沈彥東。
也是這樣的夜晚,也是煙花燃盡後落了滿地的紅。
周世鈞為我披上大衣,將我推給了他。
那時候我心痛絕望到近乎崩潰。
卻全然不知,不過數月我就會愛上他。
又不過數月,我們已然生死相隔。
夜風吹得我臉上一陣冰涼。
我抬起手,卻摸到了一片湿痕。
「沈彥東……」
我忍不住低低呢喃,這個在我心裡千回百轉無數次的名字。
一雙微涼的手,卻自我身後而來,輕輕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尖叫推開。
可耳邊卻傳來熟悉入骨的一把聲音:「景未央,你男人回來了。」
27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體驗過那種感覺。
全身的血液好似凝固了一般。
心髒也不會再跳動。
就連風,好似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如果時間也可以被停止的話。
我真的希望就此變成永恆,
不用患得患失,不用驚喜再落空,
我永遠可以期待著,和他即將重逢。
但那原本捂住我雙眼的手指,卻還是松開了。
我的視線裡一片流光溢彩的燈影。
那雙手落在我的腰上,又緩緩移到小腹,輕輕落在了上面。
「疼嗎 BB?」
我用盡全力點頭,眼淚無止境地落:「疼……」
「對不起。」
「你說過不讓我再留一個傷疤的。」
「是我的錯。」
「你說過給你爸媽磕完頭,我就是沈家的兒媳婦了。」
「可我才剛做了沈家的兒媳婦,就開始守寡……」
我終於哭得嚎啕,用力捶打那環抱著我的手臂。
「沈彥東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我哭得面目全非的臉,被他雙手輕輕捧住。
熟悉的觸感,落在我的眼角。
他為我擦眼淚,可我的眼淚卻流不盡。
到最後,他實在沒有辦法,隻能低了頭吻住我。
「沈彥東……」
我顫著手,摸他額角,下颌處的傷疤。
扭曲的,凸出的,醜陋的,卻又讓我心疼得要死掉的傷疤。
「沈彥東……疼不疼,你疼不疼?」
我不知道他怎麼活下來的。
重傷昏迷被扔入深海,到底要有多麼強悍的意志力多大的幸運,才能重新回來, 站在我面前。
「景未央……」
沈彥東抱我抱得太緊, 緊到我快要無法呼吸了。
但我卻舍不得他松開。
好似他一松手, 我這場夢就醒了。
「傷口早就不疼了,可你一哭,我就心疼。」
沈彥東又低頭吻我:「BB, 我帶你回家了。」
我暈頭轉向地被他牽著向前走,
走出去幾步, 忽然又想到什麼:「女兒, 沈彥東,還有我們的女兒……」
「已經讓人去抱她了。」
「那周世鈞……」
沈彥東笑得很淡, 卻冷入骨髓:「他今晚先祈禱自己有好運氣下賭桌吧。」
28
其實從前周世鈞就時不時去澳門小賭。
後來被他父親狠狠敲打一場, 又接連出事,以至於把我送人, 才讓沈彥東抬了貴手饒了他那一次後。
他倒是有段時間沒再碰這玩意兒。
可從去年開始, 又逐漸變本加厲, 漸漸成癮。
每次從我這裡摔門離開後, 他總會去賭個昏天暗地。
但此刻我忽然想到了什麼,
這一切, 是不是有人幕後做推手?
但沈彥東並不願意給我講這些亂七八糟的汙穢事。
我也不願被這些惡心的人事佔據心思,
隻一心一意守著他和女兒。
年關將至的時候,京城那邊傳來消息。
周世鈞挪用了周氏幾十億的資金, 徹底惹怒了周家如今的掌權人。
聽說他幾乎算是被驅逐出了周家, 幾乎窮途末路。
但卻又不死心自己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竟又拿著僅剩的錢去了澳門。
而這一次,周世鈞沒能從賭場離開。
不久後, 澳門街頭多了一個雙腿殘廢的男人。
再後來, 許是周家覺得他太過丟臉, 將他接了回去。
自此後, 再也沒有與他有關的任何消息傳來。
沈彥東沒有再回幫派。
他那位生死兄弟將會繼續替他坐在那個位置上。
他帶我去了很多地方。
我們甚至還回了那個老舊的福利院。
他記得這裡面的一草一木,甚至還記得房檐下的那個燕子窩。
可我忘得幹幹淨淨,前塵往事, 都如幻夢一般。
「我找到你時, 你正和那蠢貨在一起。」
沈彥東的語調裡帶著很重的醋意。
我不由失笑:「當初他救過我一次。」
「可你也喜歡過他。」
「年少的時候, 很容易把恩情和愛情混為一談。」
「總之老子不爽他。」
「沈彥東……」
我轉過身,抱住他:「我愛你。」
他怔了一下, 似有一些不自在, 輕咳了一聲。
卻又將我抱得更緊:「老子更愛你。」
「不許再說老子。」
沈彥東微挑眉,俯身吻我:「沈太太, 你老公很愛你。」
我忍不住笑, 踮起腳回應他的親吻。
卻又在最後,輕輕吻在了他的疤痕上。
沈彥東有一瞬的抗拒,想要推開我,但我握住了他的手。
陽光很好,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刻。
我們的女兒搖搖晃晃跑過來, 又忽然停了腳步。
她抬起小胖手捂住眼, 又張開指縫偷看,笑得咯咯的,超級可愛。
我也笑,趴在沈彥東的胸前, 漸漸笑得和女兒一樣大聲。
這顆心落了地,生了根發了芽,再也不用像從前那樣漂泊無依。
此生我已無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