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得很快。
頭發被風吹得蓬亂,T 恤衛褲運動鞋,矜貴校草第一次有了放蕩不羈的感覺。
我將西紅柿雞蛋蓋澆飯推到他面前,溫聲說:「吃點吧,你喜歡的。」
他看我一眼,沒動:「我要聽理由。」
於是我給他解釋「移情」,給他解釋他可能喜歡我的原因,給他解釋為什麼要更換幫扶對象。
最後,我總結說:「即便你不是真的喜歡我,但你產生了這種感覺,我就不適合再給你做咨詢了。」
他沉默稍許,突然眼神放光:「不給我咨詢了,那你和我談戀愛就不受限制了對吧?」
「……」他到底為什麼能想到這個?
他再說:「你拒絕我,不是因為你不喜歡我,而是因為你礙於咨詢師的身份不能喜歡我對嗎?」
「我也沒有——」
我的話被他打斷,他還處在亢奮中,喃喃自語道:「可我不是因為咨詢喜歡你的啊,我早就喜歡——」
他聲音戛然而止。
我懷疑自己剛才聽到的一切:「啊??」
像是被施了自動冷卻技能,又像是不小心吐露了真心話,杭越此時處於一種詭異的平靜之中。
我並不打算貼心放過,追問:「你剛剛說的,是你早就喜歡我了,對嗎?」
他沉默許久,還是點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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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杭越想要傾訴,但他在做心理準備。
他終於拿起了勺,將面前那份西紅柿雞蛋蓋澆飯攪得粒粒米飯沾上醬汁後,嘗了一口,緩緩道:「你還記得崔宜嗎?」
我點頭,腦海中跟著浮現出那個安靜小女孩的模樣。
他說:「我妹妹。」
似是看出我的疑惑,他解釋:「我隨母姓。」
「我妹妹有孤獨症,不說話,但她畫畫很棒。我經常看她的畫,看她在想什麼,看她平時都做了什麼,然後我在她的畫裡看到了你。」
是大二那年為期兩個月的專業實習。
學院安排學生到各個社會場所實踐,而我被分到了孤獨症兒童康復中心。
「畫裡,你幫她系鞋帶,幫她換掉髒衣服,幫她解決欺負她的小男生……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
「她每天的畫裡都是你。黑白線條的畫裡,隻有你是有顏色的。」
「其實那時候她剛去學校,我們全家都很擔心她能不能適應,幸好她遇到了你。」
「結果很顯然,她適應得很好,我們全家都很感激你。」
我忍不住說道:「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是啊,」他感慨,「你做得很好,還覺得這是自己應該做的,這才更難能可貴。」
我被他誇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說:「後來有天,我在她的畫裡看到你身穿紅色小馬甲和大家揮手告別,那上頭有學校的校徽。我才知道,原來你和我在同一所學校。」
「繼而了解到,原來我妹妹畫中的小仙女,叫姜許。」
我好像懂了:「所以你是因為你妹妹喜歡我的嗎?」
出乎我意料的,杭越一口就否認:「不是因為我妹妹。」
他說:「我承認是因為我妹妹,我才關注到你,但我不是因為這個喜歡你。」
他眼神極澄澈:「我喜歡你,單純因為你這個人。」
那眼神太熱切,我莫名不敢與他對視,忙低頭扒了一口飯。
他的目光鎖定我,聲音極低,又極蠱惑人:「不是因為心理咨詢喜歡你,是因為你才喜歡心理咨詢。」
他說:「如果不是你,那些話誰對我說都沒用。」
我的心狂跳不已。
在此刻,我得承認杭越作為男性的魅力有多大。
哪怕我對他毫無情愫,但他這樣低聲與我訴說著情話時,我依舊臉紅心熱。
他罔顧我的羞赧,直白道:「現在沒有咨詢師這層關系,也無關我妹妹,僅僅是我喜歡你……」
他說:「那麼,我可以追你了嗎?」
我抿緊唇:「如果我拒絕,你是不是又要下樓買煙?」
他莫名笑了下:「你拒絕,我會不開心。但你答應,我會很高興。」
他似乎總能把話說得圓滿,讓我懷疑這樣的人是否真的有重度的社交恐懼。
他繼續追問:「可以嗎?」
在他迫切的目光下,我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
可藏不了。
躲到哪兒,他的目光就追到哪兒。
實在沒辦法了,我耳根通紅扔出一句:「你愛追就追吧。」
他兀自笑得開懷:「當你答應了。」
7
杭越的追並不是說說而已。
他會在晚自習後默默送我回宿舍,也會在白天跑來蹭我的專業課。
並不多做什麼,像是隻想安靜守護。
但他這樣的人,出現在哪都是注目的焦點,何況是這樣一而再再而三。
論壇上已經有了關於杭越到底在追誰的投票帖。
而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我實在怕了這杭越的影響力,委婉提醒他收斂一點。
他倒也聽勸,沒再明目張膽。
但偷偷摸摸帶來的情緒體驗更是刺激,我甚至有種我和他在偷情的感覺。
好比現在——
他在臺上主持校園歌手大賽,而我在臺下觀看。
他的眼神不時看向我。
這種對視帶來的刺激,能讓我的心怦怦直跳。
腦海中還閃過他上臺前那句「隻有看到你,我才不會緊張」。
其實我本來不想來,但因為他這句話,我出現在現場。
校園歌手大賽圓滿落幕。
而我也在此時收到杭越發來的消息。
他讓我去音樂廳後面那棵最大的榕樹下等他,他有事找我。
索性無事,我等過去,很快等來了西裝革履的杭越。
他一路小跑過來,停在我面前時,面容帶著幾分可見的羞怯,問:「感覺還好嗎?」
我想,衝擊很大。
舞臺上的他舉手投足皆是自信魅力,私底下的他卻純情熱切直白真摯,這反差感實在讓我眩暈。
他還在等我的回復,我真心實意誇贊:「特別好!看不出你有一點緊張!」
他笑著說:「那是因為有你在。」
他情話實在不少,我納悶道:「你們社恐,情話都是一套一套的嗎?」
他回:「我們社恐,情話對喜歡的人都是一套一套的。」
「……」
我隻好轉移話題:「你找我有什麼事?」
他的手在口袋裡掏啊掏,最後掏出一沓粉色的信紙。
我大驚,竟然是送情書!
他失笑,澄清:「邀請函,我妹畫的。」
情書不敢接,但邀請函不得不接。
我打開一看,連環畫很好懂,下周小姑娘過生日,邀請我一起去。
杭越害羞一摸後脖頸,說:「我在我妹面前打了包票,說我一定可以請來你。」
那還能說什麼,為了不讓小姑娘失望,隻好去了。
崔宜生日那天,杭越開車來宿舍樓下接我。
車一路往他家行駛。
可越臨近他家,我越感覺到不對勁。
我已經身處本市著名園林別墅區,寸土寸金還特不當回事的那個地盤。
車最終停靠在其中一棟。
我環視周圍,看向杭越:「下樓買煙?樓在哪?」
他怔了一下,極上道補充:「這樓也能跳,我待會兒就爬屋頂。」
我白他一眼。
他解釋:「其實是一個梗,強烈表達我當時表白被拒不想活的想法。」
一次被騙足以讓我提高警惕。
我盯住他,問:「你真的有容貌焦慮嗎?」
「確實有,」杭越腔調正經,「我時常會擔心你眼裡的我不夠帥。」
「……」算了。
8
隨杭越進門才知道,這生日宴和我想象的有差距。
我以為被邀請參加的人會有很多,結果隻有我一個,周圍全是親屬。
像是家庭宴會,隻有我一個外人。
滿是好奇的注視讓我無所適從。
杭越安撫道:「不用管這些,我們去看小宜。」
他領我繞到一處獨立的小院子前,進門前先敲了敲門,隨後說:「小宜,你看看誰來了?」
面前安靜作畫的小姑娘沒有動靜。
我走到近前,跟著俯下身:「小宜,還記得姐姐嗎?」
她還是作畫,期間緩慢抬頭望了我一眼,又繼續作畫。
孤獨症兒童大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能回應並抬頭望我這一眼,已經彌足珍貴。
我將準備好的畫本遞給她作生日禮物,在一旁陪著她一起畫畫。
出乎我意料的,杭越也留了下來。
三個人各自安靜作畫,誰也沒打擾誰。
我忍不住出聲:「你不用出去陪客人嗎?」
杭越答:「我社恐。」
我默默說:「沒見過整天把社恐掛嘴邊的社恐。」
杭越:「那看來我是驕傲型社恐。」
「……」
作畫完畢,交換成果。
小宜畫的是我,杭越畫的是我,而我畫的還是我。
我評價說:「還是小宜畫得最好。」
小姑娘已經跑開,從牆角的書櫃中翻出一本顯舊的繪畫本塞到我手上。
我翻開,畫上記錄的是我實習那段過往。
原本隻是聽杭越說,現下親眼見到,感覺確實不一樣。
她的筆下,我是栩栩如生的。
或許這麼說會自作多情,但我確實能從筆觸中感覺出她的愛。
我沉浸在這些畫裡,翻了幾頁才發現,畫的右下角還有幾行遒勁的小字。
是日記。
但我很快反應過來孤獨症孩子不會寫日記,意識到這是某個家長在看圖說話。
模仿的還是小孩子口吻:
「今天把衣服弄髒了,是姐姐幫我換的。她沒有弄疼我,還給我了一顆糖,好吃。」
「摔跤了,很疼。姐姐幫我處理傷口,呼呼~」
「姐姐幫我扎頭發了,還幫我夾上了她的櫻桃發夾,她誇我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孩,開心。」
我再往下翻了幾頁,杭越抬手按過來,耳根微紅:「別看了。」
我懂了:「你寫的?」
他說:「我隻是想知道我妹妹在想什麼。」
孤獨症兒童在想什麼,或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我抬眼看害羞的杭越,仿佛從字裡行間窺探到了一位哥哥細膩的愛。
我很驚訝。
在這之前,作為校草的杭越給我的印象一直是帥的、自信的、優越的、高不可攀的。
可接觸下來才知道,他還能是脆弱的Ṱůₔ、細膩的、溫柔的、純情的。
像是黑白的畫卷突然有了色彩,杭越整個人在我面前鮮活起來。
他大概被我看不自在了,問一聲:「怎麼這麼盯著我?」
我如實說:「我覺得你很帥。」
他臉瞬間全紅了。
慶祝完妹妹的生日,杭越送我回學校。
回程路上我才知道,原來杭越到宿舍接我的畫面被人拍到,還傳上了網。
論壇討論正熱。
「破案了!拒絕杭越的人是心理系的姜許,不過這兩人貌似在一起了哈哈哈(圖)」
前排的評論都在吃瓜和分析,直到一條評論冒出來:
「可姜許負責了杭越的心理咨詢啊,他們怎麼能在一起?這不就是以公謀私嗎?天,這也太不專業了吧!(圖)(圖)」
我戳開圖片,看到了我為杭越寫的來訪者日記。
9
心理幫扶項目自然需要有反饋,來訪者日記就是其中一項。
因為我不再接手杭越的心理咨詢,前段時間我便把這段時間的日記整理成文檔,以作業的形式用郵ťüₙ箱發給了老師。
但我沒想到,日記會以這種形式出現在論壇。
出於隱私保護,我自然沒寫出杭越的真名,隻用 H 同學代指。
但所列的事是真的,主持歌手大賽、常年專業第一、蟬聯校草榜……這些特質在學校再找不出第二個人。
而右下角,赫然列著我的名字——姜許。
論壇風向一轉。
由吃瓜祝福轉向質疑抨擊。
身旁的杭越問我:「怎麼了?」
我掐滅手機,平靜道:「沒什麼,有點誤會。」ŧű̂ₓ
他笑著說:「解開就好了。」
我應一聲是。
回到宿舍,室內很安靜。
三名舍友都在,她們默默看我一眼,繼續扭頭做自己的事。
然後我在我的桌上看到了一堆她們送來的零食,像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我申明:「我沒什麼事。」
宿舍這才重新有了聲音。
洗澡時,外間傳來一聲驚叫。
像是室友拿著手機衝到了浴室門外,她激動說:「校草、校草他回應了!」
她全程給我直播論壇進展:
「問,你和姜許是在一起了嗎?」
「校草答,還在追。」
「再問,你倆是因為心理咨詢在一起的嗎?」
「校草答,還沒在一起,但我在這之前就喜歡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