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好意思地說:「錦屏怕冷。」
是的,我怕冷。李墨白也知道我怕冷,所以他選了我最怕的方式送我去死。
07
李墨白和驚鵲的婚事定在六月末,很急,但沒辦法,晚了肚子就藏不住了。
前世他和我的婚禮有多熱鬧,今生他和驚鵲的婚禮就有多冷清。
新科狀元本應炙手可熱,但大家都知道他得罪了相爺,沒人願意為了一個不知前途的小子和相爺作對。
再者,狀元本應進翰林院任職,但不知何故,榜眼和探花都授了職,唯有李墨白,上頭什麼詔令都沒發下來。
他們的婚禮在李家租的一進院子舉行,地方不大,但李墨白下了血本,請了外頭的紅白班子做菜,五兩銀子一席,擺了十桌,還借了鄰居的地方。
結果一個官員都沒來,鄰裡倒是坐了兩桌。
聽說李墨白的臉從頭黑到了尾。
他覺得是我爹從中作梗,趁我去首飾鋪子買首飾的時候又蹲到了我——夫妻十年,他實在是了解我。
「你以為前世我能做到高位靠的是你爹嗎?」他憤憤說,「太子賞識我,乃因我們政見一致,興趣ẗű₌相投,因我有真才實幹,能助他治理國家。」
他嘲笑我:「無知婦人,眼界狹窄,以為這樣就能阻擋我?」
前世他有我爹舉薦,靠著一篇策論得到太子賞識。我爹手把手帶他,他又肯吃苦,很快嶄露頭角。
他有句話說得對,他的確是有真才實學的。
但那又怎麼樣?
Advertisement
我叫掌櫃:「為什麼會有乞丐進來?」
他被轟出去,氣得滿臉通紅。
08
李墨白一直沒能見到太子。
縱然他有八鬥之才,縱然他那篇策論花團錦簇,他這樣的身份,沒人引薦,是不可能見到太子殿下的。
但我還是低估了他。
他搭上了總管太監鄧如盛,不僅認他做了幹爹,還許諾驚鵲生下的第一個兒子隨他姓,送到他膝下撫養。
李墨白六十歲的老母氣得病倒,驚鵲倒是支持他。
他那篇策論終於如願以償送到了太子案上,但太子沒看,讓人丟了。
太子厭惡他。
「認閹人做父,出賣自己的孩子,毫無文人氣節。」
鄧如盛又替李墨白謀了個七品的小官,官雖小,但看在總管太監的面子上,還是有不少人家願意跟他來往。
振武將軍隋家老夫人七十大壽,就請了他們家。
我在宴席上見到驚鵲。
她的肚子已經顯出來,穿一身寬松的碧青襦裙,料子不算好,頭上插的那根飛鳳金步搖還是當初我賞她的。
見我看她,她臉上微紅。
有人議論:「真不知道新科狀元是怎麼想的,竟然會娶一個丫鬟?」
「就是,看著姿色一般,氣質也不好,畏畏縮縮的。」
「瞧她那身衣裳,我家丫鬟都不穿……」
也有人直接朝她喊話:「喂,你不去給你家主子請安嗎?」
這些人瞧不起驚鵲,也嫉妒她。
李墨白才華橫溢,容貌俊美,無論前世今生,看上他的人都不少。
誰都想不到,他最後會娶了一個身份卑微的丫鬟。
驚鵲低著頭,手指一下一下地搓著裙角,然後她像是再也忍不住了,抬頭飛快地看了我一眼,起身走到我跟前。
「小姐,我知道你嫉恨我,」她的眼睛紅紅的,「但你也不能撺掇這些人這麼侮辱我,我好歹是狀元的妻子。」
我覺得好笑:「我為什麼要嫉恨你?」
「我的夫君是科考第一名,你的夫君卻是二甲三十七名。你身份高貴,我隻是個丫鬟,我的夫君勝過你的,你自然心中不平衡。」
她自有一套邏輯。
我笑:「你想多了,狀元雖然厲害,卻不是什麼稀罕物,從開國至今,我們天朝總共出了五十六位狀元,再過三年馬上還會再多一個。你大可不必覺得人人都稀罕。」
「再者,」我上下打量她,勾唇,「我可過不了苦日子。」
09
哄堂大笑。
驚鵲的眼淚沒忍住,她哭著要跑。
隋暖及時拉住她,瞪我:「你少說兩句,別在我家搞事,人家還懷著孩子呢。」
她是振武將軍侄女,和我一向不對付,一直跟我爭端京第一才女的名頭。也不見得是替驚鵲出頭,就是抓緊一切機會嗆我。
我卻是眼眶一熱,語氣也不由柔了幾分:「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同她計較。」
隋暖像見了鬼一樣:「南錦屏,你吃錯藥了?」
前世,隋家和我們南家一樣,也被卷入了謀逆案,不同的是,隋家並不無辜。隋暖的大伯,振武將軍是真的勾結了安王,在安王攻入端京時,大開方便之門。
後來安王兵敗,振武將軍被亂箭射死,隋家滿門抄斬。
但因隋暖長得有幾分像驚鵲,李墨白救下了她,納入後宅。她表面上和我不和,暗地裡卻幫了我好幾次。
我病得快死的那次,李墨白不讓人請大夫,是她故意把自己折騰病了,趁機跟大夫要來了藥。
我被李墨白扔進寒潭的時候,她奮不顧身要跳下來救我,被李墨白攔住後,她大聲跟我喊:「南錦屏,你堅持住,趙思則已經替你家翻案了,你長兄馬上就要回京了,你千萬別死了,你死了我以後跟誰鬥?」
但我還是死了,我沒能堅持住。
我站起來,驚鵲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我沒理她,我抱了抱隋暖:「我宣布,以後你就是端京第一才女了,我南錦屏甘拜下風。」
隋暖打了個寒顫:「南錦屏你別這樣,我害怕。」
10
驚鵲沒挨到散席就走了,我追上去,她很警惕地同我拉開距離。
「你想做什麼?」她護著肚子。
我輕輕笑:「ŧű̂⁼你有沒有發現你和隋暖有幾分相似?不過,隋暖比你美,比你有氣質,比你有才華,家世也比你好。但是聽說隋家長輩不大看得上李墨白。」
她臉上血色褪盡:「你在挑撥離間。」
「你可以去問問李墨白。」我說。
她倉皇而逃,眼底盈有淚意。
我知道她不會去問。
她隻是一個被父母賣給人牙子的丫鬟,背叛了主家,除了李墨白,她無人依靠。不管我說的是不是真的,她都不敢去質問李墨白。
她隻會暗中觀察,然後會發現李墨白的確對隋暖另眼相看。
女子孕中本就多思,任何蛛絲馬跡都會被她放大。
她必定不得安生。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李墨白要安撫照顧她,其他方面就不會那麼周全了。
我轉身,隋暖就站在我身後,皺著眉。
「你同她說了什麼?她跟見了鬼似的。」
「沒什麼。」
「你今天怎麼怪怪的?」
我不同她解釋,隻是低聲道:「你大伯似乎在跟什麼人來往,讓你父親留心一下。」
她驚恐地看著我。
我抓著她的手,表情嚴肅:「事關你全家性命,ṭű̂ₗ切記要保密。」
我隻能說這麼多,剩下的就看他們的運氣了。
隋暖很害怕,幾乎是立刻就去尋她父親了。
11
兩個月後,隋家兩兄弟反目成仇了。
據說是因為隋大將軍算計隋暖的婚事,雖然沒成事,但兩家鬧得很兇,不僅分了家,還揚言老死不相往來。
我很欣慰。
隋暖的爹是個拎得清的,他和隋將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隻要有心,肯定能發現蛛絲馬跡。
快刀斬亂麻,就算日後被連累,也不會落得前世那樣的下場了。
隋暖約我在醉仙居見面,送了我一套昂貴的頭面。
「我爹說這是謝禮。」
我不客氣地收下。
她對我態度有所改變,也肯跟我說些知心話了。
「那個李墨白不知道怎麼回事,每次見了我眼神都怪怪的,有一次還叫我暖暖,被我大哥罵跑了。」
隋暖的父親是翰林院講侍,太子很喜歡聽他講經史,李墨白大約想走他的路子。
畢竟他的幹爹鄧如盛那邊收效甚微,他遲遲得不到太子的賞識,已經登過高位的他,無論如何沒有耐性等上幾年。
對門忽然傳來喧囂聲,聲音耳熟,我同隋暖開門一看,竟是李墨白和趙思則。
原來李墨白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了太子的行蹤,竟跟到了醉仙居,門口守著的侍衛不給他通報,兩人還起了衝突。太子在裡頭聽到動靜,讓趙思則出來處理。
趙思則本就不待見李墨白,說不上兩句就要動手,忽然見我出來,手上立刻收斂了。
「錦屏妹妹,你也來這兒吃飯,」他跟變臉似的,剛才還一臉厲色,這會兒卻笑得如春風拂面,「他們家的烤乳鴿特別好吃,你一定要試試。」
他還有心情跟我聊吃食。
隋暖隨口應道:「行,待會兒點,今兒是我請你的錦屏妹妹吃飯,有什麼好吃的你盡管說。」
趙思則還真的報了幾個菜名。
李墨白喝了酒,怒意勃發,膽氣衝天:「我說了我要見殿下。」
趙思則嗤笑:「你當殿下什麼阿貓阿狗的都見,趕緊走,別妨礙我跟錦屏妹妹說話。」
李墨白的怒火燒到我身上。
「南錦屏,是不是你跟殿下說了什麼?殿下看了我那篇策論不可能不見我,一定是你懷恨在心,在殿下面前詆毀我!」
隋暖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在說什麼?這跟錦屏有什麼關系?」
李墨白對她倒是神色柔和:「暖……隋姑娘,你離南錦屏遠點,她心思歹毒,無才無德,嫉妒心又重,你樣樣比她出色,總有一天她會害了你。」
隋暖氣得臉都紅了:「你有病吧!」
12
我一點沒生氣,李墨白這樣失態恰恰說明他心態崩了。
但這還不夠。
我問:「什麼策論?是殿下讓人丟掉的那篇嗎?」
趙思則:「是吧ŧū́³,不清楚,不過錦屏妹妹說丟了肯定丟了,就算沒丟回頭我也讓殿下給丟了。」
我和他對視,情意綿綿地笑。
李墨白氣得失去理智:「南錦屏,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有沒有警告過你別耍手段?你是一點不把我放在眼裡!」
他渾然把前世今生搞混了,以為他還是高高在上的權臣,而我,家破人亡,任他欺凌。
他動手要打我。
其實他是打不到我的,他一有動作趙思則就眼疾手快地踹了他一腳,但我還是慘叫一聲,順勢摔了下去。
因為挨著樓梯,直接就從樓梯上滾了下去,沒有大傷,但是額頭磕破了,血流了一臉,看著特別觸目驚心。
趙思則很聰明,立刻先發制人:「李墨白,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當眾謀害當朝太師之女!」
聲音大得半個酒樓的人都聽見了。
李墨白來不及辯解,就被他小雞一樣拎著從二樓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