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把我帶回宗門時,全宗上下都歡呼雀躍,除了大師兄。
他認定我是妖,要將我斬於劍下。
我哭著抱緊大師兄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用性命擔保自己不是妖。
可他還是黑著一張臉,絲毫不為所動。
掏出照妖鏡就使勁往我臉上懟。
我忐忑不安的同時,順便欣賞了一波鏡子裡自己的美貌。
「師兄,哪裡找得到我這麼漂亮的妖怪。」
他嗤笑,收回手中的劍,轉身留給我一個高傲的背影。
「想的倒是比長得美。」
01
宗門上下所有人都喜歡我。
除了大師兄裴遊。
他不但不喜歡我,還要殺了我。
我百思不得其解,頭一次對自己的法力產生了懷疑。
「不是設定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嗎?」
人見人愛不一定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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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花見花開卻是真的。
我在來宗門前,對自己下了一個咒,無論是誰見到我,都會無法自拔地對我產生好感。
姐姐們告訴我。
這樣會避免很多猜忌和麻煩。
但裴遊一直認定我是妖,因為我著實不像一個人。
我有著超脫凡俗的美貌,一雙蠱惑人心的異瞳,額間綴著奇異的金紋。
任誰都不能對著我的眼睛說我隻是個普通人。
可我的確不是妖。
我向裴遊解釋了很多遍,他總是不信。
「你敢說你是人?」
裴遊殺不了我,也厭煩我老是在他面前蹦來蹦去。
但我還真不敢說我是人。
「你騙得了宗門上下,卻騙不了我的眼睛,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這小妖。」
「用我的劍起誓。」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而後背著劍離開。
我悻悻閉嘴。
師姐在旁邊安慰我。
「你別把師兄的話放在心上,師妹你這麼可愛,怎麼會是妖呢,妖都是醜陋的。」
「我知道,師姐,師兄他是個好人,肯讓我死皮賴臉蹭那麼多頓飯,我已經很開心了。」
我悶悶不樂道。
我以為我和裴遊已經是飯飯țù⁼之交了。
原來隻是我的一廂情願。
「師兄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妖,所以在某些事情上稍微有些敏感和極端。」
「吶,師姐下山給你買的桂花糕,吃了就不要傷心了。」
她小心翼翼掏出用油紙緊緊包裹著的桂花糕。
我興奮地接過,口水不自覺地分泌。
「師姐你真好。」
「知道你是個小饞貓。」
「我們其實都很喜歡你,雖然你整天愛鬧騰,總是闖禍,嘴又饞……」
我強顏歡笑。
雖然但是。
師姐這好像都不是些啥好詞。
「聽我說完,你活潑又可愛,給宗門帶了久違的活力呢。」
師姐嬉笑著用手指點了我的額頭一下。
額間金紋閃爍,她恍若未覺。
師父對宗門眾人說,他是從死人堆裡把我撿回來的。
所有人都很同情我。
明裡暗裡對我多有照顧,什麼活都不讓我幹。
盡管這隻是個拙劣的謊言,甚至是法咒帶來的短暫喜歡,被拆穿的那天注定難堪。
我抱住師姐的手臂,搖啊搖,撒嬌道。
「那師姐下次也一定要給我帶桂花糕。」
「好好好,師姐都依你。」
師姐走後。
我掰著桂花糕,懶洋洋地背靠在大樹下,愜意地享受著僅剩不多的時間。
「你很得意吧。」
裴遊總是神出鬼沒。
他身形修長,抱著劍站在我面前,神色冷淡。
陰影把我的陽光擋住。
我有些不滿地抬頭,瞧見來人,無奈道:「師兄,都整整一年了,你放過我成嗎,我都放過你了。」
剛來宗門時。
我死活不相信裴遊能免疫我人見人愛的法咒。
總是無視他惡狠狠的表情,纏在他身邊,勢必讓他敗在我的「石榴裙」下。
可惜沒堅持三天。
我就被人間美食迷了眼。
恰好裴遊廚藝不錯,做的飯菜勾得我口水直流。
「我隻蹭飯,絕不多做糾纏。」
「真的?」
「比真金都真!」
他半信半疑,最終還是從了我。
「為什麼最近不來了?」
裴遊沒頭沒尾地冒出這麼一句話。
我卻知道他是在問為什麼最近沒去他那蹭飯了。
「遵守承諾,如師兄所願,我不再纏著你。」
他微微愣神。
我迅速解決掉手裡的桂花糕。
拍了拍衣服上不小心沾到的殘渣,輕快地站起來就要離開。
一柄劍擋在我的身前。
我轉身,看向裴遊幽深的眼睛。
「師兄莫不是舍不得我?」
他冷哼一聲。
「我說過,我會殺了你。」
我頗為無奈,但還是想問清楚:「師兄,為何認定我是妖?」
裴遊仿佛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情。
詫異道。
「你的眼睛,根本不是人的眼睛,我不知道你使了什麼妖法蒙蔽了師父,但妖瞳,我卻是真真切切看見的。」
我的猜想得到了驗證。
裴遊。
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凡間的人根本不能看見我的異瞳和天紋。
我試探道。
「那你可知,我額間為何物?」
裴遊眼神一暗,他抽出利劍,橫在我的脖頸面前。
劍上的寒氣讓我汗毛直立。
「我聽聞有一種秘法,能夠使妖隱匿氣息,不被照妖鏡識別,但卻會生妖紋,師妹,莫不是生了此紋。」
這一聲「師妹」叫得我直起雞皮疙瘩。
我尬笑兩聲。
小心翼翼地想推開裴遊的劍柄。
哪知剛碰上他的手臂,裴遊就如同觸電般反射後退了好幾步。
繼而羞憤地看著我。
「你別以為在宗門我不敢動手!」
我嚇得連忙擺手。
「誤會,誤會,我沒這意思,師兄,我可以再認真地告訴你一遍,我不是妖。」
裴遊臉色緩和了一點。
「師兄,我們還是和平相處吧,說不定再過幾天,你就看不見我了……」
他皺眉。
「這話什麼意思,有人要趕你走?」
我湊到他面前,揚起一個笑臉道,接著道:「然後又想我了。」
裴遊蹭地一下離我三米遠。
他耳根微紅,眼神憤恨,惡狠狠道:「誰會想你,別太自戀了!」
「我們以後還是少見面吧。」
他扔下這句話,冷漠地走了。
我嘴角抽了抽。
一半無語一半心累。
誰要和你見面了。
半小時後。
說好以後少見面的裴遊和我在大殿內面面相覷。
「裴遊,你可知,我喚你前來所為何事。」
裴遊恭恭敬敬道。
「弟子不知。」
他瞥了我一眼,忍不住問。
「莫不是和師妹有關。」
素來疼愛我的師父嘆了口氣。
他看了我一眼,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尋些樂子逗我開心,而是恢復了仙風道骨的模樣。
明明離我這般近。
我卻覺得那麼遠。
「我要你將雙兒平安護送到鹿城,這件事不能被太多人知曉,思來想去,你最適合。」
裴遊瞳孔一縮,轉頭看了我一眼。
大概是以為我又闖了什麼禍吧。
他突兀下跪,悶聲道:「師父,不知師妹犯了什麼錯,何至於送往鹿城。」
「那裡,已經是一座鬼城了!」
三年前。
鹿城還是人間以富麗繁華出名的古城,行人商販,絡繹不絕。
四季如春,美景如畫,常有修者旅經此城洗滌心靈。
可後來某一天。
城中突現一棵參天大樹,僅僅一夜便遮蔽整個鹿城,滿樹繁花隨風飄散,撒向整個鹿城。
鹿城人好奇地用手接住這血色花瓣。
下一刻卻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那花瓣觸及皮膚便迅速變長變寬,直至將整個人裹住,一點點蠶食殆盡。
人們驚恐地散開逃竄。
但那妖花卻像有眼睛似的。
追著人咬。
逃竄出來的鹿城人也並沒有被幸運之神眷顧到底。
他Ťùₓ們身上很快泛起紅斑,奇痒不止,無藥可治。
在痛苦中死去。
至此。
鹿城變成了一座空城。
師父並沒有回答裴遊的問題,他隻是慈祥地看著我。
「裴遊,你可知,那妖樹是什麼,我們派出那麼多弟子去鹿城調查,有多少葬在了那裡,就連你,也不是全身而退。」
裴遊抬頭。
他不知也不理解。
「師父,我一向聽您的話,可鹿城一路上遇見多少妖,那妖樹又何等恐怖,沒人比我更清楚。」
「所以,我更不知,為何要將手無寸鐵的師妹帶去那危險之地?」
裴遊猛地拔高音量。
我抿緊唇。
「你小師妹可不是什麼手無寸鐵之人,裴遊,有些事,不要刨根問底,鹿城,需要雙兒。」
師父略有深意。
「師兄,別說了,我是自願前往鹿城的,這本就是我的責任。」
我悶悶道。
裴遊看向我,臉上充滿諷刺之色。
「責任?」
「我竟不知師妹何時這般有本事了?」
我揚起一個和平時無差別的微笑,不再看他,眼神微沉,對師父說:「師父,我想你也清楚,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況且,何必要將無關的人卷進來,我一人足矣。」
裴遊雖一向同我不對付。
但看在他為我煮了一年飯的情誼上,我還是不想恩將仇報的。
師父背過身,嘆了口氣,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脊背微彎,語氣沉重
「此去危險重重,師父希望你能平安歸來。」
「所有人都是。」
我錯愕抬頭。
聽懂了師父的言外之意。
想說些什麼,他卻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我來不及向裴遊解釋,迅速跑出殿外,在一處牆角發現一朵尚未盛開的小花。
它就那樣頑強地生長在牆角。
沐浴著陽光,汲取著露水,為自己一生僅有一次的綻放做著萬全的準備。
我蹲下來將手小心翼翼覆在小花的上方。
片刻後。
什麼都沒發生。
我捂住臉。
低聲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就梗咽了。
淚水從指縫間滴落在地上。
原來,法咒從來就沒有生效過。
02
離開宗門時,我誰都沒有驚動。
寒冬凜冽。
我裹緊了師姐送我的大衣,哆哆嗦嗦地沿小路下山。
呼出的寒氣模糊了我的視線,隱約之間,仿佛聽見了師父將我帶回宗門那日的叮囑。
「無論如何,拼命活下來,去享受更燦爛的人生。」
「屬於你自己的未來。」
可我和他都心知肚明。
「我沒有未來。」
這就是我的宿命,短暫的一生,因災禍而生,又帶走災禍,陷於混沌,困於孤城。
我們這樣的人,被稱為「靈」。
回頭看了一眼宗門,黑乎乎的一片,隻餘幾盞明燈指引方向。
畢竟是我呆了一年的地方,還是頗為不舍。
「災禍越來越強大了,它快成熟了,冬,你在哪裡?」
「快來,冬,我們在鹿城等你。」
「慢一些,慢一些,再讓我看看這人間……」
風帶來族人的低語。
我加快腳步,趁著黎明未至,連夜下山,趕往鹿城。
大雪紛飛,烏鎮銀裝素裹。
這是離鹿城最近的鎮,僅僅隻隔了一個森林。
王大爺起早在街口擺攤賣新鮮出爐的包子,他順手拿了兩個正冒著熱氣的包子,遞給旁邊發抖的妻子。
「你腿腳不好,不是讓你在家歇著麼,這天太冷了,你受不住。」
妻子捧著包子,愁眉苦臉。
「你也知道,我這不是闲不住麼,我上次與你商量那事……」
「孩他爹,我知道你舍不得這世代扎根的地方,可那妖樹就快越過森林了。」
王大爺也愁,不止他愁,烏鎮的人都愁。
是趁著妖樹還沒蔓延過來趕緊搬走,還是與世代扎根的烏鎮共存亡。
「我不是不想搬,隻是我們又能搬去哪呢,家裡也沒啥錢了,孩子也得上學堂啊。」
夫妻倆雙雙陷入沉默。
搬家並不是一件易事,更何況是對於他們這種靠點小生計勉強度日的普通百姓。
「大爺,來四個肉包,不用找了。」
清脆的聲音打破了王家夫婦的思考。
王大爺回過神來,尋聲望去,隻見一位明眸皓齒的女子臉凍得通紅,不斷朝手心哈氣。
他連忙挑了四個皮薄餡厚的包子。
「大爺,是不是穿過這片森林,就到鹿城了啊?」
我顧不得自己的樣子有多狼狽,接過包子就開始往嘴裡塞。
順便朝賣包子的大爺打探情況。
哪知大爺和善的表情瞬間就變了,他旁邊的大媽一臉擔憂道。
「我瞧姑娘氣度不凡,莫非也是去鹿城的仙者?」
「也?」
「有不少仙者去鹿城,回來的就沒多少了,那妖樹喚了不少妖怪守在鹿城周圍,我勸姑娘還是別去了。」
「對啊,你一個人,太危險了,快離開這裡吧!」
王大爺忍不住開口。
他們見過不少來鹿城探查的仙者,死的死,傷的傷,可謂是九死一生。
我咽下口中的肉包。
「我瞧那妖樹也快蔓延到此地了,你們為何還不搬走?」
要是到了春天,妖樹開花,方圓百裡將再無活人。
妖樹本體雖在鹿城,這些年卻生出許多巨大的藤蔓往外蔓延生長,逐步擴大著自己的領地。
遠遠瞧見鹿城與烏鎮之間的盤鑼之森,被張牙舞爪的巨藤纏繞。
王大爺苦笑。
「就算搬到其他地方,我們也會被餓死。」
「我們離不開這裡。」
我撓撓頭。
斂下眼睑,感應了一下妖樹蔓延的速度。
「不用搬,春天是個好季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王大媽Ṭũ₆看著我遠去的背影,同丈夫嘀咕道:「真是個奇怪的小姑娘,春天怎麼會是個好季節呢。」
「希望她不要去鹿城。」
烏鎮的人已經走了大半,一路上,我甚少碰見商販,乞丐倒是碰見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