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不見,你變弱了,你失去了一部分靈。」
她肯定道。
我沉默不語。
誕生那日,我歡快地跑向人間,心中尚有無數對人間的憧憬。
可我看見了屠殺。
災禍花開,她就站在樹下,傾國傾城的容貌迷得無數仙者上前。
等到驚覺上當時,已然成為妖樹的養料。
血色染紅了鹿城。
災禍想要殺了剛誕生的我。
我拼命地逃,逃到鹿城外時,看見一個青年抱著一個昏迷的男子愣在原地。
身後是災禍的追捕,前方是未知的人間。
我幹脆直接撲進高個青年的身體,尋著他的記憶走到了安心處。
然後毫不留戀地離開青年,撲向憧憬的人間,等到族人託風帶來耳語。
才憶起自己的責任。
運轉周身靈力,發現一部分靈留在了那青年身上。
想要回頭再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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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已經記不起青年的樣貌,失去的靈已然了無蹤影。
「最終還是落到了我的手裡,瞧瞧這素白的小臉蛋,離開我,很不好受吧。」
災禍紅唇輕啟,掰弄著我的雙頰。
空中飄來一些白色的光球,它們撲到我的身上。
「壞女人,離開冬。」
「冬,你瘦了。」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我心疼你,冬。」
耳邊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
災禍好看的眉眼微微皺起。
她抬手拍開我身上的光球,輕聲道:「你這些族人啊,都已經死了,還出來幫你,圖什麼啊。」
光球被拍到地上,憤怒嚷嚷著,下一瞬被災禍用藤蔓纏住。
「千百年來,靈族和災禍一族生死纏繞在一起,鬥個不停的日子太無聊了,可我和他們不同,我們可以共存。」
「隻要你不妨礙我蠶食人間。」
「人間就會成為我和你的樂園。」
她擁住我,迷人的香氣縈繞著在我的鼻尖。
我「呸」了一聲。
「誰信吶,你隻不過是因為沒有開花,沒法殺我罷了。」
災禍微笑。
「冬,有時候,還是要活得糊塗一點為好,人類沒有教會你這個道理嗎?」
下一瞬。
藤蔓捅穿了我的腹部。
鮮血湧出,滴落在地上,很快形成一個駭人的血坑。
災禍用手指沾上一點我傷口上的血,抹在自己唇上。
沾染上血色的紅唇愈發豔麗。
「真是的,明明我們可以好好地談一談。」
「你的血好美啊,可惜對我的本體而言卻如同毒藥。」
她就像跟情人呢喃那樣附在我的耳邊。
「城外是你的誰,我看見了,我們請他進來吧?」
「談談心,畢竟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我替你把把關,他似乎很擔心你。」
「可惜隻是個弱小無能的人類男人。」
我虛弱地抬起頭。
腹部駭人的傷口漸漸愈合,被藤蔓纏住的光球不知何時掙脫開來,融進我的身體裡。
「冬,又要一起戰鬥了。」
「好像還差一個,小五去哪了,不管了,幹就完事了。」
「這次該小五留守人間了。」
「幹完這把就熄火,又要再過幾千年才能見面了。」
「希望我們不要再見了,大家。」
耳邊低聲傳來族人的告別之語。
一把晶瑩剔透的劍出現在我的手上,力氣漸漸恢復,我收回所有散落在外的法力。
嘴角露出溫和的笑容。
「災禍,幾千年不見,你的腦子似乎仍舊隻塞滿了一些垃圾,我們也該清算一下舊賬了。」
「沒有那些靈,我照樣可以殺了你。」
災禍捂唇大笑。
「就讓我來看看你的能耐。」
「冬,殺不掉我可是要受到懲罰哦。」
裴遊闖進鹿城時,遠遠看見師妹正和一個紅衣女子打得有來有回。
地上有一攤駭人的血跡,師妹腹部的白裙被血染紅了。
他欲執劍上前,一群藤蔓攔住了他。
災禍往下瞧了一眼,捂嘴輕笑:「瞧瞧那是誰,身上似乎有你的一部分靈呢。」
她的話讓我動作一滯。
瞳孔放大。
我的靈。
往下卻看見裴遊正和藤蔓纏打在一起。
瞬間。
我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
怪不得他的身上有故人的氣息。
竟是我丟掉的那部分靈。
災禍趁我愣神襲了上來,我提劍擋住,後退了幾步。
「你比我更熟悉我的靈。」
我諷刺道。
她佯裝震驚,隨即綻開笑顏。
「真的嗎,我竟是最了解你的存在,我太感動了。」
不看我倆手上互不相讓的架勢,光聽話語,還以為我們天下第一好呢。
「別拖延時間了。」
看了眼災禍愈發紅的衣裙,我暗道不好,必須快一點。
隻要……
我看向她身後的妖樹,隻要讓我的血灑在妖樹上。
就能殺了她。
轉瞬間我頭腦思緒紛飛。
「師兄,幫幫我。」
裴遊斬斷了好一些張牙舞爪的藤蔓,心底竟浮現師妹的聲音。
他抬頭看去,師妹並沒有投來一點視線。
「去樹那裡。」
災禍不知我與裴遊之間的心靈溝通。
實際上是我終於與他身體裡殘存的靈取得聯系。
她冷哼一聲。
「你那小情郎又能做些什麼,渺小的蟲子,隻能成為我的食物。」
我並不言語,隻是拖住她。
隻要給裴遊一點時間。
災禍的攻擊明顯急躁了起來,本體感受到了威脅。
開花時間就要到了,那是災禍最虛弱的時候。
我比她晚來人間兩年,她的族人絆住了我的腳步。
災禍一族與靈族共生,誕生於世界的反面,卻理念相駁,自相殘殺。
姐姐們說,人間最是美麗,不隻是景,更是情。
災禍尚未起異心時,人間是我們靈族的樂園。
隻要我們想,就能通過世界的裂隙來到人間。
靈族喜愛繁華的人間,可災禍更愛荒無人煙的世界,鮮血讓它們的靈魂沸騰。
僅僅一個災禍,便能使人間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靈族不忍人間成為第二個世界反面,它們的家園已經被搞得亂七八糟,於是強行封印世界裂隙,使災禍一族無法降臨人間。
裂隙仍存,隻是不能支持過於強大的生物通過。
但災禍一族並沒有死心,一邊針對靈族,一邊聚集全族之力造了一棵妖樹,種子掉進裂隙,在人間生根發芽。
災禍寄生妖樹降臨人間,妖樹每一次開花,它的力量就強大一分。
也隻有在開花時,我才能殺了她,那時災禍汲取著來自異界的力量,本體完全暴露了出來。
靈族人的血對災禍的本體而言是毒,是刀,但卻不致命。
隻有瀕死的血,足夠多,足夠滾燙,才能殺死妖樹。
我會死,可我本就是為了死亡而來。
也許不是死亡,而是回到一切的原點。
裴遊身上被藤蔓弄出不少傷口,他艱難地前進著。
等到了妖樹面前。
他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喘氣聲模糊了聽力,心底再沒有響起任何聲音。
我該怎麼做?
她什麼都沒說。
「遵循你的心。」禁閉的大門似乎仍在眼前。
裴遊用劍支撐著站起來。
頭頂的妖樹正在開花,豔麗的花朵掛在枝頭,伴隨著風雪又飄落下來。
他能感受到劍在顫抖,在害怕,在猶豫。
「別慫啊,大不了就是一條命。」
他拍了拍老伙計。
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將劍插進妖樹的樹幹。
瞬間光芒大盛。
災禍兀地回首,她猙獰了面龐。
狠狠地瞪著我。
「他會死,你竟然會用其他人的命達到自己的目的,你變了,冬。」
我的劍消散在空中。
「我從來就沒有變過。」
「他也不會死。」
「春天,就要來了。」
我釋然一笑,化作光團衝向妖樹。
身後雪花化作牢固的網將災禍困住。
她無法掙扎,本體受難,隻能猶如待宰的兔子。
「不!」
身後傳來悽慘的聲音。
我倒在妖樹身上,心髒處被冰劍穿透,汩汩鮮血流在樹身上。
雪白的發也被染紅。
再沒有力氣站起來,就這樣靜靜躺在樹幹上,等待著生命的終結。
裴遊的劍在插上樹幹的那一刻就碎得徹底。
他倒在一旁,紅豔的花瓣散落在身上,貪婪地吸收著他的生命力。
悽慘的叫聲回蕩在耳邊。
她成功了。
裴遊心想。
一個光球忽然從枯萎的藤蔓中滾了出來。
它有些迷糊地蹦到裴遊身上,在他耳邊大聲喊著。
「冬,災禍死了,我們又一次成功了。」
「下次見又得幾千年了。」
裴遊喘了口粗氣,眼前發黑。
「我不是冬。」
「你快去看看她。」
光球似乎才反應過來。
它大聲尖叫。
「哇啊啊,認錯人了,你的身上為何有冬的氣息。」
耳邊再次陷入寂靜。
裴遊心底湧上一股力量,從心流向四肢,他搖了搖頭,動了動身體。
感覺到腦袋稍微清靈了一點。
怎麼回事?
明明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這股突如其來的力量是怎麼回事。
他跌跌撞撞站起來,然後就看見樹下的師妹。
她的臉是那樣蒼白。
身體正在一點點變得透明,唯有胸口的冰劍冒著寒氣。
「師妹!」
裴遊跪在師妹面前,目眦盡裂。
我陷入昏昏沉沉的夢中,仿佛回到了宗門時,師姐喂我吃桂花糕,師兄還在惡狠狠地說要殺我。
師父總是慈眉善目地站起一旁,看著我們鬧。
其實我騙了他,災禍不能離開妖樹,也無法感應到我在何處。
我隻是想在宗門蹭吃蹭喝,順便勸一下其他人不要去鹿城送死。
再等等,隻要等到妖樹再一次開花,人間就會重迎安定,而宗門隻會失去一個懶惰貪吃的小師妹。
然後又看見了烏鎮。
春天來了。
烏鎮到處都是豔麗的花朵,孩子們洋溢著高興的笑容,在街上跑來跑去。
我不由自主地浮現一個笑容。
隨即被裴遊的呼喚拉回現實。
他不知所措,想要拔出我胸口的劍,卻發現已然無用。
「沒用的,師兄,我就快要走了。」
我放輕了語氣。
「不要拉著一張臉嘛,笑一笑,我想看你笑。」
裴遊露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容。
「師妹,不要這麼對我好嗎,別這樣。」
我突然很想撫平他擰緊的眉頭。
「這是我的命啊師兄,我短暫的一生就為了這一刻, 我是英雄呢, 我保護了大家……」
我呢喃道。
「我是開心的。」
溫熱的淚水掉在我的臉上。
裴遊眼眶湿潤。
「不要哭, 師兄,你不是曾經立誓要殺我嘛……」
我忍不住調侃他。
他低聲道。
「我的劍已經碎了。」
我的手伸起來。
裴遊低下頭。
我笑了, 撫上他的眉頭。
「趁著春意,去享受更燦爛的人生吧。」
「師兄,希望我們……」
「不再相見。」
裴遊看著師妹看向遠方, 隨後閉上雙眼,身體散做星星點點消失在空中。
他久久愣在原地。
而後捂住臉。
喃喃道:「我討厭春天。」
「師妹,為何對我如此殘忍……」
雪停了。
光球咕嚕嚕地滾到裴遊腳邊。
「別傷心了,人類。」
「你知道冬再次出現意味著什麼嗎?」
「災禍也會再次降臨, 人間又要陷入禍亂。」
裴遊撿起光球。
「你為何還在?」
光球嘆了口氣。
「我叫小五。」
「每次都要留守一個在人間,這次就輪到我咯。」
他審視著光球:「為何偏偏是她與災禍共生。」
光球很樂意同這個人類多說幾句,因為他的身上還有冬殘存的靈。
「不是她, 而是她們, 像冬這樣的靈,是特殊的, 並非是唯一的,強大是福亦是枷鎖。」
「像我們, 化形都做不到, 隻能打打下手了,作為人類, 冬已經死掉了。」
「可是,作為靈, 她隻不過與災禍回到了誕生的地方。」
光球並沒有說後半句。
永遠地沉睡下去,直到下一次災禍降臨人間,冬才會隨其蘇醒。
這就是強大的代價,死亡不是靈族的終點,沉睡才是。
裴遊眼睛浮現光芒,他激動地問:「那個地方在哪?」
光球被捏得疼, 掙脫開來。
「你去不了,我也去不了, 很遠很遠,世界的反面。」
它似乎回想起什麼, 話鋒一轉。
「不過你身上有冬的靈, 也可能會尋著氣息找到世界縫隙,從而到達世界的反面。」
「但我不建議你這樣做,你可能會死。」
裴遊撿起地上師妹留下的镯子,那是她一直戴著的。
他放在懷裡。
仿佛找到了目標。
「我要去世界的反面。」
「說好的,要一直走下去。」
看著男人遠去的背影, 小五在地上滾來滾去, 感受著春天的暖意。
「小五, 你太壞了, 趁著冬沉睡,怎麼能這麼坑人家呢。」
「冬醒來會生氣的。」
「噓,我隻是看看他的誠意嘛,話本子說人間的男人最不能相信了。」
「而且,他身上有冬的一部分靈, 說不定能喚醒冬呢。」
「可是人類好脆弱的,感覺他很容易死掉。」
「他哪裡不知道呀,心甘情願罷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