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皇子很快就來了。
他是坐轎子過來的,隨行的還有遲萻和蜚音等人。
老皇帝看著走進來的十七皇子,忍不住呵呵地笑起來,說道:“十七,到父皇這兒來。”
十七皇子神色淡淡的,看到老皇帝這樣子,竟然沒有絲毫的驚訝和傷心。幾位老王爺看在眼裡,心中微寒,覺得十七皇子這反應未免太過薄涼冷情。
果然是個妖魔降世之子,無人倫親情。
十七皇子來到床前後,老皇帝讓其他人出去。
眾人雖然不放心,卻不好違背老皇帝的話,隻好退到偏殿候著,等待老皇帝的召見。
遲萻原本也在偏殿候著的,但蘭貴妃身邊的宮人過來,蘭貴妃將她請到另一處偏殿說話。
此時在場的其他人都注意著養心殿的方向,對蘭貴妃和遲萻這兩個生活在後宮裡的女人並不在意,遲萻被叫走時,他們也沒放在心上。
遲萻到時,就見蘭貴妃一臉疲憊地坐在榻上,旁邊的宮人正給她按摩肩膀和腿腳,緩解疲勞。殿內燃著安息香,蘭貴妃美麗的臉龐在燈光下有些朦朧,教人看得不真切。
見到她,蘭貴妃擺手免了她的請安,讓人給她奉茶後,就讓宮人們都到外面候著。
遲萻坐在榻前不遠處的黃花梨透雕鸞紋玫瑰椅上,端起茶抿了一口,便將之放下,抬首看向蘭貴妃。
蘭貴妃用慵懶的姿勢倚靠在榻上,輕輕地撫著手腕上的一對水色透明如鏡的翡翠手镯,一雙美目怔怔地看著前方,仿佛有無限的心事,眼裡劃過復雜的思緒。
半晌,蘭貴妃開口道:“你可知道十七出生之時,國師的預言?”
遲萻頷首,說道:“知道,很多驅魔家族都有傳言,妖魔降世,人間大亂。”
蘭貴妃嗤笑一聲,“什麼妖魔降世?不過是人類貪心不足折騰出來的玩意兒,若非他們貪心,本宮的十七何須遭這些罪?這麼多年,害得他像個將死之人,艱難地苟活著,還要被那些不知情的人罵他是妖魔,詛咒他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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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她的雙目中浮現點點水光,用帕子遮住臉,掩住臉上的絕望和淚水。
遲萻沒有說話,她知道蘭貴妃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是她一直以來所疑惑的。
蘭貴妃將眼中的淚光拭去後,繼續道:“當年,本宮懷十七時,剛滿三個月,就發生很多事情,太祖陵墓崩塌,奉先殿起火,燒了大半的神龛,民間更是災難不斷,這司氏不知道觸犯了哪路的鬼神,折騰得這江山和凡人差點沒了活路……後來本宮才從皇上那兒聽說,這一切,皆因司氏的先祖而起。”
她看著殿外的黑暗,慢慢地敘述,“幾百年前,前朝政權覆滅,大齊江山初定,為了鞏固司氏的政權和江山,司氏的先祖曾與太常山中的妖魔作了一個約定,擇其一個優秀的後代,將之供奉給妖魔。幾百年過去,太常山的妖魔終於蘇醒,司氏的後人將要覆行當初的承諾,於是我肚子裡還未出生的孩子,便是被妖魔選中之人……”
“果然,十七出生前夜,國師便得到預言,十七生下來,就有一雙與眾不同的異瞳,與國師的預言吻合。後來不知怎麼地,就傳出十七是妖魔降世的流言,世人都以為十七是妖魔降世,天地不容,會給整個人間帶來災難,當年甚至有一些可笑之人,聯名上書皇上,竟欲將剛出生的十七在襁褓中殺死,以免他長大後,變成妖魔,禍亂這天下蒼生……”
說到這裡,蘭貴妃又用帕子捂著臉,低低地哭起來。
作為一個母親,她是愛自己的孩子的,曾經對肚子裡的孩子充滿期望。
可是她的孩子,還沒有出生,就因為先人的私心,讓他成為人類與妖魔協議的犧牲品。他犧牲了那麼多,竟然仍是有人不放過他,讓他如此委屈地成長,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太常山的妖魔就會來到人間,將他的肉身取走,讓真正的十七皇子完全消失在這人間。
十七皇子便是當年妖魔選中的容器。
幾百年過去,妖魔將要重新降臨人間,需要一個可以供牠在人間使用的容器,十七皇子便是其需要的肉身。
準確地說,十七皇子是妖魔送來投胎之人,待他成長後,那妖魔便會來取走十七皇子的身體。
“國師說,十七每逢十必遇命劫,熬過去,十七便無事,若是熬不過去,十七便會淪為妖魔的容器,成為妖魔降臨人間所需要的**。到那時,方才是妖魔降世,人間大亂。”
蘭貴妃說到這裡,抬頭看她,一臉木然地說:“妖魔給的年限,恰好是今年。十七今年二十歲,待到他生辰之日,那妖魔會親自來到人間,取走司氏先祖答應供奉給牠的後人之身,屆時,十七便完全淪為妖魔的容器,不再是人類。”
遲萻垂下眼睑,木然地坐在那兒。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那男人要親自去雲澤一趟,為什麼他的存在會讓鬼神避之,原來是這樣。
他本身就是太常山那強大的妖魔所選中之人,為妖魔降臨人間所需要的容器,所以他自幼能驅使那些普通的妖魔為他所用,所以他在皇宮中的地位如此特殊,所以他才能收攬這麼多能人異士為他所用,所以皇帝才會對他如此縱容……
全都是因為他是太常山的妖魔所選中之人。
遲萻心裡不禁有些難過。
縱使她知道這個世界隻是他們路過的一個世界,可是他們現在卻是生活在這裡。這個世界對司昂的不公,仍是讓她心疼難受。
原來從一開始,司昂就要受這樣的罪。
可是,她相信司昂,就算他現在處境不堪,是妖魔的容器,但他仍會是最後的贏家,就算是妖魔,也奈他沒轍。
是他的東西,誰也取不走。
她如此堅信著,毫無理由地相信他!
許是看遲萻太過鎮定,蘭貴妃忍不住問她,“難道你不相信?”
“不,我相信!”遲萻知道她沒必要騙自己。
蘭貴妃嘴角勉強扯了扯,說道:“如果我當年堅強一些,保護好肚子裡的孩子,或許十七就不會淪為妖魔的容器了……”
說著,她眼睛又沁出淚水,小聲地嗚咽起來。
“娘娘,這不能怪你。”遲萻冷靜地說,這事確實不能怪蘭貴妃,畢竟誰也不知道,她肚子裡未出世的孩子,竟然會被太常山的妖魔選中。
蘭貴妃哭了一場,將壓抑在心中的痛苦發泄出來,心情終於好了許多。她看著遲萻,發現她從此至終都很冷靜,心情有些復雜,問道:“你難道不難過?我知道你對十七的心意,屆時十七被妖魔奪去身體,他不再是十七……”
“不會的!”遲萻一臉堅定,“我相信他。”
“你相信他?”蘭貴妃愕然。
“對,我相信他!”遲萻認真地說,“縱使是妖魔,司昂也不會畏懼,那是司昂的身體,妖魔憑什麼要奪去他的身體?當年和妖魔協議之人,並非他!”
妖魔自己選中,所以司昂就必須將身體奉獻出來?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實在不符合那男人的性格,所以遲萻毫不懷疑,那妖魔最後一定不能得逞。
蘭貴妃怔怔地看她一會兒,方才道:“皇上的身體情況我很清楚,他的大限將至,最多再撐段時日……呵。”她彎起優美豐潤的唇,露出一個美麗的笑容,卻笑得諷刺,“想必你一定不知道,其實十七出生在五月的九毒日之首吧?”
遲萻愣了下,她還真是不知道,因為她在景陽宮這麼久,還沒見過十七皇子過生日,看景陽宮中的人諱莫如深的樣子,便以為其中有什麼不為人道的內幕,也識趣地沒去問。
蘭貴妃繼續說,“屆時,十七的二十歲生辰,那妖魔就會來取他之身,皇宮將會降下異象。而皇上,他會一直撐下去,直到妖魔降臨,親眼看到一個結果。”
“皇上現在還不會死!他曾與鬼神立下誓約,為等這一天,強行滯留人間。”
遲萻心中微驚,看蘭貴妃肯定的樣子,眼裡閃爍著銳氣,還有對老皇帝的愛恨交織。
半個時辰後,遲萻聽說國師被請來養心殿。
遲萻和其他人一起等在養心殿外,一直到天微微亮,國師方才離開。
翌日,老皇帝終於可以起床,看起來精神不錯,神採奕奕的樣子,頗為健朗。
這讓一群等著老皇帝駕崩的皇子們失望不已,明明昨晚他們從探子那裡得知,幾位老王爺和國師都被召進養心殿,他們都做好皇帝駕崩的準備,屆時就憑各人的手段去得那位置。
哪知道不過一晚,老皇帝竟然又好了?
眾位皇子都有一種被老皇帝刷了的感覺。
果然,接下來的日子,老皇帝吃麻麻香,活蹦亂跳的,還能和寵妃玩老夫少妻的遊戲,讓一群從探子那兒得到消息的皇子們無言以對。
三月份時,老皇帝為十七皇子舉辦婚禮,因為皇帝的重視,所以這婚禮辦得格外隆重,規格直逼太子大婚,整個京城都熱鬧起來。
聽說十七皇子大婚的婚禮規格和流程後,那些皇子的臉色是青的。
若不是知道十七皇子那破身體,不管是宗室還是朝臣,都不會支持,他們都要以為老皇帝想立他當太子。
老皇帝果然又在刷他們,身體才剛好,就開始作妖。
鑑於老皇帝以往的德行,這群皇子們心裡縱使再不服,也不能說什麼,隻能憋著口氣,等待婚禮來臨。
這次婚禮,遲萻是從佔星塔出嫁。
聽說女兒要和十七皇子成婚後,遲靖夫妻就帶著小兒子進京參加閨女的婚禮,雖然他們早有心裡有準備,但當看到閨女真的要嫁給那位傳聞中妖魔降世的皇子時,整顆心沉甸甸的,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因為遲萻是直接從佔星塔出嫁,所以除了父母親人外,其他人並不允許進佔星塔一步,就算毛茵這些曾經的國師記名弟子也一樣。所以毛茵他們進京後,也沒能去見遲萻一面,隻得託人將他們的賀禮送去給遲萻。
直到婚禮那日,迎親隊伍從佔星塔出來,他們遠遠地站在街邊,和其他看熱鬧百姓一起看著迎親隊伍經過。
花轎繞皇城一圈,方才往皇宮而去。
老皇帝親自給兒子主持婚禮,他看起來非常高興的樣子,整個婚禮過程都是笑呵呵的,直到新人被送進新房後,老皇帝方才拉著蘭貴妃,喝了個酩酊大醉。
來參加婚宴的宗室及三品以上的大臣們看著老皇帝醉醺醺的樣子,拉著蘭貴妃嘮叨著小兒子的事情,直到最後,為小兒子終於成親而不顧形象地哭起來,再次確定老皇帝對十七皇子的寵愛。
比起這些心思各異的大臣和宗室,那些參加婚宴的皇子們,此時臉色仍是油綠油綠的。
此時眾位皇子心裡都十分不是滋味,覺得比起十七弟,他們這些皇子在老皇帝心目中簡直就是從垃圾堆裡撿的。
而且,讓他們心裡不安又憤怒的是,十七皇子的婚禮,是在宮裡舉辦的。一般能在宮裡舉辦婚禮的,除了皇帝外,也就隻有東宮太子,意義非凡。
就算十七皇子情況特殊,但他既然要娶皇子妃了,按祖制,應該讓他出宮建府,在宮外成親。可老皇帝像是沒有看到那些大臣的反對和其他人的勸阻,依然我行我素,絲毫沒有讓十七皇子出宮建府的打算。
新房並不在景陽宮,而是在與景陽宮相鄰的承乾宮。
遲萻被迎進準備好的新房,坐在鋪著大紅色繡鴛鴦的被褥的床上時,終於忍不住松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