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夫人哪還有力氣罵她?
該罵的,不該罵的,當初都罵盡了。她如今已然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再罵還有什麼意義?
“起來吧。”安夫人冷淡地道,“從前也不見你跪得這般瓷實,膝蓋不疼啊?”
於寒舟乖乖站起來,走到安夫人身邊坐下,挨著她的手臂,臉偎在她肩頭。
“真是個冤家!”安夫人沒忍住,在她的手臂上拍了一下,又仔細問她:“在賀家如何?可有人給你氣受?”
於寒舟一一說了。
隻聽她在賀家過得還行,安夫人冷哼一聲:“我大好的女兒給她的病秧子兒子當媳婦,她敢怠慢你,我饒不了她!”
那邊,安家父子也在跟賀文璋說話。
發現賀文璋的學問不錯,竟不輸於精心教養的長子,安大人十分意外:“你書讀得不錯。”
賀文璋是故意表現自己的,見嶽父大人肯定他了,頓時很高興,說道:“我身子不好,別的事都做不來,隻得讀些書罷了。”
安大人聽了,面上便露出惋惜來。是個讀書的苗子,可惜命不好,生就這樣一副體魄。
賀文璋自小體弱多病,最能發現周圍人的憐憫,他一下子著急起來!
偏偏他話說多了,水卻沒有喝幾口,此時嗓子又幹又痒,一張口,便是激烈咳嗽起來!
簡直要把肺都咳出來一樣!
第009章
安大人和安家三兄弟都慌了,忙道:“來人!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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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珠就帶著人守在外頭,聽到賀文璋咳嗽的聲音,連忙小跑進來,端水給賀文璋用,又從隨身攜帶的荷包裡取出早就準備好的藥丸,給他服下去。
今日是特別的日子,絕不能讓大爺在外面丟臉,更不能有什麼閃失,所以翠珠把常大夫開的救急的藥都帶在身上了。
賀文璋咳得手都在抖,根本握不住杯子,還是翠珠給他喂到嘴邊的。
藥丸和著水吞下去的時候,賀文璋從嘴裡一直苦到肚子裡。他想好好表現的,結果身體不爭氣,弄成這樣的局面。
他心裡發苦,根本抬不起頭,害怕看到嶽父和兩位大舅哥的嫌棄。
而這時,次間裡說話的安夫人和於寒舟也聽到動靜,走了出來。
於寒舟走到賀文璋身邊,手輕輕搭在他肩上,低聲問他:“璋哥,好些了沒有?”
賀文璋不敢抬頭看她。他執意陪她回門,結果弄得這樣沒臉,她一定嫌棄死他了吧?
可是,她叫他什麼?
璋哥?
是他聽錯了吧?她怎麼可能……這樣親密喚他?尤其是在他剛剛使她丟臉後?
“璋哥?”於寒舟見他不說話,就輕輕搖了搖他的肩,“你好些沒有?還有哪裡不舒服?”
賀文璋情不自禁地抬起頭,看向她的眼睛。就見她澄澈的眼睛裡,有的隻是擔憂,連一絲一毫的嫌棄都沒有!
他不禁怔住了。
心中洶湧一片,全是激烈的浪潮!
怎麼會這樣?她竟然不嫌棄他!還,還叫他璋哥!
“我,我沒事。”他輕輕搖頭。掩在袖中的手緊緊攥住了,接下來他不能再出岔子了,他不能再給她丟臉了!
一旁,安夫人看著這一幕,又覺得眼睛痛!
女兒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這樣一個病歪歪的男人,究竟有什麼好的?她怎麼就好這一口?
然而賀文璋到底是女婿,還是自己的女兒死也要嫁的人,於是安夫人斂去剛才那副倒牙的表情,轉而露出關切來:“璋兒,你好些沒有?不然讓顏顏扶你去房裡歇著?”
賀文璋聽了,不禁受寵若驚,不知道嶽母方才還一副冷淡的神情,怎麼這會兒反而待他和藹了?忙站起來道:“小婿無事。”
安大人對自己夫人的反常表現,也覺得詫異,轉念就明白了,今天是女婿回門,真出點什麼狀況,對安家、賀家都不好,對女兒也不好。於是也和藹地道:“別見外,已是一家人了,既然身體不舒服,便下去歇著吧。”
然後看向於寒舟道:“顏兒,去,扶著璋兒回房。”
於寒舟隻得道:“是,父親。”
賀文璋其實不怎麼想退下,但是他也擔心接下來又出紕漏,隻好跟著於寒舟回了房間。
回的是於寒舟出嫁前的閨房。
“對不起。”遣退下人,關上門後,賀文璋就開始道歉,“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想的。”
他覺得剛才在嶽父嶽母面前的表現很差,十分自責。
“你怎麼會這樣想?”於寒舟詫異地看著他道,“你當然不是有意的,誰會覺得你是有意的?”
不等他說什麼,抓著他坐下,柔聲問道:“你好些麼?哪裡不舒服,可千萬別忍著,有什麼就說,吃藥也好,叫大夫也好,現下就回侯府也好,隻別忍著不說,反而害了身體。”
她頗有些主人的自覺。
這裡是安家,是她的娘家,她對一切都熟悉,他卻不是。在侯府的時候,他很照顧她,那麼在這裡她也該照顧他才是。
賀文璋聽著她柔聲細語的問話,心頭湧動著一股股暖流。他仰頭望著她,心內是說不出的情感。
她怎麼能這樣好?
他是個病秧子,她卻一點也不嫌棄他。不管在人前,還是在人後,都待他細心照顧。
“嗯。”他點點頭。
他現在沒有哪裡不好。服了藥,他現在精神多了,還十分有力氣!
他可以再跟嶽父和兩位大舅哥再論數十回合!
“真的?”於寒舟仔細打量他,發現他眼神清明,神態自如,的確沒有不妥的樣子,也松了口氣,坐下同他玩笑道:“你若是有個好歹,回去後夫人非吃了我不可。”
侯夫人把他當成心尖尖、眼珠子一般看待的。如果今日回門出了什麼岔子,她這個兒媳或許不會如何,最多挨幾個冷眼,翠珠幾個卻是不一定了。
賀文璋聽到這裡,驀地一怔。她待他細心照顧,難道隻是因為害怕母親對她不滿?
想到這裡,他心裡驀地有些難受。
他勉強擠出笑容道:“不會的,我會同母親說,不關你的事。”
“哎,你要躺下歇會兒嗎?”於寒舟見他精神又開始不濟了,就勸他道:“你稍稍躺一會兒,等用飯的時候叫你?”
賀文璋搖搖頭:“不必了,我沒什麼。”
於寒舟便道:“我不走,在這裡陪著你。”
賀文璋聽她這麼說,就沒舍得立刻拒絕。他微微轉頭,看向床的方向。這裡是她的閨房,她嫁給他之前每天住在這裡,那枕頭是她枕過的,被褥是她躺過的,耳朵漸漸發熱起來。
“不,不用了。”他連忙垂下眼睛,掩住自己飄飛的視線,不敢讓她看到自己的窘狀。
於寒舟見他連連拒絕,就沒有再勸,而是說起自己曾經的生活來:“我以前啊,不愛讀書,父親給我請了先生,我總是不肯聽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先生要打我手心,我就跑……”
她純粹是因為兩人坐在一個房間裡,沒什麼事做,就聊聊天。
賀文璋則是好奇她這個人,想要多了解她一點,因此聽得很認真。
不知不覺,時間流逝,外頭來了安府的下人,是安夫人派過來的,叫兩人到前廳去用飯。
“走吧。”於寒舟便站起來。
賀文璋起身跟在後頭。
用飯的時候,賀文璋面前擺著的是熟悉的清淡寡味的飯菜。
他身體不好,用不得重口味、油水多的飯菜,而安夫人也唯恐他在府上出什麼岔子,特意叫了翠珠來問,才準備了這桌飯菜。
賀文璋心裡是尷尬的,面上還扛得住,對安夫人行了一禮:“多謝嶽母大人照拂小婿。”
他這樣守禮,倒叫安夫人憐惜他兩分。打量著他的五官,生得倒也不錯,而且個頭高挑,若是不這麼瘦弱,也是一表人才的俊公子。
她有些明白了侯夫人看重他的原因。若是她的長子生得這樣,偏人又是個規矩孝順的,也要偏疼幾分。
“快坐下吧,就不知道府裡的廚子合不合你的心意。”安夫人說道。
賀文璋坐下來,說道:“一定合心意的。顏顏說過,府上的廚子極有水準。”
說到“顏顏”兩個字時,他面上泛起薄紅,一顆心如同被仙人手指點過,瞬間變成了一團棉花。心裡想道,他不經她同意這樣喚她,她可不要生他的氣才好。
於寒舟面上笑吟吟的,完全沒介意。在長輩面前,秀秀恩愛什麼的,有利於長輩放心。
哪怕賀文璋是個病秧子,可也比兩人互相厭惡來得好。
安夫人雖然覺得傷眼睛,到底心氣順了一絲絲。還能怎麼樣呢?如今隻盼著這病秧子好好兒的,多活些時日罷。
一頓飯倒是沒出什麼差池,一直到用完,賀文璋都沒有出狀況。這不僅僅讓賀文璋松了口氣,就連安家眾人都在心裡長舒一口氣。
這個女婿可是厲害,不聲不響,一個眼神都不用使,都能把他們收拾得夠嗆。
飯後,賀文璋照例要午睡。
於寒舟是不要午睡的,她把賀文璋送回房後,就去尋安夫人了。
安夫人則對她道:“既然你喜歡他,我也不再說什麼了。總歸是你自己求來的,是好是壞,你都受著。”
於寒舟點點頭,一臉乖巧:“是,母親。”
安夫人看著她這樣,不禁又是來氣,揚起手,看著她乖巧的樣子,又恨恨地放下來:“你高興就好了!”
她是怎麼也不明白,女兒看上那病秧子什麼了?嫁給他後,就如同什麼心願都了了一樣,這樣的乖巧。
從前在身邊時,她可沒這樣乖巧過!
於寒舟能怎麼說?之前的事又不是她幹的。
“母親,你有沒有想我?”她抱住安夫人的手臂說道。
既然說不清,那不說就是了。
她長到一十六歲,沒享受過親情的感覺。在侯府時,看到侯夫人那樣疼愛賀文璋,連她都沾了光,又羨慕又期盼。現在安夫人跟前,不禁心中一動,學著從前安知顏的模樣,同她親近起來。
安夫人拍她一下:“想你做什麼?沒得來氣!”
“我可想母親了。”於寒舟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