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沒辦法了,櫻桃隻好行了一禮,告退了。
“你不怕母親生氣?”等櫻桃走了,於寒舟便問賀文璋。
賀文璋道:“母親不會因為這點小事生氣的。”若是從前,他病得風一吹就倒,侯夫人不許他出門,他絕不會硬拗。可是現在他好多了,不必要再那般小心翼翼。
他已是二十歲了,是有家有室的成年男子,這點小事還是能做主的。
結果,櫻桃走後沒多久,侯夫人親自來了。
她明顯不同意賀文璋的主意,臉上的笑意都不見了,進門便道:“璋兒,此事你聽我的,不可任性。”
又看向於寒舟,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嚴厲:“顏兒,你怎麼也不勸著些?”
見媳婦被訓斥,賀文璋的眼睑垂了下來,嘴唇也抿住了,並沒有說話。
就聽侯夫人又道:“府裡請了戲班,請了舞獅人,買了幾大車的焰火,府裡的下人也都會陪著一起玩,還有許多花燈,總不會比外頭差。就這麼定了,明日在家中過元宵。”
“大爺,您怎麼了?”忽然,翠珠急忙上前,扶住了賀文璋。
不知何時,賀文璋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身形也微微顫抖,若非翠珠上前扶住他,他都要仰過去了。
“璋兒?璋兒?”見賀文璋忽然不好,侯夫人頓時忘了剛才的話,急忙指揮人扶著賀文璋坐下,然後擔憂地道:“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又喊道:“來人!去請常大夫!”
“不用了。”賀文璋虛弱地道,清俊的臉上透著一股疲憊和灰敗,“我沒事,母親不用擔心我。”
侯夫人看著他這樣,心疼極了,顫聲說道:“你還怪我不許你出去,你這樣子,我怎麼放心?”
“我不出去了。”賀文璋垂著眼睛,臉上的灰敗之氣愈發重了,還捶了下腿,“母親也不必擔心我,我這樣的廢人,什麼也做不了,我能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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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頓時哽住了。
“我是這樣無用。”就聽賀文璋又道,他垂著眼睑,清俊的臉上透著濃濃的厭倦,“好好的日子,丫鬟們要因為我,不能出去玩。顏顏要因為我,不能出去玩。隻怕弟弟也要覺著內疚,不好出去玩。所有人都被我帶累,我隻會帶累你們。”
侯夫人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她道:“璋兒,母親在府裡布置得極好,他們就算上不了街,在府裡也一樣高興。”
賀文璋苦笑一聲,說道:“既然在家裡這麼好,為何元宵節街上布置得那樣漂亮?人人在家裡自家人高興不就好了?”
還不是圖個熱鬧?
紛繁琳琅的街景,各種各樣的小吃,形形色色的玩意,還有無數的人,不就是圖個熱鬧嗎?
侯夫人這下頓時說不出話來了。良久,她才道:“可是璋兒,你的身體……”
“我不出去了。”賀文璋擺擺手,“母親不必擔心我,我沒什麼,我也不會連累你們太久,等我走了,你們就不必困在這府裡了。都不必再困著了。”
一句話把侯夫人的眼淚招了出來。她硬生生忍著,咬了咬唇,掉頭走了。
櫻桃忙跟了出去。
不一會兒,櫻桃回來了,說道:“夫人說,大爺若是想出去,便出門去吧。隻是身邊一定要帶夠了人。”
“我再想一想吧。”賀文璋卻沒應下,仍舊是一臉厭倦的樣子。
櫻桃怔了怔,行了一禮,退下了。
在她走後,賀文璋仍舊是一動不動地坐在炕上,好似對這世界極失望的樣子,丫鬟們都不敢上前跟他說話。
直到櫻桃走了一會子,賀文璋動了,探頭靠近窗邊,往外望去:“走了?”
第076章
丫鬟們見著他這舉動,紛紛一愣,覺著有些不對。
獨翠珠點點頭道:“已是走了的。”
聞言,賀文璋臉上的厭倦如潮水般退去,緩緩綻出了笑意,抬頭看向於寒舟道:“我們可以出門了。”
他當著眾人的面,表演了一場大變臉,眾丫鬟們紛紛愕然瞪大眼睛:“原來大爺方才是裝的?”
“可嚇死咱們了!”
“大爺裝得也像了,真個嚇死人。”
賀文璋繃起臉,挨個看過去,一個個才不說話了,他復又看向於寒舟:“你嚇壞沒有?怪我沒提前和你通氣。”
於寒舟有點沒好氣地看著他。剛開始見到翠珠衝過來扶他的時候,她的確嚇了一大跳。可是當她看著他臉上那樣灰敗的神色,卻並沒有真的感受到幾分負面情緒,就不禁懷疑了。
“你下回和我通個氣。”於寒舟說道,“不然真把人嚇夠嗆。”
賀文璋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了。”他不是故意嚇她的,事出突然,他來不及跟她通氣。
“剛才母親走的時候,很是傷心。”於寒舟不禁坐在他身邊,說道:“咱們這樣騙她,不好吧?”
“不關你的事。”賀文璋立刻給她摘出來,“是我騙她,與你無關。”
頓了頓,抬頭吩咐道:“去盯著些,二爺回來了,讓他到這裡來。”
“是。”小丫鬟領命,跑出去了。
賀文璋這才看向於寒舟道:“害母親傷心,是我的不是。”頓了頓,“可我想出去。我身子好多了,並不會怎樣。”
又說:“回頭使文璟對母親說,讓她和父親也出去賞燈。她高興了,就值了。”
大家一起出去玩好啦!
一起高高興興的!
於寒舟便道:“文璟能勸動母親嗎?”
賀文璋挑了挑眉,說道:“定是能夠的,你別小看他。”
使他去纏著母親就是了。他臉皮厚,侯夫人打他一頓也不會傷筋動骨。待出了氣,侯夫人也就不傷心難過了。若是侯夫人心動了,和侯爺一起出門,那就最好了。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於寒舟說道。
另一邊,侯夫人走到一半,櫻桃才小跑著跟上來,她看著櫻桃問:“大爺怎麼說?”
猶豫了下,櫻桃選擇了實話實說:“大爺說,他再想一想。”
侯夫人垂了垂眼,忽然冷哼一聲:“臭小子!”
她一開始的確被大兒子傷到心了,隻覺得自己一番好意,大兒子根本不理解,還說那樣自暴自棄的話來刺她。可她實在看不得他不痛快的樣子,才踏出長青院的門,就叫櫻桃去說,她同意他出門了。
然而走到一半,她情緒就緩和過來了,又聽了櫻桃這麼說,就知道大兒子在跟她耍心眼了。
若是換了小兒子,侯夫人一眼就看出來他是在耍心眼。可是大兒子從來沒跟她耍過心眼,她才沒往那邊想。此時想來,她的老大隻是寬厚仁善,又不是個傻子,怎麼就不會耍心眼了?
她好氣又好笑,倒也松了口氣。好在他不是真的犯病,而是故意裝來嚇她的。
隻還有些不放心,回到正院,就對櫻桃道:“使人去看看,長青院請常大夫去了沒有?”
若是請了常大夫,就說明大兒子不是裝模作樣騙她的,而是真的身子不適。若是沒請,那就是板上釘釘的騙她了。
“是,夫人。”櫻桃領命去吩咐了。
不多時,下人回稟,櫻桃學話給侯夫人:“長青院並沒有使人去請常大夫。”
“哼!”侯夫人聽了,一顆心終於放下來,卻是忍不住拍了下桌子,“這混小子!”
一個兩個,長大了都變成了混小子!
想到一向沉著穩重,又孝順之極的大兒子如今也會騙人了,侯夫人忍俊不禁。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喃喃道:“一個兩個,都是討債鬼。”
“夫人,那咱們請的戲班子……”櫻桃便問。
侯夫人想了想,道:“先留著吧。”萬一兒子明日又改了主意,不出去了,待在府裡豈不是悶?
“明日再說吧。”她道。
直到小兒子回來了。
“母親!”賀文璟一進門,就笑盈盈的,“明日元宵節,咱們都出去看花燈,母親和父親去不去?”
侯夫人沒好氣地道:“我一把年紀了,出去怕被擠散了骨頭。”
“母親不怕,有父親在呢!”賀文璟道,“父親就算自己散了架,也不會叫人碰到母親一根頭發絲的。”
侯夫人豎起眉頭,又要抽他:“一天到晚沒個正形!”
櫻桃便笑道:“奴婢覺著,二爺說得有道理。再說,夫人看起來年輕極了,宛若剛出嫁不久,哪裡就稱得上一把年紀了?”
賀文璟連忙接話:“就是!我看母親年輕得很!自我小時到現在,母親可沒變過樣!”
侯夫人已是被哄住了,還要板著臉道:“你是說我未老先衰?十八年前就這副模樣?”
賀文璟沒辦法了,求救似的看櫻桃,櫻桃隻是笑,賀文璟沒辦法,拿了掸子過來,遞給侯夫人:“母親打我吧,我不會說話。”
侯夫人接過去,佯裝抽他:“你真要學學怎麼說話了,我的好兒子!”
高高揚起,輕輕落下,竟隻是給他抽了抽灰塵,然後遞到一旁,問道:“你們去玩就是,我和你父親就不去了。”
“怎麼不去?”賀文璟道,“咱們一家人都出去,鶴陽樓有我同窗,回頭我和他說下,給咱們留間好包廂,一家人去賞燈豈不是好?”
他是接了哥哥的拜託來的,一定要說動母親和父親出去玩。哥哥很少拜託他,賀文璟當然要辦好這件事。
他纏著侯夫人說個不停,一點也不怕侯夫人板著臉,最終侯夫人被他磨得沒辦法,隻得道:“好好好,我答應了還不行嗎?”
賀文璟就笑起來:“那好,我跟哥哥說一聲。”
“嗯?”侯夫人挑起了眉頭。
賀文璟說漏了嘴,也不怕,反正母親是同意了的,就笑道:“我這就去啦!”
一轉身,大步跑走了。
侯夫人看著他矯健挺拔的背影,直是頭痛:“一天天的,光長個頭不長心。”
“叫奴婢說,二爺既孝順又懂事,脾氣還好,滿京城也找不出幾個比二爺還好的。”櫻桃便道。
侯夫人心裡高興,嘴上還要道:“別誇他,那個混小子。”
說完又道:“既如此,請的戲班子就叫他們不必來了。至於銀子,照給就是了。”
他們這樣的人家,不論缺不缺銀子,面子是不能丟的。既然請了人,之前還說好了,如今雖然不許人來了,錢卻不能少給,以免叫人說嘴。
“是。”櫻桃應了一聲,便出去跟管事們傳話了。
賀文璟辦成了事,就去長青院炫耀,賀文璋眉眼柔和地看著他,贊許道:“我就知道,文璟靠得住。”又說,“之前我還跟你嫂子說,文璟很有本事,託他辦什麼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