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河水將她整個人淹沒,劉姨娘一時間沒有浮起來,隔著一層水流往岸上看去,隻見著一道模糊的身影。
她明明看不見她的眼睛,但腦中卻有一雙不含絲毫感情的冷漠的眼。
劉姨娘的心直直往下沉。從未有一刻如現在清醒,她真的敢殺了她。不,甚至不能用“敢”這個字。她的性命,在那個女人眼中,猶如蝼蟻。
什麼悲涼,什麼憤怒,什麼不甘,湧到一半便無力消散了。她現在隻感到害怕,她就要死了。
可她不想死,哪怕隻是做劉姑娘,沒有綾羅綢緞穿著,沒有大魚大肉吃著,沒有丫鬟伺候著,她也願意。
她想活下去。
“去把她撈上來。”在河裡幾乎沒了動靜之後,於寒舟才看向一個家丁說道。
家丁把鞋子一脫,挽起了褲腳,往河裡走去。
劉姨娘其實離岸邊很近了,站起來河水才到成年男子的腰際。家丁光著腳下了水,待水流沒過膝彎,才彎腰抓過劉姨娘的衣裳,將她拖上了岸。
然後放下褲腳,擰了擰水,穿上鞋子。
“送她回家。”於寒舟道,“就說她不慎跌入水中,我們把她救上來的。”
“是。”家丁答道。
劉姨娘沒有徹底昏迷,還有幾分意識,就覺自己被人架了起來。
被拖著走了不知道多久,終於聽到了劉老爹的聲音:“哎喲!這是怎麼了?”
“落水”“救上來”“謝謝兩位”等字眼落入耳中,劉姨娘再也沒有了力氣,暈了過去。
於寒舟走到半路,便遇到了趕來的賀文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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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嗎?”將媳婦的兩手攥住,賀文璋低頭問道。
於寒舟心情不是很好,低頭抽出了手,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她沒事,救上來了。”
“我沒問別人。”賀文璋道,“你是不是被氣壞了?”
聽得他這樣說,於寒舟不禁抬起頭來,見他眼裡都是擔心,終於沒忍住笑出聲:“你這人,不擔心被我教訓的人,倒擔心起我來了。”
賀文璋早已從下人口中聽說了原委,他不擔心於寒舟鬧出人命來,她做事向來有分寸。握了她的手,說道:“惹你生氣,教訓她一頓算什麼?”
“就你會說話。”於寒舟哼了他一聲。
兩人握著手往回走,丫鬟們都垂頭跟在後面,沒有如往常一般上前打趣。
一個個臉色發白,都被於寒舟今日的所為嚇到了。
翠珠再問她們,日後打算如何時,有幾個丫鬟便沒有再說“願意一直伺候大爺和大奶奶”,而是說道:“想嫁出去。”
第119章
翠珠來向於寒舟回稟,院子裡的丫鬟們的志向。
這件事於寒舟吩咐了她已經有一段時日了,按往常翠珠辦事的速度,兩三日也就回稟了,這次委實過了許久。
不過於寒舟也不在意,總歸回稟了就是,而且翠珠素來能幹,既然沒回她,就說明有什麼絆著了,並不是躲懶。
“稟奶奶,咱們院子裡的丫鬟……”翠珠沉穩的聲音響起來。
她不僅口頭敘說,還早早就將眾人的情況詳細記在了一張紙上,遞給於寒舟觀看。
於寒舟接過後,低頭在紙上一掃,長青院的丫鬟們全數是要嫁人的。
她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或者說,這才符合常情。到了年紀,就是要嫁人的,似翠珠這般情況極少見。
況且,這得是翠珠格外能幹,而她伺候的主子足夠寬仁。
換個主家,哪怕她能幹,也不會放著她這麼好的臂膀不用,譬如要滲透府中哪一塊,便將她嫁過去,身契牢牢捏在手裡,哪怕翠珠嫁過去了,有了枕邊人有了孩子們,照樣得忠心耿耿,由不得選擇。
“繡屏今年就要嫁了?”看著上面寫在最上頭的一個名字,於寒舟有些意外。
翠珠將眾人的情況記錄得十分詳細。叫什麼名字,多大年歲,是家生子還是外頭買來的,府裡府外有什麼親戚,都是做什麼的,已有婚約的話是幾時定下的,定的哪家,預計何時成親等等。
因著繡屏向來活潑,於寒舟以為她訂了親會跟自己說。
“她面皮薄,沒好意思跟奶奶說,倒是早就同我說過了的。”翠珠答道,“她爹娘為她尋的這門親,極是出挑,她怕扎人的眼,便隻和我說了。趁著這個機會,倒想稟報給奶奶,求奶奶點頭。”
府裡的下人們自己定了親事不作數的,要主子點頭了才行。繡屏隻是她父母為她定下了,若是於寒舟不點頭,而要將她配了人,她一點法子也沒有。
“她自己心甘情願要嫁,我又豈會攔著?”於寒舟好笑道,又指著上面一個名字,“小蝶倒是不客氣,叫我給她指配,還定要一個好的?我這是養丫鬟呢還是養閨女呢?”
翠珠便笑:“奶奶素來待她們寬和,慣得她們一個個沒大沒小。”
“明日統統不給飯吃。”於寒舟說道,低頭又看了一遍,然後將紙張遞回給翠珠,“我不耐煩記這些,勞你多操操心,誰要出嫁了,提前和我說,我給她們添嫁妝。”
翠珠接過,應道:“是,奴婢記下了。”
又磨蹭了幾日,終於收拾妥當,準備回京了。
這時已是二月下旬。
當兩人回到府裡,給侯夫人請安時,就見侯夫人的眼神格外慈愛:“璋兒看著更結實了。顏兒的氣色也不錯。”
馬上就要進入三月,到了常大夫說的日子,這讓侯夫人格外激動。
她早就忘了,常大夫原話說的是“若是著急,明年開春就可以了”,事實上常大夫建議秋後圓房,也就是讓賀文璋再養一養,固一固根本。
誰讓大兒子看起來這麼好呢?臉頰早就不再瘦削了,豐潤俊朗,氣色紅潤。身板也結實,能罰跪,能挨打,到處跑也不生病。
兀自翻黃歷,挑吉日。
她挑了最近的一個吉日,也就是三月六日,喜滋滋地叫過櫻桃,讓她去長青院說。
櫻桃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因為她是去跟翠珠說,又不是跟賀文璋和於寒舟說。
而翠珠聽後,也沒什麼不好意思——根本不用說,撤掉一套鋪蓋就好了。
當然,現在床上每天鋪的兩套鋪蓋,根本就是擺設。這兩人早就圓房了,隻是沒對外說。
翠珠也不會主動去跟人說,更不會跟侯夫人說。反正三月六日馬上就到了,就這麼著吧。
因著大兒子馬上就要圓房了,真真正正作為一個成年男子生活,那些活不過二十的陰影徹徹底底散去,侯夫人每日喜笑顏開。
還常常拉過大兒媳說話。
直到有一日,她意外聽到下人們闲話,大兒子和大兒媳每天早上打拳?還互相比試?
怒火頓時騰起三丈高,她立刻前往長青院,對著大兒子一通罵:“有力氣沒處使?要不然我跟你父親說一聲,叫你和璟兒去作伴?”
賀文璋立刻擺手拒絕了:“不,我不去。”
開玩笑,弟弟沒成親,去營地也就去了。他都成親了,是嬌妻不夠美,還是嬌妻不夠甜?他放著嬌妻不攬,要跑去外面折騰?
“由得你嗎?”侯夫人見他居然還頂嘴,直是氣樂了。
於寒舟便勸說道:“母親別氣,坐下慢慢說。”
待她坐下後,便奉茶上前,解釋道:“璋哥羨慕人家能跑能跳,也想學些騎射武藝等功夫,但是又擔心身子不夠硬朗,所以每日早起在院子裡打打拳。”
“至於我,是貪圖新鮮,央著他教教我,並沒什麼大礙,母親不要擔心。”說話時,她站在侯夫人身旁,小手握成拳頭,輕輕捶著她的肩。
侯夫人被她這樣一哄一捶,火氣就消下去很多,隻是頭疼起來,看著她道:“你別總慣著他!”
好好的女兒家,嬌嬌氣氣的,被哄著打拳,侯夫人簡直頭疼得不行,抄起一旁的雞毛掸子,就要抽大兒子:“天天淨哄你媳婦!我給你娶媳婦,是讓你打媳婦的嗎?”
賀文璋好不冤枉。
哪裡是他哄著她打拳?分明是她哄著他練格鬥。
每天胳膊、腿上青青紫紫的那個人,也是他,而不是她。
但是母親面前,他還得認了:“母親,我們隻是鬧著玩……”
“天底下就隻這一樣事好玩嗎?”侯夫人斥道。
賀文璋:“……”
將賀文璋一通訓斥後,侯夫人的火氣終於消下去幾分,語重心長地道:“你們馬上要圓房了,正經過夫妻日子才是,別跟沒長大的孩子似的,一個鬧,一個縱!”
最後是連於寒舟都敲打上了。
“是,母親。”兩人一齊躬身,送走了侯夫人。
待侯夫人的身影從院子門口消失,賀文璋瞥了媳婦一眼,往炕上一躺:“我是不敢了。”
於寒舟眼裡滿是笑,湊過去偎著他:“不敢什麼了?”
“不敢打你了。”賀文璋道。
於寒舟便在他身上摸摸索索的,壞笑道:“真的不敢了?”
賀文璋騰的一個翻身,把她掀倒了,按著她的手,居高臨下地道:“也不是不行。”
多讓他吃兩頓,吃得美美的,他被罵就被罵了。
“還是算了。”於寒舟卻道,“我仔細想了想,母親說得有道理。”
說完,一個巧勁兒掙出了手,將他推到一邊,跳下炕來。走開兩步,才笑盈盈地回頭看他:“賀大爺可不能做個不孝子。”
賀文璋立時伸手捉她,竟沒捉住,被她給跑了,薄唇抿住,眼神漸漸暗下來。
不幾日,府裡請來了兩位武師傅,要教賀文璋功夫。
卻是侯夫人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到底將這件事記在心裡,跟侯爺說了。
兩人都覺得,大兒子怎麼說也是侯府公子,雖然不能承爵,但是各方各面都得體體面面的。他要學武藝,那就教導他。
總好過他每天跟媳婦胡鬧。
賀文璋的時間一下子被壓縮得厲害。寫話本什麼的,純屬不務正業,侯爺一下子砍掉他一半的時間,每天上午學武藝,剩下的時間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書局那邊來了不少信件,都是催著他寫新故事的,姑射真人還送來了三封打賞信,一封比一封打賞豐厚,加起來足足四百兩銀子。最後那封信裡,還寫了血書,暗紅的字跡看起來觸目驚心:“再不寫新故事,我不會放過你的!”
後來丫鬟們研究了下,證明那血是雞血,也就散了,沒再理會。
賀文璋上午跟武師傅習武,下午寫話本,晚上……
他年輕力壯,倒是仍有餘力做些什麼,可是於寒舟總抻著他,兩三日才肯點一次頭。
他沒什麼辦法,隻是每次都把時間和次數拉得格外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