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從他的表情看,絕不是說她的畫沒有改進空間。
難道她已經進入了瓶頸?令沈老師都覺得難以描述了嗎?
她有點犯愁。
休息之後,沈佳儒轉頭看了眼捏著書站在窗前曬太陽發呆的兒子:
“沈墨。”
“?”少年轉頭,正面身體和側臉沐浴在已經開始變得熱烈的陽光中,說不出的帥氣。
“你也別白來一趟,過來坐一個小時。”沈佳儒招手。
“……我可以拒絕嗎?”沈墨皺眉,他是來度假的,又不是來給他爹打工的。
“就這一個小時。”沈佳儒商量道。
“……”沈墨到底沒有拒絕他爹的請求,皺著眉溜溜達達走到沈佳儒準備好的椅子上坐下。
少年坐在床邊,倫勃朗光。
沈墨掃視一圈兒,略過其他三個對他來說沒什麼存在感的少年人的臉,最後將視線落在漂亮可愛的華婕身上,開口道:
“坐我對面來。”
“……”才要坐在沈墨正面的錢衝動作一僵,遲疑幾秒後,默不吭聲往後挪了一米。
接近中午的光開始轉暖,窗外的風景色度變得截然不同。
華婕聽話的坐在沈墨正對面,望向他臉,一個標標準準的倫勃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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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生人像華婕畫的不多,但是一幅是一幅,她之前練習時畫的都很認真。
包括之前畫的沈墨和父親做木匠活的那幅,自認為也不錯。
但扎實歸扎實,她仍覺得沒有到遊刃有餘的程度。
在很多手法的使用上,仍嫌死板了些。
盯著沈墨的臉看了一會兒,她又認真分析了會兒他身後的窗,和窗外的風光。
腦內開始思考如何畫這幅畫,如何處理近景,如何處理遠景。
如何融合人物和風光,如何做取舍。
腦海中有後世許多許多優秀作品,還有許多許多過往大畫家的名畫畫面,但要從已知的藝術處理中調動出合適眼前人物和風景的,也並不容易。
她直坐了好一會兒,才開始落筆。
不能說完全篤然從容,隻能說有了一點思路。
上一幅畫沈佳儒沒有點評,無形中給她施加了巨大的壓力,這幅畫她畫的明顯沒有上一幅順暢自由。
鉛筆起草時,華婕抹去了沈墨靠窗一側的所有室內靜物,包括窗。
模糊了沈墨身體和室外雪原風光的邊際,讓坐著看書的少年,融進雪中,仿佛坐在曠野一般。
而少年背光一側的室內裝飾,則細節補上。
她要高光留白掉少年亮部的許多內容,讓他流淌進大自然。
而背光室內的一側則精細勾勒細節,讓他實實在在坐在房間中。
然後,她默默在心裡給這幅畫起了名字,叫《雪中少年》,而不是坐在室內的少年。
設想好最終呈現的大概模樣後,華婕也用鉛筆勾好了畫的輪廓,然後便開始下筆。
真正畫好後的樣子,一定與她設想的不同,但這才是畫畫最迷人的地方,繪畫過程中,是會有驚喜出現的。
就像畫筆、顏料和畫紙擁有自己的生命,能夠自己創造出奇異的筆觸、顏色、形狀和效果。
逐漸的,華婕開始進入了狀態。
鋪背景時,她豎起畫板,讓顏色順著水痕向下流淌,自己流出特別的形狀。
看著顏料在幹湿不均的紙張上留下不一樣的形狀和暈染效果,她唇角不自覺揚起弧度。
沈墨翹著二郎腿看了會兒書便覺得有些無聊,抬頭一眼便看到他要求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土豆。
少女不知道畫出了什麼,高興的像偷吃了包子的小狗狗,眼角上翹,嘴角勾著,露出幾顆小白牙。
他視線往她畫上看看,反光,啥也看不清。
抿了抿唇,他又捧起手中的《百年孤獨》,這本書他已經看了不止兩遍,每次看都有新的感受,自覺十分有趣。
陽光有點曬臉,他捏過手邊水杯喝了一口,忽然開口問面前少女:
“華婕,你知道沒見過冰也沒聽說過冰的人,第一次摸冰時說了什麼嗎?”
“……”正沉浸在水彩世界的少女抬頭,一臉茫然怔了會兒,才道:“問這是什麼?”
“不是。”沈墨盯著她,繼續道:“再想想。”
“真冰?”華婕。
“不是。”沈墨搖頭。
“啊!我的手!”華婕模擬人類第一次摸冰的樣子。
“……”沈墨唇角抑制不住的翹了下,又壓回去,“不對,你承不承認你笨笨的?”
“……”錢衝悄悄翻了個白眼,真的沒人管管嗎?
這倆人聊的可真好啊,簡直將其他人都當空氣了啊!
沈老師你難道對此熟視無睹嗎?
這倆人真的不是在談戀愛嗎?
真的不是嗎?
那他怎麼覺得自己被秀了一臉呢???
“別賣關子了,快說答案!”華婕豎眉。
“說‘真燙’。”他答說,隨即抖了抖手裡的書,“奧雷裡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小時候第一次見到冰時,花錢摸了下,然後這樣說。”
這是《百年孤獨》裡他很喜歡的一段劇情。
華婕怔了下,眼睛逐漸眯起,嘴唇勾起笑容。
這是小孩子聽到有趣故事時,會不自覺露出的表情。
沈墨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挑挑眉頭,心滿意足的繼續看書了。
“……”方少珺在兩個人聊天時,雖然一直低著頭,卻一筆沒畫,嘴唇時而扁時而抿直……整顆心的情緒,都在唇上不斷變化的小動作上呈現出來了。
“……”陸雲飛像沒聽到似的,仍舊時而抬頭觀察,時而低頭畫畫。
“……”錢衝默默腹誹,敢怒不敢言。
又畫了一會兒,沈墨再次喝一口水。
他又有點坐不住了。
便抬起頭,盯一眼華婕,開口道:
“講個小故事給我聽吧,不然我要溜達一會兒。”
陸雲飛瞬間緊張起來,上午的光時刻都在變化,他們要盡快捕捉到這時候的光影才行。
沈墨一起來溜達一會兒,耽誤過十幾分鍾,再回來時光可能都變了。
如此一想,陸雲飛又轉頭充滿期待的看向華婕,眼神充滿了期寄。
華婕被人這樣看著,一下覺得全村的希望好像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抿唇想了想,她一邊按照自己方才規劃好的方法落筆,一邊講道:
“講一個西方的故事吧。
“外國人有個概念,叫做scp收容所,那裡是最神秘的存在,對外界一律封鎖消息。
“這裡是一座收容監禁各種神秘生物、事物的另類監獄,裡面收容的東西,根據危險程度區分為非常危險、普通危險、不危險等幾個級別,監獄也根據收容物的特性,改變不同的形式監禁。
“並且,為了研究這些神秘生物,科學家們還會把許多死刑犯等作為實驗生物,並稱之為D級人員。
“多年研究,他們收容的神秘生物越來越多,研究記錄下來的檔案也越來越厚。
“這是背景。
“收容物品中,有一個被稱為‘未完成的編年史’的黑色硬皮書籍,看起來很不起眼,編號scp-140。
“隻要它周圍有顏料、墨汁、血液等一切可以進行書寫的東西,就能自行進行書寫。
“書中記載了一種文明,叫‘狄瓦’,這個文明崇尚武力,有吃人行為,懂得巫術,具有侵略性,非常危險。
“原本它早已被中國將軍秦開的軍隊毀滅,編年史也到此為止。
“但由於它被發現時有人員流血,scp-140立即汲取了血液自行書寫出新的歷史,即本該被消滅的狄瓦人逃出了一支遷徙到西伯利亞中心地帶,後來被成吉思汗徹底滅族。
“與此同時,研究人員發現,本來沒有發現任何遺跡的西伯利亞中心地帶,忽然憑空多出許多狄瓦人生存過的遺跡。
“博士們驚覺,如果一直讓編年史繼續書寫下去,狄瓦文明很可能一直存在到當代,那麼懂得巫術又吃人的狄瓦文明,到底會給當代人類帶來怎樣的災難?簡直不敢設想!
“研究人員立即將scp-140定義為keter,即最最危險等級,並隔絕任何可作為顏料的物品,進行永久性收容。
“而所有接觸過scp-140,並出現痴迷跡象的人員,也將被清除記憶,並永久調離該項目。”
華婕講完了第一個故事,不光沈墨聽的很痴迷,連錢衝和陸雲飛兩個男孩子也都露出了極度感興趣的表情。
千禧年還沒有普及電腦,錢衝他們這種家裡就算有電腦,用起來跟後世的信息爆炸式網絡環境也決然不同。
scp、克蘇魯這種故事,他們完全沒接觸過,聽著當然興致勃勃。
小故事很短,但是他們聽的津津有味,又通過自己的聯想,豐富了與scp-140可能發生的互動,瞬間覺得趣味無窮。
“再講一個。”沈墨又道。
華婕於是又講了最出名的、幾乎等同於scp吉祥物般存在的scp173。
然後還講了‘詛咒蛇雕像’‘零隻蝗蟲’‘隻是一把椅子’和‘與魔鬼交易’。
講到‘與魔鬼交易’時,她發現了聽的眼睛幾乎放光的錢衝,知道這種酷酷的奇趣內容,對於他那種男孩子具有著致命吸引力。
心念一轉,她講到一半忽然不講了。
沈墨也正聽的入迷,才想開口詢問,便見華婕擠眉弄眼的用口型無聲對他說:
“回頭單獨給你講。”
“……”他挑了挑眉,終於沒有追問。
小丫頭還學會吊人胃口了,當他是《一千零一夜》裡每天娶一個女子,隔日大早就殺掉的國王山努亞嗎?
如果不講個故事釣著他,他就會殺她?
心裡雖然腹誹,但沈墨看一眼錢衝那急切想聽更多故事的表情,忽然內心平和了。
不講就不講吧,白白給其他人聽去了。
她肚子裡的有趣小故事,憑什麼給那些個他都記不住臉的玩意聽。
本該隻講給他的。
念頭如此轉過,沈墨一點也不著急了。
他甚至愜意的晃了晃二郎腿,再次捧起手中的《百年孤獨》。
錢衝等啊等啊,等了好幾分鍾,都沒聽到後續。
他被華婕故事的戛然而止折磨的全身又痛又痒,好奇的抓心撓肝,偏偏自己跟對方的關系實在不好,隻得咬牙認真。
可又憋了幾分鍾,他的忍耐到達了極限,終於有些尷尬的回頭問道:
“然……然後呢?”
“……”華婕轉頭瞟向他,這一眼裡充滿了無數情緒,仿佛在給錢衝倒放他們過往的恩恩怨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