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又聊了兩句,王姐忽然朝著華母身後努了努嘴,小聲道:
“這開店了就是不一樣啊,入贅繼承店面的女婿都選好了?”
“啊?”華母轉頭去看,便見女兒正坐在櫃臺後面,仰頭笑吟吟跟一個少年聊天。
小姑娘臉蛋紅撲撲的,唇紅齒白十分可愛。
那雙圓溜溜的貓眼此刻彎彎著,盈著水亮亮的光彩,看著少年。
不知道沈墨什麼時候抱著狗站到了華婕身邊,此刻正跟她講著什麼。
兩個孩子頭湊的很近,你一句我一句的對話,眼睛都望著對方的眼睛。
畫面像海報一樣,十分養眼。
她抿唇,拐了王姐一下,笑著搖頭道:
“瞎說,那是我閨女同學,倆人是同桌,關系還不錯。
“現在孩子還小呢,哪懂這些呀。”
“喲,現在孩子懂的可多了。電視上啥沒有啊?知道的不見得比你少。”王姐撇撇嘴,“看牢了哦,女孩子這個年紀什麼都不懂,就隻知道看臉。你當嶽母的可得把好關,好好審查下那小子人品怎麼樣,有沒有上進心,未來能不能出息了。”
“那孩子挺好,學習也好,人品也——不是,不是這麼回事兒。那男孩兒真就隻是閨女同學~”華母差點被王姐繞進去。
“真的嗎~~~~”王姐挑眉,一臉的她可不信。
“哎呀。”華母無奈拍拍王姐肩膀。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王姐見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還耽誤華母幹活,留下禮物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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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門口伸了個懶腰,身後小麗喊道:
“老板娘,咱們這個雙層窗簾能定做嗎?外面一層遮光窗簾,裡面一層輕紗的這個。”
華母轉頭笑道:“可以的。”
邁著步子又轉回店裡,幫著小麗招呼起客人。
她全程掛著耐心笑容,臉上也不知是熱的,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始終紅撲撲的。
哎呦,嗨,忽然就成老板娘了?
……
……
距離勁松一千多公裡的北京市,清美雙年展二篩開始。
這一輪,清美重新邀請了另一批教授和知名畫家,8位評委老師,一人選5幅畫,共篩出40幅。
在這一輪裡,又會有20幅畫被刷掉。
同樣的廣廳,所有畫擺在地上。
老師們一副一幅認真篩選,這一次,他們比上一次更加謹慎,除非看到非常非常經典的畫,不然根本不會伸手。
不少老師走過第一排,一幅畫都沒相中。
開始第二排的時候,評委老師們不約而同的想,是不是他們的要求太高了?
畢竟這些都還是仍在求學的學生而已,很多畫家在學習繪畫的過程,也是一樣的基礎不牢、筆觸青澀,隻會笨拙的模仿自己老師和畫壇名家,根本沒有自己的獨特風格。
一位穿一身改良棉質旗袍,一頭及腰長發的女評委老師率先做出表率,她抬頭粗略看了眼場地上的畫,然後走出一排一排的畫作,繞著圈兒先簡單掃了下這批畫作的整體質量。
然後又轉回第一排,降低標準開始重新篩選。
重走一遍,她還是沒有相中的。
技術層面上都不錯,但表達上全乏味可陳。
這些如果是將來要湧入市場與他們這些老畫家們競爭的新人,那他們這些老東西的畫壇地位恐怕還能穩坐好多年。
也不知該為沒有強勁後浪而覺得高興呢,還是為畫壇後繼無人而不高興。
旗袍女老師皺著眉忍不住加快了速度,她是一位工筆畫家,雖然畫作尚未流出國外,但在國內的聲望卻也不低。
各大院校都曾向她伸出過橄欖枝,想聘請她坐鎮國畫系,但她尚在獨自作畫和尋求突破的階段,任性的拒絕了所有官方邀請。
她一身反骨,個性矜傲不羈,面對無趣極其不耐煩。
一排一排加速,她繞過一位又一位老師,正想轉頭抱怨兩句清美辦的這個雙年展實在沒有水平,目光忽然被一幅烏漆墨黑的畫吸引了。
抿著唇,她一步跨過一排畫,站在了那幅畫前。
畫名叫《雪原落日》,整幅畫沒有落日的絢爛,卻充斥著黑暗將吞沒整個世界,熄滅所有火光的那種暗沉沉的壓抑之感。
明明隻是開闊雪原的落日風景水粉,卻有種末日來襲的奇妙氛圍。
旗袍女老師望著畫面的邊緣,仿佛也看到了城市被吞沒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場景。
她微微低頭,注意到畫者的筆觸非常有膽,層層疊疊的暗色有種壓迫喉嚨的厚重感。
那抹細微狹長的落日餘暉,仿佛是所有生靈最後的掙扎。
整體構圖其實沒有多麼有特色,但透視和結構ok,加上出彩的負面情緒的表達,實在令人著迷。
旗袍女老師看這幅畫的過程,有種如嘶喊、摔東西般暢快的發泄體驗,連今天選畫半天一幅沒相中的焦慮都得到了平復。
她扯唇一笑,毫不猶豫捏起這幅畫,作為她今天第一張收獲。
當然,在接下來好長時間裡,它也是她唯一的收獲。
“白老師,您太苛刻啦。”一位男評委忍不住笑,他的畫外音其實是‘您的口味太偏啦’,隻是沒說出口而已。
旗袍白老師卻隻是笑笑,現狀人們對‘個性’的極度渴望和追求,已經初見端倪,這些還固守平穩盤不思變通的老東西們,早晚在劇變來臨時被後浪衝的要死不活。
她覺得自己手中這幅畫的創作者,如果能堅持這種畫風,必然在未來畫壇得一席之位,甚至成就要比當場許多人都高——當然,成名是必然,卓越卻需要時運。
是以她什麼都沒說,隻暗暗記住了這幅畫,想著待清美雙年展的時候,看看有多少人想買這幅畫。
以此也評判一下,當下有錢有藝術追求和收藏意願的人中,有多少跟她觀點一致,能體會到她方才體會到的發泄和暢快。
在第二輪篩選時,白老師發現許多之前看著覺得還不錯,但對她來說缺一口氣的話也都被其他老師選走了。
她再想精挑細選已經有點困難。
抬起頭揉腰時,身邊一位男評委老師忽然轉頭將一幅水彩畫遞到她面前:
“白老師,以您的眼光來看,這幅水彩畫的怎麼樣?”
“啊,居然是水彩,我乍一看還以為是水粉畫呢。”白老師挑眉,忽然又來了點興趣。
她居然看到一幅用了許多水粉技法的水彩寫生,真是奇妙。
“這學生估計是棄水粉而畫水彩吧?”男評委老師挑眉,“怎麼會有這樣的學生?水粉學到一半不學了?”
他還以為這幅《木匠》是位大學生畫的,一般專業選好了,怎麼會隨便換來換去。
“有意思。”白老師接過話,仔細打量起來。
發現畫者的確在水彩畫中,用了許多水粉配色和筆觸,看起來不倫不類,但又有點不一樣的趣味。
從畫面看的出,畫者對水彩的技法並沒有達到爐火純青的程度,甚至顯得格外生澀,但是尤為突出的一點是配色特別鮮亮濃鬱。
大多數畫水彩的,為了追求清透和幹淨感覺,多會顏料蘸水以達到效果。
但這幅《木匠》裡的許多水彩顏料用起來真是一點不心疼,畫者好多地方都是蘸了顏料就往畫上抹,根本一點水都沒調。
但也讓這幅水彩畫,多了種截然不同的厚重。
那種不倫不類,在畫者突出的色彩感覺,和嫻熟的素描、構圖、用色技巧下,就顯得非常有趣,甚至有了種讓白老師難以描述的藝術感。
她覺得這種畫法如果一直發揚下去,說不定也會成為一種新畫風,將來異軍突起衝擊畫壇也說不定呢。
而且,從整幅畫的構圖看,她莫名生出種幸福感。
與方才那幅《雪原落日》截然不同的體會,是一種小溪慢流般的安寧祥和,在這種祥和中,還有暖陽緩照,溫馨且幸福。
畫中的廳室顯然不大,但裝滿木匠工具的環境,在筆者手下變得充滿秩序感,規整而令人舒服。
中年男人和少年的動勢顯示著他們的配合非常好,多人畫面的那種人與人的關系,位整幅畫帶來了動感和故事感。
“有意思。”白老師越看越覺得有趣,心道幸虧面前這男老師跟她搭話,不然她恐怕很難發現這其實不是一幅水粉畫,而是一幅最最特別的水彩畫。
“我喜歡這裡的處理。”男老師伸手指了指畫中少年木匠的手,和中年木匠的手,“一個粗硬布滿老繭,顯然是做了半輩子木匠活。
“一個修長有力,卻格外細膩好看,顯然是一直被保護的很好。
“而且從衣著、發型、表情等許多細節看得出,少年人的日子過的非常優渥,絕不是那種窮人家早當家的苦孩子。
“你再整體來看,這樣的小房子裡,一位有這樣一雙勞動人民粗手的父親,卻把自己的兒子保護的這麼好,像是個嬌生慣養的少爺。
“這種父愛,沒有通過擁抱啦,摸頭啦,遞錢啦之類庸俗的行為互動來表現,而是用如此深層的細節,融在畫裡,要你非常認真仔細的去看,去體會,去猜測,這個表達能力,可有點強哦。”
“……是,這是一幅值得回味的,有故事,有情感的畫。”白老師認真點頭,然後摸摸將這幅畫揣進懷裡,跟《雪原落日》放在了一塊兒。
“……啊……”男老師瞧著她的動作怔了下,緊接著見她才選了兩幅,抿抿唇,露出個寬容的微笑,轉身繼續去看別的畫了。
算了算了,既然人家白老師看中了,他就割愛好了。
兩位老師深情通透的將這幅畫分析了半天,卻不知這幅出自華婕之手的《木匠》,畫的可不是一對父子。
……
……
寒冬的白天越來越短,快到五點的時候,勁松市的天已經黑了。
人們開始湧回家或者飯店去吃飯,大華家具裡的人潮終於變少。
華父等人都松了一口氣,崩一整天的肌肉,總算放松下來。
趁人少的時候,大家清掃的清掃,家具位置偏移的往回挪一挪,檢查下東西有否損壞或者丟失。
華婕查看了下掌門,清點了下已存起來的錢和抽屜裡的錢,再默默鎖好抽屜時,抬起頭望向沈墨,表情似夢遊。
十二萬八千三百六十六元……
一天時間,他們家擺著的東西幾乎都賣掉了。
大大小小的訂單也排到了3月底,訂金收了一堆。
這麼多錢???
她嚴重低估了千禧年勁松市人民的消費力,和市場需求。
上一世她果然是個徹頭徹尾的窮人,對整個勁松市的有錢人狀況一無所知。
咽一口口水,她深吸一口氣。
這麼多錢,在這個年代可以做好多事情了。
好像一夕之間,她忽然不是小窮鬼了,也絕不是被同學們偷偷嘲笑的土包子了。
她……她爹有錢了!
雖然再買個大車,買了富雲大廈一樓商鋪,再擴大下生產什麼的,可能又一眨眼就花的七七八八。
但,也好厲害的啊!!!!
要是以後每天都能賺這麼多錢該多好啊……
她嘿嘿傻笑,對著沈墨探究的表情,激動道:
“沈墨,我家可能要發財了,你看我的氣質,夠格當富二代嗎?”
說著挺直胸膛,露出個驕矜的表情。
做作又可愛。
沈墨轉頭探查四周,見華父華母都沒往這邊看,趁機快速伸手在她鼻頭上輕輕一彈,然後一邊拍拍她肩膀,一邊假裝上下打量品評的樣子,笑道:
“戲再收一收,過了過了。”
“過了嗎?”華婕一本正經審視了下自己,然後將昂著的下巴收一收,挺直的胸膛放輕松。
“嗯,這樣差不多了。”沈墨認真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