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跟你說好了?畫成品不也是磨煉技能嗎?”華婕笑著回嘴。
她大概是因為身體裡到底住著個成熟的靈魂吧, 重生回來後換角度重新審視自己的少女時代, 發現不一樣的成熟度,對事情的感受真的不同了。
她每天都有無數個衝動想將自己感受到的東西畫下來,像回一次老家,想畫的其實特別多——
爸爸媽媽互相扶持,祭祀, 小城風光和童年記憶的對比, 等等等等,覺得都能畫出情緒來。
再比如這次去北京……
晚上回家畫畫,她都嫌不夠呢。
如果有八隻手八個大腦就好了, 她就能一股腦的全畫下來,而不是精挑細選,在有限的時間和精力下,隻畫這麼幾幅了。
想到這裡,她望著錢衝忽然神秘一笑。
至於做最基礎的磨煉,她可是重生者诶,上一世大半輩子都在做這個事情,現在在這件事上消耗的時間精力當然就不需要那麼多啦。
可惜這麼凡爾賽的事實她不能跟錢衝說啊,就默默的小小得意吧。
“……”錢衝搖頭嘆氣,對於自己的0幅上牆現狀更加著急了。
沈佳儒摸了摸錢衝的腦袋,淡淡道:
“這種事情就別當火猴子了,平靜一下,放慢節奏,別越急越出錯。
“今天教你們古典油畫的罩染畫法,還是好好磨練基礎技能吧。前期越慢,後期越快。”
“……好吧。”錢衝勉強道。
既然老師都這樣說了,那給老師一個面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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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佳儒站在華婕的兩幅畫前,先打量起最近畫的水彩畫《祭祀》。
4開大畫,整體構圖非常好,這一直是華婕的強項。
《祭祀》這個名字傳達的東西,是用畫中華婕家鄉冬日山景風光,以及墳前跪地燒香的人來呈現的。
人的面孔都是模糊的,佔篇幅並不大,但在一整張雪景中,跪在土地上,穿著各色衣服的人,以及燃燒著的火堆和仔細勾勒的墳茔,顯得格外濃重。
深色的細膩筆觸勾勒的祭祀,和四周大筆觸塗抹的雪景、山景和畫面上方一條縫隙的天景,兩相衝突,在視覺上有極強衝擊性。
清透的水彩畫,能做出這樣的情緒呈現,非常厲害。
這來源於華婕的思維能力,也就是大腦對一個畫面的解構和落實能力。
她能將那個畫面解構成無數個區塊組合,又能用線條和筆觸將這些區塊,在紙張上呈現完整。
真的是越來越有自己的想法了,幾乎每幅畫的情緒表達都比以前更情緒和直白,進步真快啊。
這整幅畫上,水彩基礎技法的組合和運用也很好,除了還有許多細節可以豐富外,基本沒什麼問題——
而那些需要豐富的地方,大概要她不斷積累畫技,才能慢慢意識到哪些地方可以繼續豐富,以及……知道可以繼續豐富的地方要如何豐富。
然後,也就達到了更高層的水平。
沈佳儒點了點頭:
“這幅畫可以上牆。
“另外,你可以隔一段時間就回去再審視一下自己的畫,發現有可以改進的地方,隨時進行修補。
“你,包括方少珺你們三個,隨時覺得自己上牆的畫可以變得更好,想修一修補一補的,產生這樣的感受時,都記得立即來找我聊。
“因為這個時候,往往是你們自己通過思考,發現自己有進步空間的時候。
“這種時候帶著自己思考的結果跟我聊,進步會更快,記得嗎?”
“好。”華婕乖巧應聲。
“……”方少珺和陸雲飛依次朝著老師點頭。
錢衝則一邊點頭,一邊小聲吐槽:“我們連一幅畫都還沒上牆呢,哪有能修能補的……”
師生五人正做著上課前的準備,順便等沈佳儒審查完華婕帶來的兩幅畫。
忽然發現幾步外出現了個人。
沈墨直挺挺站在客廳中間,仿佛木雕般一動不動,他表情沉沉的,不似往日那般淡漠,眼眸裡卻多了許多不太容易令人讀懂的情緒。
他眼睛直勾勾望著前方,一瞬不瞬,仿佛入了迷,像是被奪走了神魂。
五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發現沈墨看著的,是華婕帶來的那幅水粉畫《晚秋遊山》。
沈佳儒上前一步,走到《晚秋遊山》邊,仔細打量起這幅畫。
起初他還在想華婕早期的水粉,恐怕未必能過他這一關,重畫的話,又未必找得回當初畫時候的那種情感。
可看著看著,這些想法都被丟開了。
沈佳儒煙波中如有海在嘯。
畫中的少年人是沈墨,是他熟悉又陌生的兒子。
對方在笑,平日那麼冷漠又成熟的人,居然會露出那樣有些不自在,卻又透著說服力的淺淡笑容。
有些兇的五官,笑容卻帶點澀意,又有點怯怯的……
如孩子般的……
心忽然就被揪痛了,沈佳儒眼睛在一瞬間染上霞色,微微湿潤。
他深吸一口氣,才壓下這突如其來的洶湧情緒。
他又想起沈墨從北京回來的那一晚,將買給他的毛衣工工整整疊好放在沙發上,然後對他說是華婕買的。
嘴唇微微蠕動,他什麼都沒說,忽然轉身走向畫室。
“……”
“……”
“……”
方少珺三人互相望望對方,感受到奇怪的氣氛,茫然且不知所措。
華婕抿著嘴唇,走到沈墨身邊,輕輕拉住了少年的袖子。
沈墨垂眸看了眼華婕的手,眼底的情緒瞬間收斂,抬頭對上華婕時,淡然挑眉問:
“怎麼了?”
“之前一起去採榛子的時候畫的,我偷偷放起來,一直沒拿出來。”華婕歪頭笑道。
“我知道是那時候……畫的挺好的,就是我腿是不是畫短了?眼睛好像也小了點?肩膀更寬一點會不會更好?”沈墨仿佛從沒有過其他任何情緒,笑著向她提議。
“……”華婕盯著他臉看了會兒,沒看出難過或者憂傷,這才笑著道:
“我不如照著大衛的雕塑畫你?”
“放屁,我不比大衛帥?”沈墨撇嘴。
“那是那是。”華婕忙認真點頭,非常配合。
“……”陸雲飛默默轉身,看一眼畫室緊緊關著的門,嘆口氣,才走到客廳靜物組前,繼續昨天未完成的畫作。
“……”方少珺砸吧了下嘴,自認自己講不出華婕那種哄人的話,倒很想也這樣被華婕哄一哄……看一眼畫室的門,她深吸一口氣,才推門走進去,畫材啥的都在裡面,她不得不進去,不然就要在客廳裡吃狗糧啊。
進門後,便見沈老師站在窗前,背對著她,45度角仰望天空,背影有些悲傷。
沉默著沒有吭聲,方少珺默默坐下,繼續畫畫。
客廳裡,就剩下沈墨華婕和錢衝了,錢衝覺得自己好tm亮啊,簡直超高瓦數電燈泡啊。
他好怕沈墨忽然按住華婕後腦勺,然後一頓吃嘴嘴啊,不行,他看不下去了,心慌。
轉過身,他茫然的左右看看,他昨天畫的啥來著?
哦哦,他在畫室畫4開素描來著。
回身鑽進畫室,瞧一眼仍面對著窗外默默處理情緒的沈佳儒,錢衝跟方少珺對視一眼,忙小小聲走回自己位置,拿起鉛筆畫起畫來。
“刷刷刷!”超大聲的鉛筆劃線聲。
沈佳儒側身朝畫室內看了看,又收回視線。
方少珺瞪了錢衝一眼。
錢衝聳肩做鬼臉,喂!他也不是故意要搞很大聲的啊,可是他在畫素描诶,怎麼可能靜音???
……
半個小時後,沈墨回樓上繼續看書,華婕也已經坐下繼續畫她的《拍賣會上的我》,沈佳儒這才收拾好心情,從畫室中走出來。
走到華婕身邊,他低聲道:
“我可以看一看這幅畫嗎?”
“當然。”華婕果斷點頭,沈佳儒這才呼出一口氣,拎起了她那幅《晚秋遊山》。
她其實很關心這幅畫能不能上牆,但,這個時候提這些,也有點太不合時宜了吧?華婕選擇了沉默。
“這個地方亮了,搶了中心人物的前置氛圍,你放下畫退後兩步看看,再補一層色。”臨走前,沈佳儒指點了下華婕的畫。
“哦。”華婕照做,半晌後點了點頭,還真是這樣,畫畫果然不能一直埋著頭,要偶爾走遠幾步,觀察一下整體關系。
這一天到下課,沈佳儒也沒有提及《晚秋遊山》是否能上牆,甚至沒再提起這幅畫。
華婕也不敢說,她也不敢問。
晚上回家後,華婕整理書包時,忽然開始興奮起來。
一個寒假過下來,她都快忘記自己是個學生了。
想到文科分班後還不知道自己坐在哪裡,也不知道新班級同學們怎麼樣,心裡難免湧動興奮。
夜裡她甚至做夢夢到體育課800米跑,第二天起床時胳膊酸腿酸的。
早上,她吃完早飯後,華父抖了抖自己的貂領夾克,拍電影一樣披在身上,酷酷的朝著媳婦點了點頭,便率先拎著華婕給同學帶的禮物出了門。
邊鴻已經等在門口,之前是他載華婕上學,現在是他蹭華父的車跟著華婕一起上學了。
真是互助互利好鄰居。
“叔,我幫你。”邊鴻默了下,才有些不好意思的上前,從華父手裡接過東西。
華父點了點頭,很有派頭的走向停在巷子口的小皮卡。
邊鴻將東西放在車鬥裡上車時,華父正在熱發動機。
過了一會兒,華母和華婕才從屋裡走出來,背著書包,拎著東西。
她兩次北京之旅,可給好朋友買了不少東西,雖然不至於像媽媽爸爸禮物那麼多,但也不算很少。
“邊鴻哥早~”華婕坐上車,蹭著屁股朝坐在邊上的邊鴻挪了挪,開朗的打招呼道。
“早~”邊鴻點了點頭,眼神不自覺在她臉上多停留了好一會兒。
在她望過來時,又快速收回視線。
這個假期發生了太多事,再次面對她時,他忽然覺得她那麼耀眼,那麼昂揚漂亮……
好像她優秀到,已經不是他能配得上的了。
心慢慢的沉啊沉,沉至谷底,他轉頭看向窗外,小皮卡啟動,駛出小巷,風景如故,物是人非。
敏感又憂傷的青春期少年,小小聲嘆了口氣。
小皮卡停在學校門口時,許多同學們紛紛側目,邊鴻下車,到車鬥裡將三個大包裹都拎在手裡,顛了顛有點重,但還是沉默著拽下車,鎖好車鬥後,走在了華婕身邊。
“爸媽拜拜~”華婕跟父母打過招呼後,忙跑到邊鴻身邊要去搶他手裡的東西。
邊鴻微微躲了下,便避開了。
曾經跟華婕同班的化學課代表正巧路過,瞧了眼送華婕來的車,又看了眼華婕背的書包、穿的羽絨服和小靴子,抿了下唇,沒有跟華婕打招呼便進了校園。
曾經她還跟卞穎一起嘲諷過華婕是土包子呢,結果現在卞穎被迫轉校了,華婕也已經變了樣。
不僅曾帶起學校裡女生們穿百褶裙套裝的風潮,現在還是全國知名的天才畫家,各種雜志報紙爭相報道她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