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婕打電話的時候,方少珺正跟老師聊她現階段能突破的方向和這幅畫還可以深入的角度,忽然聽到華婕要去見錢衝,立即警醒起來。
是不是要去教錢衝畫畫了?
決不能錯過。
於是在老師講完之後,她快速做好記錄,隨即趕在華婕出門前,喊道:
“帶我一個。”
“?”華婕挑眉。
方大小姐跑去湊什麼熱鬧?
“我去看看馬場,畫兩幅馬匹寫生,調劑調劑。”方少珺說的冠冕堂皇。
“行啊。”華婕。
於是,華婕和方少珺一起坐上趙孝磊租來的車,一路呼嘯,直奔有錢人的私人馬場。
……
……
那是一幅怎樣的畫啊!
怪不得馬要被稱為‘駿馬’,它真的好俊,好駿!
一張4開大的油畫布上,一隻巨大的白馬頭頸畫像。
它的面部靈性而柔婉,錢衝大概榨幹了自己身體裡的所有‘溫柔’細胞,才畫出這樣的駿馬面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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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難得啊,他忍住了內心的躁動和紛繁情緒,耐著性子使用細膩的筆觸去描繪。
華婕抿著唇打量,心想,錢富貴也不是不行嘛。
隻是風格使然,不願意使用常規畫法而已。
目光偏轉向馬面之後,鬃毛從脖頸長出的部分還柔順著,可飛揚向背景時,卻逐漸魔化,變得張牙舞爪,氣勢詭秘狂放。
這些扭曲炸開的鬃毛和背景融到一起,狂野的線條和暗色搭配,仿佛正有魔鬼隱在黑霧裡,慢慢將它吞噬。
華婕閱讀這幅畫,第一眼難免被馬的五官和臉吸引,然後才去看畫面上的其他。
那種溫柔的心境,和對美的贊嘆,也飛速被一種難以言喻的動蕩而激烈的情緒蠱惑。
她呼吸莫名變得有些急促,眉頭也慢慢皺起。
可當她又重新再一次打量這幅畫時,心境又逐漸從急躁、憤怒和恐懼中脫離,仿佛打鬧著發泄過負面情緒後,逐漸變得寧靜。
半晌後,華婕才在錢衝的注視下開口:
“厚塗不是厚厚的顏色堆疊而已,而是要通過厚塗的方式,表現一種特殊的肌理。
“你要有規劃的去突出重點,塑造質感,用顏料在畫面上堆砌出一種3d效果。
“你可以用大筆觸去畫,也可以用刮刀。”
“嗯。”錢衝認真點頭,望著華婕的眼神顯示著他求知若渴。
“還有就是,如果你對厚塗的規劃夠好,夠細致,甚至可以達到一種特殊的效果。
“比如光從左側打過來,和光從右側打過來,會使你的畫顯得截然不同。
“這是3d厚塗才可以達到的對畫面變化效果的強化。
“如果你畫成功了,展出的時候,可以跟展方說,上午時展光從左打下來,下午時展光從右打下來。
“那麼上午欣賞你畫的人,和下午欣賞你畫的人,會有完全截然不同的反應和評價。
“這個是很有趣的,現在國內應該還沒有人這樣玩過。”
華婕回憶了下,藝術是無界限的,可以用一張紙展現,也可以用一組靜物展現,甚至還可以由畫者本身來展現。
不給自己設限,那麼通過厚塗來達到一些特殊的藝術效果,也不過是藝術廣闊疆域中一個小小的嘗試罷了。
錢衝卻聽的眼冒金光,他朝著華婕豎起大拇指,然後抱著畫就跑去馬厩邊,抽出一張練習用油畫紙板,開始在小圖上做規劃和嘗試。
華婕溜溜達達走到他身後,看著對方快速熟練掌握厚塗技巧,嘆息的想道:不愧是天才,學東西是真的快。
待錢衝做了好一會兒嘗試後,終於站起身,拍拍巴掌,轉頭對華婕笑道:
“我這幅畫估計能奪冠。”
“你當我是死的嗎?”還不等華婕應聲,站在華婕身後的方少珺已經涼涼開口。
“那就到時候看吧。”錢衝驕傲的挑高眉毛。
華婕見倆人仿佛又要吵起來,笑道:
“錢衝這幅是不錯啦,我沒想到你駿馬畫的還挺漂亮的。”
“……”方少珺聽到華婕誇錢富貴,幾不可查的皺了皺眉,然後再次搶在錢衝之前開口:
“畫人不行,隻好湊合著畫畫動物吧。”
“???”錢衝歪腦袋、眯眼睛瞪方少珺。
方大小姐今天是吃炸藥了嗎?
而且……這股酸味的怎麼回事兒?
怎麼比華婕跟他說話時候,插話懟人的沈墨還酸?
這個念頭一起,錢衝瞬間回憶起在勁松時,自己被沈墨生懟的痛苦。
再看看面前的方少珺,心裡一下就不平衡了。
怎麼著?
他是活在地獄嗎?
這麼多人欺負他?
“人就不是動物了?
“我會畫的動物多了,不止能畫馬畫人,回頭我還能畫畫你。”
錢衝盯著方少珺,意有所指的嗆方少珺不是人。
華婕伸手擺擺,想要拉架。
方少珺卻以為華婕要幫錢衝,氣不順的朝著錢衝微微抬起下巴,繼續道:
“聞你的馬糞,畫你的馬去吧。”
說罷伸手在華婕肩膀上拍拍,半託半帶的將華婕拐走了。
倆人在馬場裡溜達,準備找匹好馬或者找個好景畫畫速寫。
錢衝磨著牙,瞪著方少珺背影,氣的不行。
華婕這家伙怎麼把方大小姐給帶來了?
多此一舉。
好好聊畫,才被誇一句,就被方少珺給懟回來了。
鬧心。
……
傍晚天轉黑,錢衝收了畫板,華婕和方少珺也停下速寫練習。
三人跟同樣蹲在馬場邊畫速寫的趙孝磊打上招呼,一行四人便準備離開了。
恰巧這會兒馬場主人在,大家便先拐到馬場邊的度假小樓裡見馬場主人。
正上網絡董事長,如今的上海首富孫霖招待了趙孝磊和三位小朋友。
好茶好果汁,陪上果盤和甜甜圈,果真是招待孩子的配搭。
外界想見一下都難的孫老板,面對幾個天才年輕畫家時,卻很溫和紳士,一點看不出往常的雷厲風行,和經商決斷時的狠辣涼薄。
簡單幾句聊天結束,孩子們道別後準備離開時,孫霖坐在沙發上,忽然抬頭看向華婕:
“你就是華婕…”
這不是個問句,而是帶著淺淡嘆息的一聲招呼。
“是的,孫先生。”華婕駐足回頭,淡然而矜持的微笑,禮貌,但絕不諂媚和怯弱。
“我在外灘邊的一家餐廳裡,見過你的畫,畫的很好。”孫霖道。
“謝謝孫先生。”華婕努力維持從容。
“聽說你不參加這次油畫展?”孫霖。
“是的,我畫的是水彩。”華婕解釋道。
“可我在德國餐廳裡,看到你畫的那幅《故宮一隅》正是油畫。”孫霖。
“那是在清美雙年展,跟其他比賽選手切磋時畫的,隻是偶然之作。”
“既然會畫,為什麼這次老洋房雙年展,不畫一幅參賽呢?”孫霖挑眉。
“做任何事都要付出精力和時間,參賽是一件很鄭重的事,不是玩玩兒而已。
“選擇水彩也是很鄭重的事,不能一時興起。
“所謂的‘道’就是這樣,唯一且統一,從始至終,並不能總是東張西望,總是得隴望蜀。”華婕講話很慢,每個字詞說出來前,都會在腦海裡反復斟酌過,於是一字一頓,顯得格外專注且赤誠。
“……”孫霖習慣了跟老家伙們插科打诨,習慣了跟商人們油滑激辯,卻第一次聽一個孩子這樣鄭重的跟他闡述她的堅持和夢想。
顯得有些固執,有些不懂變通。
但……就是神奇的觸到了他心裡某個角落。
在少女猶豫著要不要再次道別時,孫霖點了點頭,笑著說:
“你不能參加這次畫展,真是可惜。
“希望能在其他畫展和比賽裡,見到你的畫。”
“會的。”華婕微笑著朝著他點頭,“謝謝孫先生借馬場給我同學畫寫生,今天打擾你了,再見。”
“再會。”孫霖站起身,舉著手裡的果汁杯,向她道別。
上海周邊的田野遠郊在這個年代還不值錢,孫霖劃地撒錢建馬場,這麼長時間,的確也有點玩膩了。
他忽然想搞個藝術館或者文化長廊之類的東西,吸引許多這樣有才華又有趣的人,來坐坐,來畫畫,來搞搞創作……
有錢人是會死的,人們會忘記誰誰誰曾經很有錢,卻不會忘記畫聖彼得堡大教堂拱頂壁畫的米開朗基羅,不會忘記畫《江山如此多嬌》的傅抱石和關山月。
他孫霖也會死,但如果真的在藝術圈裡搞出點名堂來,弄個‘孫霖藝術館’‘孫霖文化長廊’之類,裡面展列了這個時代的頂級藝術品,那……他孫霖也會被人記住,成為歷史中的不死名姓。
孫霖抿著唇,飲盡杯中飲料,又想到,如果真的搞出這麼個地方,那當他厭煩商場上那些工作和人時,還可以邀請這些有點怪,但是又很有趣的藝術家們來坐坐。
聊聊天,喝喝茶。
嗯……似乎也不錯。
……
另一邊,趙孝磊載著孩子們回賓館。
錢衝請華婕吃晚飯,大家都要跟著蹭一頓。
沈老師、華母和陸雲飛已經在賓館等著了,隻要趙孝磊他們一道,大家立即去聚餐。
錢衝按著自己的兜心裡滴血,嘴上卻問華婕:
“方才孫老板跟你聊啥了?”
“問你怎麼畫的那麼好。”華婕笑道。
“哈哈哈哈,我就說他怎麼願意免費讓我在馬場畫畫,原來是喜歡我的畫。”錢衝立即洋洋得意起來。
華婕抿唇而笑,在小轎車駛過黃浦區泰康路時,華婕腦內忽然靈光一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