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剛從一樓走上來的人群,錯落著跟秦老先生打起招呼。
華婕從這些人主動打招呼的態度中,嗅到了眾人的關系模式。
顯然, 這位秦老先生即便是在這些評委中, 身份也是非常高的。
“你們也上來了。”秦老先生笑著跟大家點點頭,眾人立即朝他圍了過去。
易南昇拍了拍華婕肩膀,示意對方跟過來。
“……”華婕乖巧點頭, 隻好跟在易南昇左後方,混入了這群老年評委團。
錢衝就算再瘋,這會兒也察覺出不對勁來了,他朝著華婕瞪眼睛挑眉,一副詢問咋回事的模樣。
華婕朝他皺了皺眉,示意他乖乖的,最好把嘴閉嚴實了,啥話都別說。
“秦老師喜歡這幅《駿馬》?”一位老先生一邊走過來一邊問。
秦老先生後退一步,松開轉換燈,讓其他人再次享受燈光變換給這幅畫帶來的氣氛變化。
“這幅在畫法上的確很有開創性,但基礎技法上還是生澀了點,有些筆觸顯得突兀,也有的地方能看出創作者缺乏耐心,感覺應該是個天賦很高,但還欠缺磨煉的孩子。”人群中唯一的一位老年女性輕輕搖了搖頭,覺得這幅畫優點雖然突出,但是缺點也很明顯。
“的確,在整個畫展中,這幅畫的基礎,乃至素描關系的表現,都算比較欠缺的。”另一位老先生應和道。
“……”易南昇已經認出錢衝,他抿著唇,看看表情逐漸嚴肅的錢衝,和同樣皺起眉的華婕,眼中露出興味表情來。
恐怕,以錢衝的個性,很難忍著聽別人批評他,而不反駁吧?
這可就有好戲看了。
哪知最先開口的,並非錢衝,而是壓根兒沒參加這次比賽的華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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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這次畫展的創辦理念,是將中國新生的油畫藝術家推向世界。”華婕忽然開口,一個脆生生的年輕女孩聲音響起,顯然引發了所有老人家的關注,大家齊齊將目光轉向華婕,露出疑惑表情。
不少人記得這是剛才易南昇帶過來的孩子,好像是沈佳儒的學生之一,那也就是說,知道是知道這幅畫創作者是同門的孩子,幫自己同門說話,倒也沒什麼問題,但大家講話小孩子插什麼嘴?
有老先生不太高興的看向易南昇,易南昇聳聳肩,表示自己可管不了。
“那麼此次畫展選出的,就應該是最有才氣的,最能表現中國油畫新血們對油畫的新理解的畫作。
“要讓世界看到中國油畫的開創性。
“畢竟,選藝術家和大學錄取學生考察基礎打的扎不扎實是不一樣的。
“年輕人有才氣,在未來會越走越遠。
“隻要畫的夠久,基礎總是會打的更扎實的,這個很多時候看的是年齡。”
華婕再次開口,說罷忙又羞赧笑笑,掛出一張人畜無害的表情,柔聲道:
“藝術無國界嘛,我想到就說了,不好意思。”
之前錢衝的畫在清美雙年展入選,是有人一直看好他的才氣,堅信他缺點的部分隻要考時間就可以補足,而才華卻是難得的珍寶,才一路將他推進前十。
這次一直沒聽到有人把話點明,華婕隻好插話引導。
老先生們要怪她打岔不禮貌,她也必須得說,可不能讓錢衝因為年紀輕,不像其他中青年參展者一樣因為活的比他久,基礎比他牢,而落選啊。
幾位老先生露出若有所思表情,還有幾位似乎不以為然,但也不願跟華婕多說什麼。
易南昇將目光投向秦老先生,似乎等著對方來主持一下。
然後,秦老先生的視線,就轉向了錢衝。
“……”錢衝與之對視,腦海中瞬間想起自己之前跟這個老頭的對話,什麼爺爺爸爸的……
他抿著唇,與老先生對視幾眼後,終於承受不住這個社會的施壓,委委屈屈的開口道:
“爺爺……”
雖然聲音很小,但秦老先生可聽的清清楚楚。
“哈哈哈哈……”秦老頭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其他人隻覺得這大笑沒來由,當事人老秦卻開心的不行。
“……”錢衝滿面通紅,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華婕原本還覺得錢富貴同學好可憐,被權貴摧殘,但看著他委屈巴巴又一臉悲傷的樣子,又有點想笑……
秦老先生笑夠了,捋一下胡須,清了清喉嚨道:
“行了行了,關於這幅畫的事兒,一會兒會議的時候再聊吧。
“我們繼續把其他的畫也一起看看。
“你們兩個去樓上轉轉吧,別偷聽我們談話啊。”
他拍拍錢衝的肩膀,示意他可以閃了。
錢衝有點不想走,華婕看出他想跟這群老頭討個說法的意願,忙一把抓住他袖子,帶著他跟眾人行禮後,便拉著他跑向樓梯區,直奔三樓。
接下來,大家在樓頂看過方少珺的畫後,便跑下樓到院子裡去等沈老師了。
為了避嫌,老人家們沒有再跟孩子們對話,也盡量避免了碰面,重新認真審視過畫展每一幅畫後,便又鑽回地下室,開始了漫長的討論、爭執和會議。
華婕幾人等到沈老師後,又跟著沈老師走了一遍畫展。
遊展過程中,沈老師時不時會針對一些畫的內容,給孩子們講解優缺點,提示哪些東西他們可以汲取,哪些問題他們也要注意。
離開時,他們碰到了趕在最後一天開展的最後1個小時來參展的馬良。
於是,兩方人口又相約一起用晚餐,待馬良獨自逛完展後,由馬良東道主請客,一行6忍直奔西餐廳。
這一頓,馬良請了能一邊欣賞東方明珠,一邊用餐的高級牛排自助。
牛排很好吃,自助裡的其他食物也很不錯,但這頓飯大家吃的都有點沉默。
明天就是畫展宣布排名,頒發獎項的日子了,參展的人沒有誰心裡不忐忑的。
6人除了吃以外,幾乎沒有什麼對話。
華婕也抿著唇,想著這次畫展;
想著明天應該就會帶著去見法國副館長、同樣前途未卜的自己。
飯後,大家既沒有聊興,也沒有逛興,於是各自回賓館,開始了明天到來前,恐怕不怎麼睡得著的煎熬時刻。
華婕照例跟方少珺住一間,兩個人各自洗好澡後,便又各自在賓館房間裡的一個角落窩好。
華婕靜音給沈墨和媽媽爸爸發過短信報過平安,便開始速寫,結果本子裡全是亂七八糟的塗鴉,畫的所有內容都不成形。
晚上躺下後,為了不影響方少珺,華婕沒怎麼翻騰。
結果閉著眼睛躺了半個多小時還是睡不著,睜開眼時,才發現昏暗中,能看到方少珺眼白反映的光。
顯然,方大小姐也沒睡。
哪怕是天才,哪怕是令很多人羨慕的方少珺,人生中也難以避免恐懼和等待的煎熬。
“怕嗎?”華婕問。
“……”方少珺轉頭看過來,隻能瞧見華婕的輪廓,沉默了會兒,才道:“還好。”
明明聽起來非常不好。
華婕抿著唇輕輕嘆口氣,也不再裝睡,如方少珺一般,仰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起呆來。
‘未知’這個小妖精,真的太磨人。
……
……
幾乎是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大家都很乏,但又莫名的興奮。
華婕認真的洗漱,將頭發梳的整整齊齊,穿上純白色的半袖小襯衫,套上淺黃色的過膝裙,整個人看起來格外清新。
打理好自己,她走出房間,與方少珺對上,打招呼時才發現,對方眼底也有青灰。
哪怕是恢復能力極強的十幾歲少女,熬了一宿,也難免有黑眼圈啊。
吃早飯時,沈佳儒給每個孩子都打了打氣,出門時順便將華婕的那幅《思念》也拎上了。
一行5人抵達上海老洋房油畫展時,院子裡布置的油畫展架已經消失不見,院落重新布置過,有超大的講臺,講臺前方有擺的整整齊齊的露天小椅子。
如果再擺上花架,簡直像婚禮現場。
沈佳儒將孩子們安排著找位置坐好後,先拐進別墅,到頂樓去找孫霖。
他要先把手裡這幅畫寄放在孫霖四樓頂臺小屋裡,因為請上海美術館館長幫忙約聖都會當代藝術博物館副館長見面,就是在孫霖這裡。
來之前,沈佳儒已經跟孫霖打過電話。
是以到四樓時,孫霖正擺好茶桌靜候著這位國內出名藝術家。
“沈老師!”一向矜貴傲慢的孫霖,面對沈佳儒時也不自己謙遜客氣了許多,瞧見沈佳儒的瞬間,他便站起身,一副要迎出來的模樣。
“孫先生。”沈佳儒微笑著伸出手,在小屋門口與之交握,隨即被引著坐在茶桌邊。
一抬頭,沈佳儒便瞧見了自家小徒弟的畫正被掛在孫霖身後的牆上。
上海田子坊的幽然小巷,被籠罩在光影之中,呈現出一種與歲月交相輝映的古樸味道。
即便已經對這幅畫耳熟能詳,但再一次直面,還是會覺得華婕畫的真好。
不愧是他的好徒弟。
“沈老師昨天就來參觀畫展了吧?”孫霖笑著寒暄。
“是的,昨天下午過來的。”沈佳儒。
“那怎麼沒上來坐坐呢?我這幾天都在的。”孫霖遺憾道。
“昨天畫展評委們都在,我們過來看看展,就悄悄走了,也要避避嫌嘛。”沈佳儒笑笑。
“沈老師喜歡什麼茶?普洱?綠茶?還是紅茶……”孫霖向沈佳儒展示了自己面前的幾種茶,非常熱情的問詢。
“我都行,這方面不算很講究,謝謝孫先生款待。”沈佳儒道。
“沈老師客氣了,你能來我這兒喝喝茶,我這房間也雅了不少啊。”孫霖扯唇而笑,他這樣的商人,見到同行時心裡煩的很,哪怕比自己更有錢,也未必瞧得起。
但遇上沈佳儒這樣的藝術家,那就不一樣了。
哪個一身銅臭味的,不想沾沾雅味兒,蹭蹭仙氣兒,交上一兩個國內外最頂級的藝術家朋友呢。
“這幾天,華婕的畫一直寄存在你這兒,給你添麻煩了,今天又要多一幅,應該謝謝孫先生的。”沈佳儒觀察了下這裡的環境,晚上他還要借用孫霖的場地見人,對對方便也客氣了幾分。
“說哪裡話~我把華婕這幅《上海田子坊》掛牆上,可惹了不少人羨慕。
“而且,我還惦記著……”孫霖說到這裡聲音拉長,笑著殷切道:
“我還惦記著能買這幅畫呢!”
他可是認真的。
“哈哈哈,那要替小徒謝謝孫先生賞識啊。”沈佳儒嘴唇瞬間翹起,肉眼可見的高興起來。
自家孩子被誇,畫還被人如此盯著想買,他能不高興嘛。
“哎,沈老師我可是認真的。”孫霖泡好茶,示意沈老師嘗嘗,待見沈佳儒啜了一口後,立即接著道:
“這幅畫,總歸是要賣的吧?
“不如優先考慮我。”
近水樓臺先得月啊,這麼好的天時地利人和條件,他能買到這幅畫的幾率,應該還是不小的。
“哈哈,這幅畫我是準備給法國聖都會博物館的副館長看看,溝通一下華婕是否有機會參加凡爾賽雙年展。”沈佳儒見孫霖態度如此殷切,隻得道出真實想法。
“凡爾賽雙年展?這幾年隻有臺w、香g那邊有參加吧?我們大陸這邊是不是還從未參加過?”孫霖挑眉問。
“是,我們在與國外的藝術交互上,也還處在剛起步的階段。”沈佳儒點了點頭。
“那這樣,等晚上你們見過面後,我再來找沈老師談買畫的事如何?”孫霖笑著問。
“可以,我會跟華婕聊一下。”沈佳儒微笑應了下來,作為滬上第一首富,應該能出個好價錢。
“那太好了。”孫霖笑著忙又給沈佳儒斟了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