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十幾分鍾後,陸雲飛才從小包間裡出來,一副虛脫般的喪喪模樣。
坐回桌邊後,他轉頭看看華婕,小聲問:
“你上次參加清美雙年展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被記者和編輯們榨幹。
“我?哈哈,那聲勢可比你這大多了~~~~”華婕開玩笑道。
“……”陸雲飛撓撓頭,又看看華婕,忍不住也跟著笑起來。
……
……
午宴之後,大家休息的休息,四散的四散。
上海美術館承辦這次畫展的賽制組找到沈佳儒,請他跟三個孩子聊一聊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面試和錄取的事。
酒店的休息茶室裡,沈佳儒一邊喝茶,一邊跟三個孩子聊未來規劃。
方少珺的夢想就是巴黎國立美院,所以幾乎不需要聊什麼,隻要針對選專業的事探討探討就可以了。
陸雲飛直接拒絕了出國,他想畫的是人物油畫,考慮就在這個上面做深入,暫時的規劃是以此為未來方向。
而西方面孔完全沒辦法激起他的創作欲望,其次西方油畫大家畫女人畫了幾個世紀了,他再去拼這個,到底能不能搏出頭呢?
以後或許會去法國或者意大利深造一下下,以及交換學生之類的,但並沒有留學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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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便到了錢衝,他內心是很糾結的。
如果出國的話,他就可以離開家,作為一個深恨父親,記憶中充滿了家庭創傷的人來說,出國留學,或許是最完美的脫離原生家庭一陣子的好辦法。
可……
他心裡也忍不住愛自己父親,哪怕對方有時候是個牲口。
他更加舍不下母親的溫情,尤其如果他不在國內,父親又再次撿起酒壺怎麼辦?
他抿著唇,捧著茶杯好半晌不說話。
“沒關系,明天再告訴我吧。”沈佳儒拍了拍錢衝的肩膀,然後轉頭對華婕道: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出發吧?”
“好。”華婕站起身,深吸一口氣,跟方少珺幾人告別後,便邁著穩健步伐,跟隨沈老師走出賓館茶室。
……
再回到孫霖的洋房別墅,工作人員正有序的做著整理。
椅子、移動展架等搬走,清掃地上的垃圾,別墅內也有許多人在打掃,但大家都幹的很精細,安安靜靜的並不吵鬧,也不烏煙瘴氣。
華婕跟著沈老師上樓後,第一次來到四樓頂臺茶屋。
孫霖與沈佳儒和華婕依次握手後,將他們請進茶屋,向他們介紹了各種茶都被放在什麼地方,以及各種用具等收納在哪裡,完全就是將茶屋租給他們的架勢。
“謝謝孫先生。”沈佳儒微笑著道。
“不要客氣,這裡來過您師徒二人這樣的藝術家,才是蓬荜生輝。”孫霖說罷,便準備離開,將這個環境留給沈佳儒他們談事情。
沈佳儒將孫霖送到樓梯口,轉頭時,發現自己的小徒弟還站在茶屋前,怔怔望著茶屋牆上並排掛著的兩幅畫。
少女面頰愈來愈紅,似乎想起了什麼令人害羞的事一般。
稍等了一會兒,他才回到茶屋,與華婕坐在一側。
兩個人沉默的坐了一會兒,沈佳儒開口道:
“不要太緊張。
“如果聖都會當代藝術博物館的副館長拒絕了你參加凡爾賽雙年展的申請,也沒事。
“老師答應過你,等你那間畫作展列室裡裝滿後,就給你在法國或者意大利開畫展。
“說到一定做到。”
“謝謝老師。”華婕將視線從自己的畫中收回,暫時放下想將畫名《思念》改成《羞恥》的衝動,深吸一口氣。
沈佳儒想了想,沒一會兒功夫,又再次開口:
“外國人對中國國畫的認可度還是不錯的,但對中國人的油畫和水彩畫水平一直很瞧不上。
“如果他一會兒表現的很傲慢,甚至有些輕蔑,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老師第一次在國外開畫展的時候,外國人對中國油畫家的認可度更低,那會兒也遇到過許多不太好的聲音,保持平常心就好了。
“你將來是一定會大火的,當下就是個小小的機會,能得到我們高興,得不到的話,無非稍微繞繞路,不是大事。”
“……”華婕轉頭望望老師,沒有人追夢的路是完全一帆風順的啊,老師當年一定也很不容易,“我知道了老師,我會信心滿滿的。”
“嗯。”沈佳儒拍拍華婕肩膀,表示他相信她。
華婕甜甜微笑,作為師長,沈老師人真的好好啊。
沈佳儒又陸陸續續安慰了華婕幾句,師徒倆聊著聊著,溫情脈脈時,樓梯間傳來腳步聲和對話聲。
華婕方才本來並沒有覺得太緊張,這一會兒忽然來了慌亂情緒,上頭。
整個人都蒙了一下。
沈佳儒自己開畫展的時候,有沒有這麼緊張過,已經不記得了。
但這會兒,他居然為了華婕的事兒,緊張的掌心全是汗。
兩人站起身,走出茶屋。
果然,前後三人走出樓梯間,最前面的是個高高大大的法國男人,看起來年紀不小了,穿著得體的襯衫、長褲和軟邦皮鞋。
跟在他身後的是一位中年法國女性,最後面是上海美術館的館長趙丹英。
趙丹英一露頭,立即笑著給兩方介紹。
中年法國女性原來是翻譯,微笑著幫他們同聲傳譯。
沈佳儒矜持微笑著,在跟伊萬副館長握手前,悄悄在褲側擦了擦掌心的汗。
隨即,伊萬副館長將目光落向華婕,在趙丹英的介紹和法國女性幫忙翻譯後,伊萬和華婕同時伸手,輕輕相握。
沈佳儒屏住呼吸,心裡祈禱著華婕給伊萬留下的第一印象是好的。
那知伊萬在簡單打量了下華婕後,便用力搖晃了下少女的手,然後在紳士的快速收回手時,笑著說出了他對華婕說的第一句話:
“我聽說過你,華婕。”
態度格外親切,沒有一點西方白人的傲慢。
那看著華婕的眼神,簡直有些慈祥。
“……”沈佳儒微微挑起眉。
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看起來伊萬像早就認識華婕了似的,而且還非常欣賞和喜歡的樣子。
如此看來,他方才拉著小徒弟一通安慰,完全多餘啊。
第181章 好畫得搶【2合1】 像個瘋子,卻仍令……
雙方握過手後, 沈佳儒以主人姿態請伊萬進茶屋,大家坐下聊。
伊萬微笑著應聲,轉頭掃過別墅院子裡來往交錯的打掃衛生的服務人員, 目光又向更遠。
曾經起硝煙,被他國佔為租界的區域早已不見過往混亂,滄桑盡去,留下的是歷史韻味, 還有重塑的新生之美。
感慨一瞬, 伊萬走進茶屋,然後便站在門口,微微怔住了。
跟在他身後的上海美術館館長探頭穿過小木門縫隙,順著伊萬的目光,也瞧見了掛在茶屋牆上的兩幅畫。
其中一幅他見過, 便是曾掛在他辦公室裡的那幅《上海田子坊》。
另一幅卻是他也沒見過的新畫。
鮮豔的色彩和跳脫的筆觸瞬間抓住趙丹英眼球, 因為站在門口根本看不清,他不自覺輕輕推了下伊萬。
伊萬倒也完全沒意識到有人十分不客氣的推了他, 因為他也正想更靠近一些。
沒有在長木椅上就座, 伊萬走到牆邊, 距離兩幅水彩畫一步之遙,仰著頭,一瞬不瞬的盯著《思念》。
趙丹英與他並肩,一模一樣的仰頭姿勢,一模一樣的盯著《思念》。
茶桌邊, 就隻剩下法國翻譯坐著與沈佳儒和華婕相對, 場面一時無比詭異。
華婕攥著拳,仰頭看著伊萬的黃色後腦勺和趙丹英的黑色後腦勺,以及自己兩幅被後腦勺遮擋了下緣的水彩畫。
她深吸一口氣, 有些緊張。
沈佳儒卻忽然放松下來,他身體後仰,舒展闲適的翹起二郎腿,甚至有闲心轉頭望了望窗外的滬上風光。
看樣子,他不需要廢話太多,去跟伊萬介紹自己此次約見的目的,也不需要費勁的跟伊萬介紹華婕的兩幅畫了。
估計,一會兒伊萬會主動坐回來,問他和華婕關於那兩幅畫的問題吧。
沈佳儒懂得,藝術家一旦走進畫作中,難免會變成一千零一個問題。
他料的沒錯,隻是這一等,就是四十分鍾。
伊萬對一幅畫的深入欣賞持久度,連趙丹英都扛不住了。
最後變成所有人坐在茶桌邊,一邊喝茶,一邊看著今天最重要的客人,在《思念》前仰著脖子罰站。
……
法國人熱情喜愛社交,熱愛生活和儀式感。
他們崇尚浪漫,崇尚自由自在,崇尚灑脫和慵懶,崇尚高格調和高品位。
伊萬這些年深深浸淫在藝術圈裡,雖然年紀大了,卻也並沒有沉在古典油畫和過去曾輝煌過的各種流派中故步自封。
相反,他本人雖然對達達主義和超現實主義有些一言難盡,但不得不承認,這些流派在不斷進化的過程中,反而給了他更多期待和驚喜。
而華婕的作品,卻是在傳統流派對純粹的視覺美的多方位多角度追求中,融入了超現實主義的極端情緒表達元素。
但,仍是美的。
色彩和筆觸對視覺的衝擊,是令人享受的。
它不單純的追求對觀點的表達,和情緒的宣泄,很大程度上,仍是朝著‘好看’去的。
但這些融入進去的情感,真的太值得人不斷不斷不斷的去回味了。
原來,這個小姑娘遠遠不止《和諧》而已。
伯納德猜測說很多天才藝術家多是一幅畫驚炸世界後,便會徹底沉寂,說這個16歲的中國女孩兒可能也是這樣。
但顯然,伯納德這次猜錯了。
不過,雖然猜錯了,但那幅《和諧》恐怕是買的大賺了。
伊萬眨了眨眼,深深吸一口氣,仿佛能從面前的《上海田子坊》中修道上海街道的潮湿氣息和灰塵味道。
《思念》的放肆和瀟灑,那種噴薄情感的宣泄,令人渾身發麻,尤其是伊萬這種對藝術品極度敏感的人,簡直對這幅畫如痴如醉。
法國人並不以性為恥,相反,他們認定了性是最健康也最美妙的事,它可以代表浪漫,代表勇敢,代表快樂和不羈等等,但就是不能武斷的說它會令人蒙羞。
而這幅《思念》,對於許多中國人來說,或許還是隱秘而羞澀的無法宣之於口的前衛之作。
你會評價它用色大膽,評價它筆觸狂野,評價它情感充盈,有初生牛犢極具衝擊性的表達。
但恐怕很難像伊萬這個法國人一般,覺得它在表達一個青春期懵懂的少女,對性初始的好奇與莽撞認知時,真的太過高級!
因為兩國文化的差異,伊萬這居然是第一次看到如《思念》般,如此表達情和愛的。
畫者對此感到羞澀甚至羞恥,想要將情緒斂在畫中,讓它含而不露。
可有些情緒卻像自己擁有生命,在沉寂處爆發出更驚人的宣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