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華婕是擁有自己品牌HS的,那麼隻以提取創作元素來做當季設計,就不是很合適。”沈墨。
華婕畫紙上的構圖是傾斜的,沈墨在上,而LS商務總監在下,正展示了當下談判桌上的局面。
大面積的留白,和濃重的暗色鋪陳,以及加速落筆、快速提筆的飛白與重筆觸,讓場面上兩方以語言進行的激烈衝鋒,躍然紙上。
“……當然是聯名款。HS和LS的聯名款……我們並不介意主打店面在哪裡……必須以分成的形式合作……是的。”沈墨。
華婕用氤氲的水痕蒙住了沈墨背光的一半面頰,讓談判中的他極具攻擊性,又充滿了智者的神秘——
細細描繪的一半面容是他的徵殺,模糊氤氲的另一邊面容則是他的謀劃。
兩個男人面對面坐著,一邊是華婕,一邊是Camille。
華婕坐著的位置正是沈墨右前方45度角處,她能看到少年大半面容,看LS的商務總監則隻有一個側臉。
手握大筆,飽蘸顏料從沈墨朦朧的那一半面容和身體抹向背景。
濃重的墨筆忽然一收,剩下的都是純粹的留白。
LS的商務總監也一樣,從華婕看不到的右側身體起暈染墨色,直至一片留白。
而Camille就通過華婕簡單幾筆勾勒,成為墨染背景中隱約的影子。
就仿佛是被這場唇槍舌戰淹沒掉的平民。
“如果是這樣的合作方式的話,我恐怕要跟上級重新商量一下才能做決策了。”LS商務總監皺著眉頭以退為進。
一般在這種時候表現出可能會不予合作的退怯之意,談判方都會想辦法緩和。
這正是許多談判上,自認為佔主導權的一方會使用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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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卻並未如LS商務所料的,因為恐懼失去利益而松口。
這位年輕的少年,就像是賭桌上最從容的賭徒,他沒有因為對利益的渴望,而失去判斷能力,也沒有放棄自己在這場拉鋸中的主動權。
面對LS的退意,他隻是笑了笑,表示他和華婕都不著急,如果LS需要再考慮考慮,那麼也輕便。
LS商務總監瞬間便被架在了一個比較難受的位置上,華婕他們不急,可冬季新款上市時間已經越來越近。
老板已經提出了對這一季設計的要求,他要在短時間內達成老板的任務,擁有的談判彈性並不大。
終於,LS商務總監隻得表示,他現在就給上級打個電話商量一下,然後借故暫時離開了會議室了。
沈墨身體靠近椅背,仍顯得從容。
仿佛與一位身經百戰的商務高管拉鋸近2個小時,不過是小事一樁。
在等待LS商務總監打電話的這15分鍾裡,華婕水彩紙上關於這場衝突的場面和畫中的主體已完全畫好。
她又提筆點了金色、橙色、紅色和藍色等純粹的亮色,在墨染中勾勒。
很快,這些顏色就為張力十足的衝突畫面,增添了不安定感,危險氣氛,和仿佛隨時會崩潰的焦灼感。
這幅畫,正完全傳達出了‘談判’這兩個字應有的氛圍。
當華婕開始在畫面上補充細節時,LS商務總監終於返回了會議室。
這位經驗豐富的商務在來之前,完全沒想到華婕居然是擁有自己品牌的藝術家。
他還是太輕敵了。
以為對方隻是個單純好忽悠的藝術家,卻沒想到她不僅在中國擁有非常暢銷、非常大的品牌,更沒想到她遠道從中國來到法國,身邊竟還能有一個Mr沈這樣擅長在談判桌上運籌帷幄的朋友。
就像早就知道LS要跟她談合作,提前做了幾個月準備一樣遊刃有餘。
令人恨的磨牙,卻又隻能沮喪著無奈。
一個電話之後,LS商務總監又開始跟沈墨進行第二輪長線溝通。
這一次,他們談的更細,關於合作中的所有細節,元素摘取的數量、分賬的細節和時間節點等等。
沈墨不僅對於談判擅長,連落到合同中的精確措辭都咬的緊緊的。
2個小時後,他們擬好了合同。
耗時很多,但難得的在一天之內便將合同籤訂了下來,對於LS商務總監來說,仍是可圈可點的高效工作。
雖然這個過程中他打了無數個電話,對沈墨和華婕做出了無數個讓步。
但……總算完成了任務,剩下的就是設計師和其他環節同事們的工作了。
當全部合同籤好後,LS商務總監起身與沈墨這位年輕卻強悍的對手友好握手。
然後,他問出了幾個小時間無數次都想問出的問題:
“你看起來十分年輕,可在談判和溝通合同這件事上,怎麼會如此有經驗呢?”
要知道,當他得知來與他籤訂合同的隻有兩個不滿20歲的年輕人時,他可是志得意滿,覺得這不過是小事一樁。
怎麼會想到,居然是個如此難啃的石頭啊?
沈墨淺淺笑笑,終於第一次給了LS商務總監溫和的回應,“我在中國深圳,有非常厲害的投資。
“並在1年前創建了屬於自己的外包公司,應對國內正新興崛起的、反響火熱、潛力無限的遊戲產業。
“招攬了一批優秀的與遊戲相關的人才,做技術、美工等外包工作。
“做的也還不錯。
“您真的非常厲害。
“不過,作為您的對手,我也不錯。”
收回手,沈墨笑的絲毫不謙虛,但那掩不住自信的張揚神採,出現在他這張俊朗又年輕的面孔上,即便是LS商務總監這個被沈墨控場了幾個小時的人看了,也不禁生出向往和羨慕之情。
與華婕握手時,LS商務總監笑著搖頭:“華婕老師,您可真是擁有一位非常強悍的大管家啊。”
華婕握著對方的手搖了下,然後驕傲道:“是的,這位大管家,他還是我的男朋友。”
……
……
更貼近超現實主義,用色和筆觸都過於大膽和服務於情緒與氣場表達的新畫《談判》,被華婕放在了紅嶺藝術館專門供她休息的房間裡。
可是畫癮被勾出來,個展順利開始她又有了時間,那隻已經掏出來的筆,就塞不回去了。
於是,當伊萬先生原本以為華婕會恢復凡爾賽雙年展和個人畫展兩邊跑,陪著他見各位藏家大佬,打通這方面人脈時。
少女卻留在了巴黎。
她在等爸爸媽媽抵達後帶著他們四處轉轉,同時也在逐漸卸下布置兩場畫展的這一整段時間裡,疊加在肩膀上的重壓。
並慢慢恢復到日常的狀態裡,開始觀察四周,尋找自己的‘下一幅畫’。
華婕穿梭在紅嶺藝術館,時常如一個過客般去審視和重新閱讀自己的畫。
她也會默默的站在角落,觀察每一個或富有、或普通的參觀者,看到她的作品時的表情。
華婕關注到一個中年女性看到《老父親的手》時,臉上露出懷念的表情,也許她是想起了她的父親。
華婕也關注到一位少女久久立在《雪中少年》畫前,仿佛成了一棵松、一枚石。
也許這位少女心中也有一位白月光,也有某一個時刻,眼中的那個人像鍍上了金芒,融入到了光影中,建築與城市在這個人身後消融。
他面前是她,身後是光和雪,和掛在松枝上的冰凌。
紅嶺藝術館的門大敞著,明媚的陽光頑強的射進展館,卻隻能照亮門內兩三米的空地,絲毫觸及不到那些被稱為藝術品的畫作。
一位少女坐在正對著大門的展壁前,屁股底下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小板凳,板凳上放著個用衣裳疊成的屁股墊兒。
顯然,這板凳太硬,久坐會造成屁股疼。
就是這樣一個坐在草率的‘椅墊’上的,穿著白T恤,梳著利落短發的少女,居然是這場《火熱的少女時代》的創作者。
她身上沒有任何藝術家的矜貴和做作,就那樣拋開原本可以罩在身上的光環,變回普普通通的、僅僅隻是熱愛畫畫而已的年輕人。
膝上放著畫板,手中捏著筆,專注的畫畫。
有參觀者繞過華婕時,轉頭瞧了瞧她。
這個人怎麼在一個畫展裡畫畫呢?
直到站到華婕身後,仔細打量過畫紙上未完成的畫,又看看掛在牆上的作品,參觀者才隱約明白過來。
這個蜷坐在小板凳上的黑發女孩兒,好像就是這場畫展的作者啊!
一個平凡的女孩兒,她隻是握起了畫筆,便擁有了繪制幻夢的魔力。
使人哭,使人笑,使人忽然解脫,使人重新審視人生的意義……
於是,有的人專心看展,也有的人圍在華婕身後,短暫的駐足,親歷觸動人心靈的作品的誕生。
華婕用臭雞蛋味兒的留白膠,在水彩紙上細細勾勒出從門外射進來的光芒。
待畫完成,搓掉幹涸的留白膠,便會露出被留白膠保護住的紙色。
水彩畫不像油畫,可以在紙張上調色和修補,也不能通過厚塗的方式覆蓋下層畫面和顏色。
水彩是透明的,你的每一筆顏色都會在畫作完成後呈現出來,所以你不能依靠壓色、罩色等方法掩蓋畫錯的筆觸和顏色。
你的每一筆都要深思熟慮,都要提前在腦海中完整構建——
這幅畫完成時大概是怎樣的,為了達成這個最終效果,我要以怎樣的步驟去落下怎樣的筆觸,選用怎樣的色彩。
每一筆會對畫面造成怎樣的影響,都需要在落筆前明確。
所以,當畫面需要大面積留白,需要許多留白的細節圖案時,留白膠是必不可少的。
在這幅畫著色前,華婕用留白膠細細的畫出了從門外射進的光。
畫面中一個纖瘦的身影背對展室,面朝門外的站在門口。
射進展室的光被她劈成兩半,就如同從她左右兩側展開的翅膀。
這個背影,是站在紅嶺藝術館門口的華婕自己。
待用留白膠畫好了一道一道光芒,又為這個纖瘦的背影描了邊兒,華婕才開始為這幅畫鋪上繽紛色彩。
掛在牆上的一幅幅畫作,是她的展品,是她的財富。
它們絢爛、斑斓,因為罩在玻璃內,而蒙著光影,亮亮的,真像巨龍的收藏。
畫面是傾斜的,是華婕喜歡的構圖方式。
畫中的人物在畫面三分之一處,成為這幅畫微微傾斜的中線。
華婕採用了誇張的透視,讓畫面中的所有線都向畫面逐漸放射聚焦,營造出一種如《盜夢空間》般的空間不穩定感,仿佛下一瞬,所有畫中物體都會忽然騰空而起。
物理概念在畫中顯得穩固,卻又岌岌可危。
這是華婕的夢境,深扎在這個現實世界裡,穩穩的。
但又仿佛,隻要那光影匯成的翅膀張開,所有東西便會真的漂浮向天際,顛覆整個世界。
華婕沉浸在畫中,細細勾勒時,也將參展的人化成掠影,落在紙中。
她在編織自己的夢,重現自己的夢。
極致的情感表達,讓這幅畫顯得過去前衛。
過分大膽的色彩的運用,讓這幅畫超越了現實。
它有過強的衝擊性,令人頭皮發麻的構圖和色彩張力。
這張畫,已然慢慢跳離3年前的畫風,變得放肆,縱情。
正徜徉於色塊與線條的海洋,腰間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是她設置的鬧鈴。
要去機場接爸爸了!
第213章 藝術的擁趸 這是要讓她飲酒作畫,醉醺……
放下畫筆, 華婕深深吸一口氣,她眼中的世界逐漸落回地面,重力和空氣回歸, 她的精神也回歸。
伸了個懶腰,她手腳麻利的收好畫材畫板,夾著板凳和坐墊便跑回自己的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