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很低也悶,帶著濃濃的鼻音,說到一半時候還沒忍住打了個哭嗝。
青年見白穗不哭了,松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有些好笑。
他抬起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而後掀了下眼皮看了過去。
“咳咳,抱歉,她可能第一次離山歷練,而且還是這麼久的時間,所以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接受,這才情緒失控了。”
陸九洲將手抬起握成拳抵在唇邊咳嗽了一下,掩飾了自己不甚自在的情緒後又低頭對白穗說道。
“好了,時間不早了,再不走就晚了。你要是實在想我了可以隨時用玉佩和我聯系,我一直都在。”
“堅強點,嗯?”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指腹輕輕擦拭著她的眼淚,聲音似羽毛拂面一般輕柔。
這讓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的白穗更加覺得羞恥,她紅著耳根點了點頭,不大敢看他的眼睛。
“……好,師兄我走了,你多保重。”
“不僅是我,你要是遇到什麼事情也要和我說,受傷了或者遇到什麼煩心事你都和我講講,不要總一個人悶在心裡。”
白穗松開了拽著陸九洲的衣袖,吸了吸鼻子。
“好。”
“……那我真走了?”
她看著陸九洲彎著眉眼微微頷首的樣子,知道現在不能再繼續耽擱下去了。
於是白穗狠下心來想著直接御劍,一鼓作氣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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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剛走了幾步,白穗實在沒忍住又轉身跑了回去撲在了陸九洲的懷裡。
她緊緊抱著他的腰,也不顧青年僵硬緊繃的身體,將臉埋在了他的頸窩裡深深吸了口氣。
沉木清冽,掃去了她心頭所有的鬱氣和煩躁。
白穗抬起頭,直勾勾對上了那雙丹鳳眉眼。
“陸九洲,我會每天想你的,等我回來。”
不是師兄,是陸九洲。
單單是一個稱呼變化,就讓陸九洲呼吸一窒,心跳漏跳了一拍。
他喉結滾了滾,也顧不得旁人,低頭吻了下她的發頂。
下一秒,白穗聽到了一個喑啞的聲音,細沙般擦過她的耳畔。
他說了聲好。
然後用隻有她能聽到的聲音喚了她的名字。
“……阿穗。”
——希望我的阿穗,此去平安順遂。
……
陸九洲是看著白穗離開的,同樣的白穗走一會兒也會忍不住回頭看一眼。
他們三人是御劍而去,隻一眨眼工夫,青年的身影便隱沒在了青山白雲之間。
白穗伸長了脖子,眯著眼睛想要從雲霧嫋嫋裡去找尋陸九洲的所在。
然而雲深路遠,除了隱約可見靈山覆在山頂的金光,其餘什麼也看不見。
“看開點,修行路上不可能一直有人陪著的。雖然你年紀還小,但是修真界就是這樣弱肉強食。如果你現在停下了,即使天賦再好也會被人追趕上的。”
謝長庚還挺喜歡白穗的,見她一路上情緒都還有些低落,沒忍住這麼順著安撫道。
風祁年歲和白穗相當,可前者入道已有近十年,而他如今這個身體已三十有餘,加上前世一並更是活了三四百年了。
他們都算見識過了大風大浪,隻有白穗作為昆山劍祖的親傳,一直以來都被保護得太好,所以一時半會可能接受不了這樣長時間的歷練也算正常。
謝長庚在仙劍大會的時候運氣不好,剛進去就碰上了寧玦,被他捏碎了玉牌給淘汰了。
不過他在秘境裡前後待了三四日,在裡面也或多或少聽到了些白穗的事情。
作為昆山劍祖近五百年以來才收的親傳弟子,白穗從入秘境時候就頗受周圍修者的關注。
從她和風祁他們走散落單,到被玄青門和塗山弟子算計,走投無路吞食了妖丹,到後面被包圍報復。
都不用他如何去打聽,便能從旁的修者那裡聽個大概。
謝長庚聽後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倒是周圍人冷笑嘲諷了不少。
說顧止老眼昏花挑了個空有天賦沒有腦子的徒弟,昆山未來堪憂。
又或者說白穗吞食妖丹,偏激過頭,十有八九會修行會出岔子。
雖不是所有人都抱著看戲和嘲諷的心態,但是這也從中反映出了人心。
有時候詆毀也是一種嫉妒。
昆山已經出了陸九洲和青燁這樣的劍修奇才,如今又憑空冒出來了個白穗。
作為劍修夢寐以求的一切似乎對於白穗都是唾手可得,他們心裡的確很難平衡。
就像謝長庚前世一樣。
十歲拜入宗主門下,百歲修為已至元嬰,成了萬劍宗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繼承人。
大約是因為過來人,承受了許多,謝長庚有些感觸。
“白穗,你別怪我話多,我隻是覺著你不該太局限於這些兒女之情,至少現在不能。
之前的仙劍大會隻是小試牛刀,對於你這樣的身份,很容易成為眾矢之。你這十年若是不靜下心來好好修行的話,不周山試煉的時候隻會九死一生。”
和仙劍大會不同,不周山試煉是真正的屠戮場。
妖魔與修者混雜,籤訂契約,不論生死。這是每一個修者都必須經歷的試煉,對於白穗來說更是如此。
想要得到世人的承認,便得拿出讓世人信服的實力。
這是再通俗易懂不過的規矩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放心,我知道輕重緩急的,隻允許自己今天消沉這麼一下子。之後我肯定好好歷練,不會再被影響的。”
白穗說著振作起來,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臉。
讓自己暫時把陸九洲還有顧止,連同昆山的一切都給拋到腦後。
她還想要再說些什麼,餘光瞥見了最前面帶路的風祁。
少年不知道怎麼了,眉宇之間折痕漸起,神情也有些凝重。
“謝長庚,你之前去過不夜城嗎?”
風祁突然回頭這麼問了一句,讓白穗和謝長庚兩人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不夜城又名鬼城,是鬼族和人族共住的一座城池。
謝長庚自然去過那裡,不過卻是前世,而且當時他隻是停留了幾日,對那裡也不怎麼了解。
“……沒去過,但是看過些文獻記載。聽說那裡的人不信神佛,隻祭鬼魂,千百年來都受著鬼族庇佑。”
怕風祁發現端倪,他不好再多說什麼,說到這裡停頓了下,不著痕跡留意著風祁的神情。
“怎麼了?那裡有什麼問題嗎?”
“倒不是什麼問題,隻是我們運氣不大好,今日雖能在天黑之前趕到不夜城避開百鬼夜行。可因為我們的路線是從這裡往北,再加上耽擱了幾日沒有提前動身……”
風祁薄唇抿著,將手中的圖紙展開,靈力覆了上去。
金光閃爍,剎那之間一座城池浮現在了眼前,上面縈繞著淺淡的黑色霧氣,隻隱約看到了輪廓。
“明日正是七月半,是鬼節,也是他們一年之中最隆重的節日。不夜城的城民會連續半月舉行祭祀祭拜,同時在這半個月裡一日十二個時辰裡有近八個時辰為晚上,同時鬼氣也最甚。”
“我從沒有在這個時間去過鬼城,大多歷練的修者也會盡量避開這個時期。聽說在鬼節期間鬼王會出現,那是魔族十二魔將之一的鬼將……”
為將的大多都是近元嬰修為,其中十二魔將更是最多到了大乘期。
鬼族的隸屬於魔族,但是十二魔將各自為王,並不完全聽從於蕭澤。
之前時候蕭澤沒有受傷還能壓制住他們,現在他身受重傷應當回了魔淵修養。
魔族之人嗜血成性,沒有道德善惡之分,若是發現了蕭澤不但不會提供幫助,甚至會想要取而代之。
所以現在的蕭澤根本無暇顧及其他,每年入不夜城歷練的修者眾多,白穗他們就算碰上了鬼王對方估計也認不出來他們的身份。
然而不管對方認不認得出來他們的身份,鬼族和修者之間本就水火不相容,後者以斬殺其魂魄淬煉靈器,前者以吞噬其金丹增長修為。
如果不是恰逢鬼節可能會遇到鬼王,憑借他們三人一起的話就算遇到棘手的鬼族,也是能夠應付的。
風祁顧忌的也正是前者。
隻是歷練路徑是循序漸進不可逆的,越往北走難度隻會更大,要是不夜城這裡就繞開到了第二個地點。
其結果也不會比在鬼節期間,入了不夜城時候好到哪兒去。
“你們有什麼建議嗎?是要繞過不夜城先去第二個地點,還是如何?”
風祁一開始詢問謝長庚去過不夜城沒有,是想要在他那裡大致了解下情況。
如今三人都沒接觸過鬼族,大多都是紙上談兵,他也不知如何決定了。
“先去哪裡都可以,我沒意見。左右如今這兩個也半斤八兩,沒什麼區別了。”
謝長庚前世見識過比不夜城更危險的情況,更有比那鬼王更強大的存在。
他倒是不甚在意,也無所懼怕。
“我也無所謂。”
風祁說完這話,兩人下意識看向了一旁的白穗,無聲詢問著她的意見。
說實話,即使知道風祁隻是陳述事實說明情況,但是白穗還是覺得是自己耽擱了他們才遇到了這樣的情況。
她心下很是愧疚。
“抱歉,都是因為我……”
“和你沒關系,若真要說是誰耽擱了應當是我才對。我當時傷的比你更重,要不是你師尊幫我治療我可能現在都還在床上躺著不能下地呢。”
像是早就猜到了白穗會這麼說,她話剛說到一半,青年便驟然出聲打斷了。
“剛才的話我還沒說完,歷練不可能一直有人陪,同樣也不可能一帆風順,其中變數太多,你就算避開了這一關節,不代表就能避開下一次。”
“所以你從心選擇就好,不要太糾結於此。”
謝長庚不是一個外冷內熱,而是一個真正冷淡涼薄的人。
要是換作以往時候,他絕對不會和一個剛認識不到一日的人說這些,更不會顧及她的心情。
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白穗和風祁道心純粹,是真正少有正視,不會歧視他的人。
在謝長庚眼裡,光是這一點就值得他拿出一部分真心相待了。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
謝長庚眼眸閃了閃,不著痕跡的將視線落在了白穗身上。
她是這一世所有按部就班裡,唯一的一個變數。
他隱約覺得,白穗是一切悲劇改變的契機,有她的存在一切似乎在慢慢往好的方向發展。
這讓他不得不在意。
白穗不知道謝長庚心中所想,她看著風祁手中的圖紙,不夜城的周圍那黑色霧氣似乎越來越濃。
讓她下意識想起了蕭澤闖入蓬萊的那一日。
她不自覺抬起手緊緊握住了胸前的那塊玉佩,在不知該如何抉擇的時候。
腦子裡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萬物沒有是非對錯,遇事大可憑借本心。】
【不要逃避,逃避解決不了任何事情,反而會把事情變得更糟。】
這是顧止在臨走之前叮囑她的。
白穗深吸了一口氣,眼神也從一開始的猶豫慢慢變得堅定。
“去不夜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