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沒有睡著，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裡，閃著警覺的光。

06.

我並不會知道，楚梓燁其實從未放下過對我的戒心。

我一身黑衣黑鬥笠帶著殺氣出場的那一天，他已經做好接我一刀的準備，畢竟他看出我武功極高，無需像尋常刺客那樣偽裝自己，可以直接越過王府侍衛，進行硬殺。

然而我卻突然放棄了，並且表示是來投奔他的——我當時還為自己臨場發揮的說辭暗自得意，其實楚梓燁一個字都沒信。

他留我在府中，暗中觀察我，認為我那一日選擇不動手而是深入潛伏在王府中，那必然有潛伏的目的，也許是機密要文，也許是邊防圖紙，總之一定會刺探消息，然後借機偷盜。

哪知道我進了王府之後就真的認認真真當著保安，不但什麼都沒偷，還抓過兩個不長眼試圖進王府偷竊的毛賊。

饒是心思缜密的楚梓燁也懵了，搞不清楚我的路數。

難道是他多疑了，這個女的——真的是個好人？

不過我沒有讓他失望，終於露出了馬腳，那一夜去皇後宮中，楚梓燁的耳目其實已經暗中發現，並把消息報告給了楚梓燁。

就這樣，我的身份被徹底坐實——的確是皇後派來的刺客。

皇後想殺楚梓燁這事，並不被他所驚訝。楚梓燁是庶出長子，母妃很早去世，勢單力薄，但又素有賢名，是朝中呼聲很高的太子人選，這自然讓生下幼子、一心想讓自己兒子繼位的皇後所敵視。

確定我的身份後，楚梓燁認為我之後必然會有所行動，果然，我去邀請他參加生日宴。

楚梓燁預判，刺殺必然發生在生日宴上。

楚梓燁已經心中有數，而刺客本人，也就是我，此時還傻呵呵地啥也不知道。

我已經做好了準備，等撮合完男女主，就拿著錢快樂地遠走高飛，一萬兩千兩雪花紋銀，我可以在這個世界吃遍美味珍馐，穿遍綾羅綢緞，順帶再泡幾個古風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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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遠了，先把任務執行完再說。

當晚，我特意讓柳小滿為我準備生日宴的菜餚，第一道菜是清燉獅子頭，她會端著這道菜來後院，而那個裝獅子頭的砂鍋已被我提前做過手腳，受熱後再碰到桌子會碎裂。

也就是說，到時候，柳小滿將這個砂鍋放到楚梓燁面前時，砂鍋便會發出清晰的碎裂聲，而這聲音便是信號，潛伏在暗處的阿青聞聲便會出動，持刀刺向楚梓燁。

那麼此刻就站在楚梓燁身邊的、我們善良勇敢的柳小滿，就會立刻為男主擋刀，隨後被楚梓燁愛上。

而且她的小袄中還藏著金絲軟甲，保護她不會受重傷。

一切都那麼完美，我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小霜姑娘在笑什麼？」

楚梓燁問我。

此時，我們已經坐在了後院，微風習習，楚梓燁還準備了送我的生辰禮物，是一壇他藏了很久的桃花酒。

「哦，我是想到等下要吃到小滿做的獅子頭，心下歡愉。」我打著哈哈，給楚梓燁和我斟酒。

二人對飲，各懷心思，我悄眼打量著後廚的方向，估摸著菜應該是快做好了。

果然，片刻後，一個端著ťů₍砂鍋的身影出現在了我的視野中，小滿今日不知道為什麼穿得特別厚，身形顯得比往日臃腫很多，還變矮了……

等等。

這不是柳小滿。

這是後廚宋大娘。

「大娘怎麼是你？！」我驚呼，「小滿呢？」

「噢，小滿覺得你送她的袄子不太合身，所以拿去十裡鋪的裁縫店改一改，今天晚上回不來了。」宋大娘笑眯眯的，「這不，她提前把菜做好了，讓我晚上熱一熱就送來。」

柳！小！滿！

你知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好香。」楚梓燁吸吸鼻子。

「那是，我們小滿的手藝，沒人不誇的。」宋大娘朝楚梓燁走去，把清燉獅子頭放在他的面前，我驟然想起什麼，大喊——

「等等！」

晚了，砂鍋和案幾相碰的那一瞬，發出清晰的碎裂聲。

而暗處的阿青就像是一隻蟄伏已久的獵豹，驟然衝出，飛身刺向楚梓燁。

那一瞬如白駒過隙，如電光火石，如短跑運動的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間隻差 0.01 秒——

然而那 0.01 秒中，我心裡卻有一萬個想法呼嘯而過。

完了。

楚梓燁會死嗎。

我都幹了些什麼好事。

楚梓燁對我真的挺好的。

結果我把他弄死了。

我對不起他。

算了他隻是個小說角色，對不起也就對不起了。

可即使是個小說角色，他也是個對我很好的小說角色啊……

我的心還在猶豫，然而我的身體已經開始行動，電光火石之間，我撲了上去，攔在了楚梓燁的面前。

匕首沒入我的身體。

阿青驚呆了，不明白我在幹什麼。

楚梓燁也驚呆了，不明白我在幹什麼。

我自己也不明白我自己在幹什麼，本暈血症患者在看到鮮血暈過去的前一瞬，腦海中最後一個想法是——

你為什麼要擋刀！你忘了你是天生神力的大刺客了嗎！你明明可以直接把阿青扔出去啊！

追悔莫及中，我向後倒去……

而楚梓燁接住了我。

「小霜！小霜！」

他把我抱進懷中，叫著我的名字。

這張近在咫尺的臉真好看，劍眉星目，那兩道斜飛入鬢的眉目，此刻在焦急而又擔心地蹙著，不知道為什麼，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想要碰碰那緊蹙的眉心。

「你沒死，真好啊。」

說完這句話，我還沒觸碰到楚梓燁的手就猛地墜了下去。

「小霜！！！」

07.

我沒死。

不但沒死，其實傷得也不怎麼重。

阿青發現我擋到他面前後，在最後一刻立即試圖把刀往回收，雖然由於巨大的慣性沒完全收住，但刀也隻淺淺地刺進去了一點點。

所以我反應那麼大隻是因為暈血……

再醒來時，我躺在王府最大的房間內，燻香的味道讓人舒緩，我側過頭去，發現楚梓燁坐在我的床邊，他的手支在床沿上，撐著自己的頭，已經睡著了。

我碰了碰他，他醒了過來。

「為什麼救我？」

他靜靜地看著我，楚梓燁有雙很漂亮的眼睛，漆黑得像是夜色下的湖水，此時此刻，我感覺自己像要墜入那湖水中一般。

「這有什麼為什麼……」我沉默良久，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我背後這套自作孽不可活的操作。最終，我靈機一動，想到了答案。

「因為我是王府保安大隊長嘛！」

好一個盡職盡責的回答，誰能不為我的敬業精神感動。

楚梓燁無語半晌，片刻後，他叫來手下：「到用飯的時候了，叫柳姑娘備飯吧。」

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知道當時楚梓燁看我為他擋刀之後的心理活動。

在他看來，我是一個出身江湖的孤女，從小沒人疼沒人愛，也沒有得到正確的教育，自然走了歪路，成了刀尖舔血的刺客，皇後出了萬兩雪花紋銀，便買得我為她效力，前來臨王府實行刺殺計劃。

然而，我卻良知未泯，久久難以下手，於是決定先潛伏在王府中，熟料潛伏得越久，王府中眾人待我越好，我越被感化，人生第一次體會到了家的溫暖。

而就ẗṻ₇在此時，皇後那邊給了我更大壓力，還派來了新的殺手，逼我必須盡快進行刺殺，此時的我陷入兩難境地，被脅迫著參與了計劃，但在最後一刻，我還是毅然地選擇了正途，用飛身擋刀來完成了自我救贖。

以上，就是我這一通狗屁不通的操作，在楚梓燁那裡得到的合理解釋。

我如果知道他是這麼理解我的行為的，肯定要當即被這種大愛無疆的思考方式震撼到全家。

但此刻楚梓燁並沒有告訴我這些，而我在發現他特意叮囑要柳小滿做菜後，心中一喜。

沒辦法，我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撮合男女主、讓我趕緊回現實世界上。

我觀察了楚梓燁好幾天，發現他每頓飯都隻吃柳小滿做的菜，有時還會親自去後廚，悄悄地旁觀柳小滿做菜。

我心中狂喜——難道在我昏迷的時候，柳小滿和楚梓燁已經開展了感情線？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旁觀了幾天，結果越看越著急，楚梓燁估計已經暗戀柳小滿了，但是毫無表示，整個人仍然是冰山一座，照這樣下去，倆人的感情線再推個兩千七百章，也不知道能不能推到拉小手。

愛她就要告訴她！放在心裡算怎麼回事！不過我也算看出來了，楚梓燁是個標準的鋼鐵直男，估計不怎麼會追姑娘。

那麼就該輪到我陸·頂級戀愛大師·紙上談兵一級專家·勝率百分百助攻僚機·小霜出場了。

我決心把所有我知道的撩妹招數都教給楚梓燁，不信幫他追不到女主。

08.

「小霜姑娘為何邀我月下泛舟？」

楚梓燁眼中有疑惑的神色，不過疑惑歸疑惑，他還是乖乖被我拉上了船。

問得好，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麼我就大發善心地為你解答。

「首先你看，湖面上這樣寂靜，可以讓兩個人說話不被打擾，沒有無關人等前來煞風景。」

「其次，月色正美，湖水泛波，人的心緒在這樣的環境下也會不自覺地溫柔起來、旖旎起來。」

氛圍感，懂？

「最後，小舟上可以飲酒，可以吟詩，可以清唱，你可以給她唱——」我淺哼起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我唱到一半突然住了口，因為我看到了楚梓燁看我的眼神……

是我的錯覺嗎，我居然覺得這眼神挺溫柔挺旖旎。

錯覺，一定是錯覺。都是氛圍感惹的禍。

「小霜姑娘的確是江湖中人。」楚梓燁親手為我斟酒，「這份表露心意的勇氣讓本王佩服，不過……這種事總不該讓姑娘家來做。」

我怎麼感覺這臺詞我有點熟。

噢！我想起來了，在我看過的無數部韓劇裡，男主也是這麼對女主說的——「表白不該由女人來，所以換我問你，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等會兒！！！

我抓緊楚梓燁的手：「你清醒一點，我們這樣對得起小滿嗎？」

楚梓燁極度疑惑：「柳姑娘？和她有什麼關系？」

「你不是喜歡她嗎？」

楚梓燁用一個更加疑惑的眼神，表示「你到底在說什麼」。

「別否認！是男人就不要否認！」我抓狂了，可能是因為在船上喝了兩杯酒，我這個人酒量很差，稍微喝點就會酒勁大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不喜歡她為什麼要每頓都吃她做的菜！」

楚梓燁眨巴眨巴眼睛：「那是因為每頓我都和你一起吃，你不是喜歡她做的菜嗎？」

我懵了：「別騙人，你還去後廚旁觀她做菜來著！」

「那是因為你養傷期間忌口眾多，我怕她忘了。」

……

我呆呆地站在船上。

楚梓燁坐在船的另一端，仰起頭，靜靜地看著我，月色倒映在他的眼睛裡，真是美。

可我不能這麼做，男主應該是屬於女主的。

於是我輕輕挑起嘴角，露出一個冷笑。

「死心吧，楚梓燁，我不喜歡你。」

拒絕了男人後應該轉身離去才酷，對不對？

可我此時此刻在船上。

我怎麼會在船上……噢，我自己提出來上船的。

我怎麼老是把自己的處境搞得這麼艱難。

借著胃裡那兩杯桃花酒的酒勁，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我轉身離去了。

我從船上跳進了湖裡，決定遊泳回家。

09.

你以為這是最尷尬最沙雕的一幕了嗎？

你錯了。

為了教會楚梓燁親密和曖昧，我特意選了很小的船，隻夠在船的兩端各坐一個人。

這種小船的特點是……在我從船的這端跳下去之後，它失去了平衡。

船翻了，楚梓燁也掉進了水裡。

那天的最後，我們是一起遊泳回家的。

太尷尬了，我說不下去了。

10.

那一晚之後，楚梓燁和我就再也沒說過話。

柳小滿最近也神出鬼沒，常常不在後廚，我找不到女主的人，又和男主把關系搞僵了，一時對推動男女主感情線這件事有心無力，不過這正好給了我時間去做別的事——我在城中到處尋找阿青。

傷已經好透了，我很擔心阿青，聽黑鷹說，阿青那天從王府裡逃出去的時候被流矢射中，是帶著傷逃走的，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是我坑了他，我心裡萬分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