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那麼輕易讓你死的,我還沒玩夠。」
「原來這就是你的需求。」我說。
「我的需求?」
「過量前我腦子很快,一直在想,你有資金,有人手,為什麼還要親自去暗殺我兒子。」
「是啊,當時我也猶豫來著,如果被你抓到的話……」
「我會當場弄死你。」
「是啊,但是我忍不住啊孫愚,我就是想親手做這件事。」
「你就是想,親眼看我絕望的樣子。」
「沒錯!」
他點了根煙,狠狠吸了一口。
那煙裡八成有毒品,以至於他誇張地伸展了下四肢。
眼神變得愈發狂熱。
「歇夠了吧孫愚,我們,該開始下一場了。」
16
他的手機響了。
他接起來,打開功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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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好了?」他問。
電話那邊說。
「好了,那老頭倔得很,揍了十幾分鍾才服軟。」
梁俊宇笑。
「當然啊,那可是老牌的緝毒英雄。」
他再次打開顯示器的屏幕。
畫面顯示了一個屋子的監控。
屋子裡隻有幾盞吊燈,一張椅子,上面綁著一個頭發花白卻精壯的老者。
那是山南分局的局長,我唯一的上線,也是我的師父,張國富。
17
梁俊宇指了指顯示器上方亮起的攝像頭燈,跟我說:「聊聊吧,你師父也能看見你。」
我盯著師父,心裡不是滋味。
很有可能,又一個親近的人,要因我而死了。
透過屏幕,我注視著師父,師父此時也看見了我。
他渾身血跡,帶傷,顯然是搏鬥過。我當警察之後,沒見他在搏鬥裡輸過,這是第一次。
他對我笑了一下,「孫愚,我老頭子被抓就算了,你怎麼也這麼差勁?」
我有些羞愧,因為此前,我一直認為是他賣了我。
可他也被抓了。
並且我懷疑,正是我的逼迫,讓他沒時間確認線報的安全性。
而他又沒法讓警隊為我排出支援,隻能……
「師父,你想自己支援我,是麼?」
「嗨,沒支援明白。」
他默默看著我。
「也好,」他揚起嘴角,「能和最好的徒弟,死在緝毒前線,人生幸事。」
「師父……」
此時,梁俊宇陰鸷的笑聲打斷了我們兩人。
「招呼打了,也寒暄過了,那我們遊戲開始吧?」
我和師父對視了一眼,沒再說話。
我們都知道,眼下,甚至沒必要留遺言。我們兩個,不見得有人能活著出去。
梁俊宇將一部老式的摩託羅拉直板手機放在我面前。
同時,電視裡我師父的房間,一個黑衣男人,將一個紙包裹放在了我師父身前。
那包裹上有復雜的電線,電線的一端,也連著一部同樣的摩託羅拉手機。
梁俊宇指著電視,「那包裹是個小型炸彈,當量不大,隻夠炸死你師父。」
他又將手機往我綁著的雙手處推了推,「你按下撥通鍵,就能讓你師父升天。」
「所以,這次準備怎麼逼我?」我的心像被石頭壓著,沉悶地痛著。
梁俊宇對著攝像頭做了個手勢,「就這樣。」
同時,師父房間裡的黑衣人拿了一個水瓶,將裡面的液體,全部澆在了師父身上。
猩紅色,是血。
接著,我聽見了犬吠聲,高亢,兇猛。
「你見過藏獒咬人嗎?」梁俊宇問,「藏獒和其他猛獸不一樣,不試探,隻要有血腥味,它就咬人,一直咬到這個人消失。」
那犬吠聲更劇烈了。
「到底要幹什麼,少廢話了!」我吼著。
「說白了,我會放一隻藏獒咬你師父,我管這招叫……犬凌遲。」
「當然,你如果第一次見,肯定看不下去,所以我給了你一個選擇。」他指著那手機,「用這部電話,引爆炸彈,提前送你師父歸西。」
「你……」
他不再理我,打了個響指。
接著,電視裡面,傳來了鐵器刮蹭的聲音,似乎是有人,打開了巨大的籠子。
下一秒,一頭巨大的藏獒,猛地撲向我師父。
血肉碎裂、飛濺。
師父開始咒罵,夾雜著慘叫。
而我,隻看了幾秒鍾,便沒法看下去。
我開始求饒。
我說把我們換過來,求你了。
我說把那條狗放我這邊來,讓我師父拿手機。
我說,求你了,梁俊宇,求你……
可梁俊宇,始終沒回應我。
他抽著煙,欣賞著顯示器裡的一切。
我心裡清楚,眼下隻有一種方法,能阻止一切。
用那部手機,親手殺了我師父。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
而師父的哀嚎,在愈發悽厲。
18
「不許按。」
我顫抖著,拿起手機的那一刻。
對面那老頭,忽然抬起滿是鮮血的臉,死死盯著我。
「師父?」
「孫愚,你忘了我教過你什麼!?」
「我……」
「我教過你,緝毒警,永遠,不和毒販妥協!」
那惡犬仍然在撕咬著。
可奇怪的是,說完這些話,我的師父,開始一聲不吭。
又是半ẗůₘ分鍾。
忽然,我看見師父,咬著牙,勾起嘴角。
「梁俊宇,就這些嗎?」他用帶著血的嘴質問,「就靠這些,讓我徒弟殺我?」
「你他媽……應該多找幾條狗啊!」
說完,他被自己逗得放聲大笑。
那聲音嘶啞,尖銳,顯得很疲累,卻又威嚴。
以至於那狗竟然停了下來,向後退了幾步,一時間,竟不敢上前。
可師父的笑聲沒持續多久,便停了下來。
他開始喘粗氣。
誇張地貪婪地呼吸著。
這症狀,是肺衰竭的徵兆。
藏獒的攻擊,已經豁開了胸腔。
師父的衣服破損殆盡,皮肉模糊,血流如注……
「孫愚……」
他聲音再響起的時候,已虛弱至極。
他在,交代後事了。
梁俊宇沒有阻攔,任由他低聲喚我。
「孫愚,師父這些年,一直沒能讓你歸隊。」
他微微咳嗽,嘴裡流出血來。
「也沒保護好你。
「師父對不住你,你也,可以恨我。」
他垂下頭,聲音越來越輕。
「但咱們師徒,無愧國家。」
19
我的耳朵開始嗡鳴起來。
又一個人。
又一個人,因為我,死了……
我發狂般砸著桌子,怒吼。
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兒子去世之後,我一直沒眼淚。
我以為是自己病了。
現在才明白,那些痛苦,是在等一個閘口,一股腦地傾瀉。
梁俊宇站在那裡,看著我如此脆弱的樣子,吞吐煙霧,眼裡全是迷醉。
他在享受。
我的痛苦,是他的交響。
20
「殺了我吧。」我對梁俊宇說。
「你說什麼?」
「殺了我,求你,別再玩了。」
「孫愚,我沒猜錯的話,我爸爸也說過這句話吧?」
我怔了下,低聲承認:「是。」
「他也求你,殺了他。因為你不殺他,他全家都會沒命。」
「我是人民警察,沒法對他用私刑。」
「是啊,當時你沒幫他。現在,又憑什麼讓我幫你呢?」
他走過來,竟然,摸了下我的腦袋。
「孫愚,你馬上就會明白,有些人活著,比死了,更痛苦。」
說完,他撥通了電話。
很快,一個黑衣人推門進來,用一塊手帕,將我迷暈了。
21——嫁禍
我是被撞門聲驚醒的。
醒來時,發現四周漆黑一片,全是血腥味。
門終於被撞開。
數道強光照亮了室內。
「不許動!」
幾個穿警服的人闖了進來,立刻把我壓在了身下。
「現場發現一名毒販……有其他受害者!有其他受害者!」
我這才看清,我身邊,還躺著兩具殘破的屍體,一條狗,一個人。
那人我認識……
有警員在喊:「是山南分居的張局長!張局長遇害了!」
22
恍惚間,我終於想起了昏迷前,梁俊宇說的最後一段話:
「三小時之內,你的老婆,也會死。
「但你,會被當成殺人兇手,困在警局。
「孫愚,這是遊戲的,最後一關。
「別讓我失望。」
23——審訊
「孫愚,你所說的一切,都是謊言。」
24
審訊室裡,警官於尋道審了我兩個小時。
從凌晨三點到五點的兩個小時之間,他讓我不斷重復自己的供詞。
以不同角度,以正序,逆序,或從某個時間點切入。
這是警員慣用的審訊手法。
如果一段供詞是編的,哪怕隻有兩成虛假。
在多次重復之下,也一定會漏出破綻。
可是……
「兩個小時了,我有破綻嗎?」
於尋道搖了搖頭,「沒有。」
「所以,為什麼還要問下去?」
「因為我也有一份解釋,在我的解釋裡,是你殺了張局長。」
25——於尋道的推論
「說來說去,從現場上來看,張局長ṭū⁵死於失血過多。
「身上的主要傷痕來自那條死去的藏獒,當然,有些瘀傷,是人為造成的。
「而你的指甲裡,有張局長的皮膚角質,衣服上的纖維,和血液。
「所以,基礎推論很簡單:張局長和你有過搏鬥,且在搏鬥之中,你被張局長擊暈。
「但你馴養了一條嗜血的藏獒,且用血液引誘藏獒對張局長進行攻擊。
「在你暈倒後,藏獒持續啃咬,最終要了張局長的命。而那藏獒,也在殺人後,因持續失血而死亡。
「所以,從始至終,沒有嫁禍!沒有其他人參與!
「這隻是一場簡單的謀殺。
「孫愚,你殺了張局長!」
26
「你這份推論,有破綻。」我低聲說。
「破綻在哪?」
「如果我和藏獒同時擊殺師父,
「一,他為什麼不持槍反抗?
「二,不持槍的情況下,我為什麼我要和藏獒同時攻擊他,而不是率先派出藏獒消耗他,最後再出手?
「三,擊暈我,又死於藏獒,藏獒殺人後又自行失血死亡,你知道滿足這一切條件,概率有多低嗎?」
「不重要的孫愚。」他笑起來。
「什麼意思?」
「我這份推論,漏洞百出,但我一樣可以把它定為真相,因為,我是警察。」
「他媽的!」我終於被他惹毛了,「他媽的!你問了兩個小時了!還是不肯信我!我老婆,現在正在被梁俊宇追殺!你們不去保護,他媽的跟我耗什麼!耗我老婆的命嗎!?」
「我告訴你我在耗什麼!」他忽然兇狠地盯著我,「我他媽這兩個小時,不斷給你機會,你呢?反復招供的,隻有你兒子死亡到你被捕之間的事!」
「你什麼意思?」
「你在隱藏什麼?」
「我什麼都沒隱藏!」
「放屁!孫愚,你他媽要真是個臥底,你的身份,隻有那些死了的毒販知道!梁俊宇是怎麼查到你的!?」
「他……」
「哦對了,除了死人,還有張局長知道!不是嗎!?」
我愣住。
是的,他發現了,我一直在規避的信息。
「既然隻有張局長知道你的信息,那你告訴我,梁俊宇想要找到你,想要殺你兒子!得問誰啊?」
他眼神兇厲,繼續質問著:「你不說,我幫你說。他要問張局長。」
「於警官,夠了……」
「可是,張局長在你兒子被殺之時,卻安然無恙。為什麼?」
「別再說了!」
「因為你師父,張局長,變節了,是不是?」
我不再說話。
因為他戳中要害了。
他得意地點了根煙,三根指頭掐著,眯著眼睛看我,「孫愚,臥底被追殺,向來都是因為上線被擒,或者,上線變黑。這推論無需質疑,因為太簡單了,我隻是……」
我脊背滿是汗水,隻能下意識地問他:「隻是什麼?」
「隻是在疑惑,你為什麼,不咬張局長呢?」
他吐出煙霧,在煙霧裡,目光如刀。
「孫愚,如果你是臥底,那張局長必須是黑的。換句話說,你不咬張局長,隻能說明,你根本就不是臥底!」
他指著我,一字一頓。
「所以我判定,你的所有供詞,都是謊言。」
27——暗角
「你笑什麼?孫愚。」
「年輕人,你確實找到了問題的最深處。可是,接下來的話,我敢說,你敢聽麼?」
我用眼睛,瞟了眼用來錄制審訊的 DV。
那臺 DV 有兩個功能,記錄內容,同時,連接給外面的監視器。
先前於尋道告訴我,他讓其他人先去休息了,此時沒人在監視審訊室,夜審我的人,隻有他一個。
他大概沒騙我。張局長隸屬山南區,而此處是龍潛區的禁毒大隊,算是「半異地審理」,其他警員與張局長情分不深,不至於徹夜守我。
但我仍不放心,以下的話,隻能於尋道一個人聽。
「也好……」他起身,關掉了那 DV。
這個舉動很重要。
一來,他仍可以暗中錄音,但當下,確實沒人監聽了;
並且,他或許,準備相信我了。
「孫愚,其實,這兩個小時,你也在試探我吧?」他沉聲問。
「對,我在試探,你是不是我師父的人。」
「試探出來嗎?」
「你不是。」
他語氣戲謔著,「你不會真的要跟我說,張局長,山南區的緝毒英雄,變節了吧?」
我點頭。
「而且,他也確實是我殺的。」
28——新的真相
我叫孫愚,是一名臥底。
三天前,我的兒子被謀殺了。
兒子死後的第二天,我去警局找我曾經的上線,張局長,他不見我,一整天都不見我。
我知道沒法依賴他,於是在警局裡安了攝像頭和竊聽器。
這兩個裝置告訴了我兩件事。
第一,我兒子的案子,他們確實在偵辦了,隻是警力很少,查得很慢。
不知道,是不是在刻意拖延。
第二,我師父是黑的。
他在所有人走後,打過一通電話。
他跟電話那邊的人吵了一架,質問那邊的人為什麼殺孩子,不殺孫愚。
可半分鍾的對峙之後,他緩和了下來。
他說,那筆錢,他隻收現金。
當時我以為,他有了難處,是為了錢,才把我的身份信息告訴毒販。
黑車的信息不是師父告訴我的。
是我為了追那殺手,找到山南區黑車的「管理人」。
可是,他早已收了師父的錢。
我被他賣了。
他引我去了那棟農民房,進了陷阱。
可那陷阱裡,等著我的不是梁俊宇。
是我師父。
那一刻我才知道,在我掀翻了十年前的毒梟梁振威之後,接管的人,正是我師父。
他早就知道我在警局裡安了攝像頭和竊聽器。
也知道,我會找黑車管理人。
因為這一切,都是他教的招數。
他在攝像頭下打得那通電話,是故意打給我聽的。
他就是要我以為,他隻是個普通的幫兇。
可實際上,他是整個案件的主犯。
而梁,隻不過是一個和我有血海深仇的工具,沒有半點勢力。我師父找到他,隻是為了殺我兒子,引我上鉤。
還有,那些遊戲,是我師父跟我玩的。
第一局是真的,他真的逼我吸毒。
是為了在我死之後,證明我是個毒販,是個癮君子。
第二局是假的。
真實狀況是,那條狗是我師父的。他本來要讓狗把我殺掉,這樣,誰也查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