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吃了家門前那棵樹掉落的梅子。
酸得眼淚都要忍不住。
好在那是晚上,好在早就知道了答案。
我輕輕地「哦」了一聲,將那顆梅子含著化了,吃盡了,吞進肚裡,用十分自然的語氣說:「挺好的,別欺負人家。」
那條路走了很久,陸憲就在我身邊,帶著笑意小聲地吐槽著林雯雯的糗事,我什麼也沒記住,隻記住陸憲的笑,那不再讓我感到安心的毒藥。
回到宿舍後,我衝進了澡堂,順著水流痛痛快快地無聲哭了一場,自己似乎還是第一次因為陸憲而流眼淚,畢竟陸憲一直對自己很好很好。
是我自己貪心,還想要他的歡心。
是我想要得太多才會把自己搞成現在這個狼狽的模樣。
沒什麼的,就算陸憲不喜歡林雯雯,也不會喜歡蘇安寐,陸憲和蘇安寐本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所以放手吧,趁現在還早,趁還有機會放手,趁仍可以說自己是年少輕狂。
隻要把那一部分關於「欲」的「愛」割舍,我可以更加坦蕩地和陸憲做朋友。
那個晚上,我並沒有睡著,在為自己第一次的心動守喪。我下定決心,在能心平氣和地靠近以後的陸憲之前,我要遠離現在的陸憲。
「你最近怎麼都不理我?」陸憲戳著餐盤裡的菜,語氣裡透著一絲不解和委屈,「去你們班上找你你都不出來,吃飯也老是窩在班裡。」
「……這不是……快要考試了嗎?」因為陸憲的直白,大腦差點宕機,好在自己早就想好了借口,「快要高三了……」
「哦……」陸憲哦了一聲,沒太聽出來他信不信。
在一中學習總是緊咬著一口牙的,尤其是在每次的各種大小考試的時候。每一場考試都直接決定著你所身處的環境會不會變化。記得剛開設實驗班的時候有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原本的全校前二十名進來的 A 班,在高二的期中考試失誤掉去了 B 班,心態崩掉以後就一直在實驗班和平行班的邊緣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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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認為是不適應環境的那類人,所以隻能咬著牙一點一點地學,努力讓自己在 A 班待得更穩一點。
所以這個躲他的理由,就算陸憲感到懷疑也沒有什麼證據。
躲陸憲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因為 A 班 B 班這種特殊的分班,每次大考後周圍的人都會有輕微的變動,所以 A 班 B 班的人都尤為熟悉,陸憲那個家伙又是交際達人,每次在自己班上叫不出名字的同學陸憲倒是能叫出來。
跟初中的時候一樣,感覺全世界都知道兩人的關系好,老是有人自告奮勇地充當傳話員,有的時候想裝作沒有聽到陸憲在後面的呼喊都做不到。
要躲陸憲,還不能讓陸憲知道我在躲陸憲,還不能讓人覺得自己在躲陸憲,這樣反而讓自己變得更加緊繃,聽到陸憲的名字都覺著身心疲憊。
有的時候想,媽的,幹脆衝上去表白,被拒,絕交,一套小連招解決了一了百了,別再折磨自己。
但是真的舍不得啊。
誰又能真的做到輕而易舉地和自己整個愛輕易地告別?
就這樣掙扎了許久,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林雯雯已經不見了。
還是我和陸憲,以及體委林濤三人一起吃飯的時候,林濤問的陸憲:「哎,最近好久沒有看見你和林雯雯在一塊兒了?分了啊?」
「什麼啊,根本就沒談過好不好?」陸憲皺了皺眉頭,朝林濤道。
「好好好,那林雯雯怎麼沒跟著你了?」林濤明明是我們班的體委,但是和陸憲的關系倒好。
「她老讓我跟她一起吃飯。」陸憲嘆了口氣,像是說一件很難的事情。
「然後呢?」林濤瞧著他問,我也眼巴巴地看著,「讓你請客還是怎麼?」
「不是,她就是老喊我陪她一起去吃飯,我沒答應,她就說我對她一點都不好。」陸憲嘆了口氣,倒是沒什麼遺憾的樣子。
就這?我腹誹。
「就這?」林濤說。
「對啊,」陸憲點了點頭,「是不是太怪了?」
「?」你才怪吧。我邊往嘴裡送飯邊想著。
「你才怪吧?」 林濤眼珠都快掉出來了,「她就喊你陪她一起去吃飯,又不是割你的肉吃,你幹嗎不答應啊?」
「午飯時間就那麼點,我去陪她吃了蘇安寐咋辦?」陸憲沒什麼猶豫。
我嘴裡的那口飯頓時噴了出來。
「噢~~~~」林濤反應倒是快得很,立馬就衝著我倆擠眉弄眼的,「早說嘛~~~~你對我們安寐這麼好,陪我們雯雯吃頓飯都不行,人家能不說你對她不夠好嗎。」
啊,聽多了,我他媽竟然免疫了,竟然沒有當初一拳打死他的衝動了。
「那能一樣嗎,林雯雯怎麼跟蘇安寐比?」陸憲笑罵了一句,「什麼你們的,好好說話。」
「別扯我啊,跟我沒關系。」我啞著嗓子,感覺火都燒穿了喉嚨。
「吼~~」林濤笑得邪惡,「你倆在一起得了。」
「滾!」我的聲音和陸憲的重疊在一起。
陸憲很大方地笑著,我板著張臉,赤紅的耳尖被碎發蓋住了。
陸憲和林雯雯就這麼黃了。
我卑鄙地松了口氣,緊繃了許久的神經突然放松了。
好像一下子,我又不需要再和陸憲保持距離,又可以心安理得地和陸憲走得很近。
我知道這樣無恥,以朋友的名義,揣著自己的私心。
但是請原諒我吧,讓我再喜歡他久一點,趁現在他還沒有喜歡別人,站在他身邊的人還是我。
等到他真正喜歡上別人的那一天,我會放下的,無論多麼難割舍,我都會放下。
所以,就讓我現在自私一點吧。
很快,我們的高中也要結束了。
高三的時候,整個一中的高三都彌漫著壓抑匆忙的氛圍,從起床鈴聲響起的那一刻起就是戰場。
下課鈴聲響起後,AB 班的走廊上沒有了打鬧聲,趁著這十分鍾每個人都躺在課桌上養精蓄銳,隻求在待會上課後能打起精神,將老師講的每一個知識點都嚼碎了吞進肚裡。
到了下學期的時候公布了保送名單,A 班開始出現空掉的座位,提前在這戰場宣告了勝利。
我和陸憲見面都少了許多,以陸憲現在為了穩在 B 班的定力,已經不需要我像初中的時候那樣抓著他學習了。
我們都在铆足了勁利用最後的那一點時間。
陸憲也問過我:「為什麼你成績那麼好了還那麼拼?」
「我家裡三個孩子,我是老大,我一定要拼。」我是這麼回答的,好像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但我知道陸憲一定會懂。
我的名字叫蘇安寐。
安寐,就是因為媽媽懷上我以後失了業也遭了罪,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我的名字,是我還在肚子裡的時候,爸爸這個不善言語的老實人在表達對媽媽的愛,在生下龍鳳胎的蘇安然和蘇安靜以後,爸爸更舍不得讓經歷過難產傷了身的媽媽出去幹重活了。
一家五口的重擔就這麼壓在老爸一個人的肩膀上,壓得五十多歲的他已經駝了背。
我得拼。
「那你呢?」我問陸憲。
「肯定是為了不要離你太遠啊。」陸憲就是這樣,直白得要人命。
時間轉瞬而逝,高考到來的時候,我都沒有從高強度的寫卷子背卷子中走出來,以至於我都忘了緊張。
直到最後考試結束,請考生停止答題,我放下筆的那一刻才反應過來,我的高中就這麼結束了。
我和陸憲都考得很不錯,陸憲每次都是大考的時候超常發揮,總是能給大家不少驚喜。
家鄉裡的那條巷子已經傳開了,今年我們胡同出了兩個重本的大學生,早早就掛上了橫幅。我家門前的梅子樹甚至都看不見六月裡結的果,隻瞧得見滿樹的紅燈籠。
興奮壞了的雙方爸媽,幹脆兩家人合起伙來一同在巷子裡辦了慶功宴。兩家的親戚鄰居,再加上我和陸憲在高中或初中的同學朋友,坐滿了半邊巷子,滿是喜悅的道賀。
鞭炮聲,唱曲兒聲,我爸尤為興奮的敬酒聲。
我和陸憲就站在這場盛宴的中心,看著高朋滿座,喜不自勝。
有些路過巷子的人不明所以:「今天是哪家結婚嗎?」
「哪兒啊!是咱巷子出了兩個高才生!風風光光辦升學宴呢!」
太熱鬧了,倒像是結婚。
我看著自己和陸憲戴在胸前的大紅花,心思不純總是越想越不對頭的。
「來來來,」林濤就拿著手機,正大光明地拍著,「新郎新娘看這裡!」跟他一道來的幾位朋友也是直笑。
我臊紅了臉,想上去搶他的手機。
剛跨出一步就被陸憲挽住了脖子,我渾身一僵,微微側過頭去看他,隻見他已經朝著林濤的相機,笑著比起耶。
兩人胸前的大紅花尤為顯眼,他將我挽過去時,兩朵花也拼成了一朵。
他笑得燦爛,甚至露出了那顆虎牙,而我就這麼看著他。
在爆竹響裡,那手機按下的快門聲微乎其微,但我仍知道畫面就定格在了這一刻。
上天吶,我應該感謝你還是怨恨你呢?
我還能從這場感情裡,得到解放嗎?
不敢給自己太多思考的時間,我逼著自己轉回了頭,學習著陸憲隻有高興的笑容,同樣朝著林濤的相機比著耶。
「好好好,非常般配!」林濤拍滿意了以後將手機放下,朝我們倆比了個大拇指。
陸憲禮貌地笑著回了一個中指。
他們學著大人來朝我們敬酒,玩笑地說著「百年好合」「早生貴子」。我和陸憲兩個人也說不過,坐在一起半被迫半自願地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啤酒。其他人起哄說來一個交杯酒的時候,我終是心虛裝暈,聽不見了。
啤酒是苦的,但這次喝下去卻酸了,再仔細品品,還從其中品出兩分甜來。
像是那棵樹上的梅子掉到了酒杯裡,成了佳釀很多年的梅子酒,是從 8 歲就埋在樹下的,如今也 10 年了。
「陸憲,我們認識 10 年了啊。」我越過爆竹聲,朝著陸憲的身影嘟囔。
下一個 10 年,你會知道我喜歡你嗎?
5
大學,我們填了同一個學校的同一個專業,說不清是誰黏誰多一點,隻是一對志願和分數,兩人默契的選擇。
我也掙扎過,這是我最有可能「忘記」陸憲的機會,也是我最好的讓這注定無終的感情歸於平靜的時期,但陸憲來問我的時候,我還是不爭氣地說了好。
10 年了,我們甚至連吵架都很少,即使隻是作為最好的兄弟,我也想和陸憲上同一個大學。
父母都對此很放心,去這麼遠的地方,有個熟悉的朋友總歸更讓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