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遇過類似的事,雖心中惡心,但不至於此,況且嘉華長公主好歹氣度不凡,遠勝過大哥領我去見的老王爺。
嘉華長公主還要在秦國國都停留幾日。
照今日這架勢,她怕是不會輕易放棄謝春山。
我上前道:「妾有一計。」
謝春山黑沉沉的眼眸瞧了過來。
……
躲了嘉華長公主好幾日的謝春山終於露面。
他於鬧市中,於齊國使臣面前,對嘉華長公主道:「你真這麼喜歡我,我可以勉為其難娶你。」
齊國使臣面色各異。
謝春山眉梢一挑,露出幾分得色。
嘉華長公主是齊國的金字招牌,有將領之才,更有兵權在身,怎麼可能嫁到秦國來。
可他高興早了,嘉華笑道:「聽聞謝侯爺萬花叢中過,折花千萬朵,怎麼,瞧不上我這枝花嗎?」
她要的竟是露水姻緣!
可她如今懷胎還不足三月,她瘋了嗎!
我原本以為她隻是生性好色,頂多偷香竊玉,沒想到打的是這主意!
我自詡已勘破枷鎖,但也做不出她這樣的事情來!
Advertisement
謝春山漲紅了臉,甩袖而去。
此番做派,經驗豐富的嘉華長公主當然看懂了。
他謝春山不過是個紙老虎,外騷內純,還是個雛。
她更加興奮。
我憂心忡忡,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對的。
12
謝春山母親秦國長公主雲和歸京。
她來侯府探望,謝春山閉門不見。
侍女不敢攔,她進到了謝春山的院子。
雲和長公主豐腴明媚,不愧為秦國第一美人,一顰一笑牽動人心,如今卻皺緊眉頭,猶猶豫豫不敢敲門。
謝春山猛地拉開門,與她四目相對,又撇了開來,像是在鬧別扭。
「你有什麼事?」
「娘給你帶了些禮物回來。」
她指的是前廳那一箱箱的奇珍異寶。
「送到了,就走吧!」
雲和長公主苦笑,目光貪戀,慈母之心拳拳。
她離開前瞧見了我,隨口問了句:「這是春山新收的侍女?」
我心中一凜,連忙報上姓名。
「倒是個膽大的,你若有意,與春山的三年之約到後,可來找我。」
果然不能小覷了這樣的奇女子,侯府風吹草動她了如指掌,她隻是於謝春山是慈母。
我低頭應下。
這對話又傳到了謝春山耳中。
他把我喊去:「你真是吃著碗裡的,望著鍋裡的,我的恩情還未償還完就想好下家了?」
真是母子鬥法,侍女遭殃。
「上次你出的主意不管用,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我沒算到嘉華長公主這般瘋癲。
「妾考慮不周,請侯爺責罰。」
謝春山惡劣一笑,罰我頂著一碗水站在他門口。
我面上苦悶,心中波瀾不驚。
我在深閨中時就已能頂著碗走得飛快。
那都是教習嬤嬤一鞭子一鞭子訓練出來的。
可我沒想到,我才站了一盞茶,謝春山就從我身邊路過了七次。
第八次時,他咳了一聲道:「我熱了,缺個扇風的侍女,你要是站不住了……」
他話還未說完,一個侍女就拿著蒲扇來了,剩下的話隻能憋進肚子裡。
他身邊的侍女個個幹活都很麻利,但都沒什麼眼色。
這麼涼快的天,謝春山哪是真的要扇風。
他坐在不遠處的廊下,被扇得肩膀有些瑟縮。
我看得好笑。
索性遂了他的意吧,他想做個好主子,何必讓他不高興。
我輕輕一顫,水灑了半碗,人也順勢癱下來。
不遠處把風扇得呼呼作響的侍女瞪大了眼睛,想不通我怎麼這麼柔弱。
謝春山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我跟前,想扶我的手伸了又縮,板著臉道:「站不住了不會說嗎?我看起來這麼不近人情?」
我對他感激一笑:「侯爺是最好的主子,是我的大恩人。」
他別扭地道:「那還用你說,事實如此。」
清風徐徐,廊下簾幕微動。
麻雀落在梢頭,歪著頭左瞧右瞧。
可就這般心善易懂的人又因嘉華遭了罪。
我守著面色潮紅的謝春山躲在假山後,侍女披著他的外袍去引開嘉華長公主。
上一世對謝春山下藥的果然是她。
如今這個時間提前了。
謝春山將嘴唇咬出了血,渾身滾燙,整個人顫抖不止。
留在這裡不是辦法,隻要能到人多的地方,這裡是秦國,嘉華長公主也不敢亂來。
我去拉謝春山的手,卻在觸碰到的那一瞬間被他狠狠推開。
「滾!不許碰我!」
他雙目赤紅,已然失去理智。
這次的藥,比上一世的還要烈。
他步步後退,直到退無可退,如身墜地獄,絕望爬上面龐。
這般反應,我不願多想。
此刻也不容我多想,我抄起石頭衝過去將他兩下砸暈,半拖半抱帶著他離開。
我踉踉跄跄跑了許久。
中間謝春山半醒,瞧見我眼中有片刻清明:「是你,你在做什麼?」
「我在帶你離開。」
幸好,我沒走錯。
遇到幾個路人後,追來的嘉華長公主的人不敢上前,不消多久,雲和長公主就到了。
她臉冷如寒霜,命人將這雅院全都圍起來。
我不知她會怎麼處置嘉華長公主,這也不是我眼前該關心的。
在侍女的攙扶下,謝春山被送上馬車,他死死抓著我的手腕,我隻能陪在一旁。
謝春山蜷縮在我身邊,細碎的聲音從他口中漏了一些出來。
「娘親,救我……」
他的聲音似一隻小手揪著我的心髒,我一時喘不上氣。
回到侯府,謝春山已經徹底陷入了不清醒的狀態,縮在角落裡,排斥所有人的靠近。
太醫來了一個又一個,卻連門都進不了。
雲和長公主把藥遞到我手上,讓我去試試喂給謝春山。
「這是清火的藥,可以暫時壓制他體內的春毒,具體的還得等太醫細看。」
我推門而入,沒有茶杯之類的東西迎接我。
謝春山隻是躲在那裡緊緊盯著我。
我緩步走近:「侯爺……」
「姐姐,你是來救我的嗎?」
姐姐?
「是娘親發現了嗎?我不是故意不聽叔叔的話的,但他好奇怪、好奇怪……」
我的腳被釘在了原地。
雖有預感,但真的聽他親口說出,我依舊心痛得難以自已。
原來這就是雲和長公主後來不再嫁人的原因啊。
說著他驚慌地哭起來,眼淚滑過那張漂亮得吸引來豺狼虎豹的臉蛋。
哭著哭著他似乎又恢復了年歲:「為什麼沒人來救我!」
他一把將我拉過去,似抓住了救命稻草:「陳聽竹,你是來救Ţû⁰我的嗎?」
他的眼珠黑得透不出一絲光亮,臉上充滿期盼地看著我。
我知道他想聽什麼。
也知道雲和長公主就在外頭等著我回答。
可我還是搖了搖頭:「不,我不是來救你的。」
謝春山僵在了那裡。
外頭的雲和長公主摔了東西。
我救不了你。
我上一世,就是個笑話,似梨園戲臺上演給別人看的劇目。
華美富貴的錦緞下蓋著一地狼藉。
我不敢掀開,麻痺著自己,直到死後,一切都攤在我面前。
萬物一府,生死同狀。
怕什麼呢?
這世間所有痛苦都是阻擋你前進的腳步。
你不能被它們絆住,不能被它們消耗。
我想要,我會自己去取。
我不需要人來救我,我會救贖自己。
你也該如此。
「能救你的隻有你自己。」
旁人能救你一時,不能救你一世。
隻有解開心上的枷鎖,才能真正擺脫這些腌臜。
謝春山的眼眸顫了顫,斑駁窗花透過的光亮照在他身上。
「陳聽竹……」
13
太醫為謝春山診斷時,雲和長公主找到了我。
她臉上還有淚痕未幹。
「想必你已經猜到了。」
她比前幾日見時滄桑了許多。
「他那會兒才七歲,我喜歡四海行商,經常不在家……
「後來,他有一段時間很害怕男子,我給他安排的都是武功高強的侍女,就怕他再出什麼意外。」
怪不得這侯府裡裡外外都是侍女,謝春山進出也都是一群侍女在側,無一個男子。
「再之後,他就變成了風流名聲在外的謝小侯爺……」
他隻是搭建了一個外殼保護自己。
「後來,他原諒我了,可我若遠行,他還是會和我生氣……」
說著說著雲和長公主哭了出來。
許是這多年她無人可傾訴。
嘉華長公主看向謝春山的眼神和那些男子的沒什麼不同,黏膩又充滿侵略性。
所以謝春山才對她反應這麼大。
幾日後,謝春山醒了過來。
而他醒來時,我已經跟著雲和長公主走了。
是為了讓他不必尷尬,更是為了我的前途。
跟著秦國最有權勢的女人之一,我會學到很多。
至於嘉華長公主,雲和長公主那日給她也下了藥,以牙還牙。
她與她的男人們交纏了一天一夜,最後血流不止。
被我作為親子養大的薛長思,這輩子竟連出生都沒有出生。
我花了整整一個時辰,才接受了薛長思就這麼沒了的消息。
我對他的愛早就在以魂魄姿態飄蕩的那幾年,消失得一幹二淨,此刻感受不到一點傷懷。
隻嘆世事多變,一息定生死。
而嘉華長公主的醜事,秦國自然不會替她瞞著,不出幾日就宣揚得五國皆知。
但我覺得,這並不會影響她太多。
真正影響她的是小產後,秦國太醫去得很慢,讓她數日不得動彈,落下了病根。
齊國派人來接她,新使臣是年輕有為的薛家少主,齊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丞相。
這對薛致來說,倒是個英雄救美的好機會,祝願他能把握住。
可惜我不能見到這有情人千裡相會的場景了。
薛致到秦國時,我已跟著雲和長公主去了魏國經商。
當然不是單純的經商,她還要負責傳遞情報,培養暗探,很多很多。
這一別,再見謝春山,竟是五年後。
14
草長鶯飛。
我又回到了我的出生與埋骨之地——齊國。
這些年間,我周遊列國,片刻不曾停歇,雲和曾邀我回秦,我都有事耽擱了。
如今,我已被秦授封三品,此次以秦國使臣的身份出使齊國。
曾經,齊秦相當,但隨著嘉華長公主病退,齊國開始屢屢敗給魏國,不得不求到秦國,如今對秦國再恭敬不過。
我於齊秦邊界處,與其他秦國來使會合。
隊伍裡有人聽過我的名聲對我心悅誠服,有人質疑我的能力,更有人覺得我是被雲和長公主強捧起來的。
這些我都不在意。
我走的不是文官清流的路線,無論是誇贊還是貶低,都不會提升我的官職,增加我的財富,強健我的體魄。
但這隊伍裡似乎總有一道灼熱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齊國大設宴席,我坐在齊國國君之左,與右側的薛致相對,他眼神復雜。
而我的父親和哥哥,因坐得太遠,實在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有人突然道:「據說陳大人和薛大人曾經有過婚約?」
一道道目光匯聚到我身上。
齊國國君打著馬虎眼:「這是哪來的謠言啊,但陳大人好像確實是我們齊國人,難道……」
我抿了一口酒,淡淡道:「確實有過。」
薛致猛地瞪大眼睛,似不敢相信我會輕易承認。
齊國國君暢快笑道:「真是緣分!薛卿還未娶妻,陳大人也未嫁作人婦,這難道不是天意?」
薛致的目光熱切起來。
秦國使臣隊伍裡有人摔了酒杯,但無人在意。
我微微一笑:「女子當先立業後成家,如今我功業未成,在外漂泊,怎好再拖累哪家男子跟了我守活鳏?」
齊國國君許是失了為他打仗的妹妹,急得腦子也不清楚了,竟不顧及秦國使臣在場便道:「陳大人何不舍了秦國的苦差事,回到故土!
「齊國雖無女官的先例,但孤願為陳卿開這先例!」
父親急切地小跑上前道:「女兒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當年早就將她許給了薛大人!」
我的哥哥們也連忙跟著上前表態。
這回我看清了。
父親臉上是迫不及待摘桃的興奮,哥哥們臉上是嫉妒和幸災樂禍。
齊國國君拍手稱好,竟還請上了薛母的信,看來是早有準備。
「薛老太君早就聽聞陳家有女才華橫溢,與孤所想一拍即合,特寫了此信給陳大人!」
信被呈到了我面前,通篇都是我上一輩子都沒在薛母口中聽到過的贊許。
她殷切期盼我嫁給薛致,相信我是最有資格做薛家婦的人選。
我但笑不語。
薛致怎麼看不出來我笑中的嘲弄?
他唇邊溢出一抹苦笑,雙眸也黯淡了下去。
「陳大人乃至純至孝之人,定然不會違逆父母之言,孤看不如今日就……」
幾人窮追不舍,非要將我強嫁薛致。
我正欲開口,卻見對面之人突然上前跪下道:「臣不願。」
薛致背脊筆直,跪得不卑不亢。
齊國國君黑了臉:「薛卿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