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上,他悄悄給坐在花園裡哭泣的女生遞了包紙巾。
她寫:「他果然是個很溫柔的人啊。」
第三張。
第三張畫他看了半天,始終沒有想起這是什麼時候的他。
看到旁邊的配字,他才猜到,這應該是她第一次陪他過春節時畫下的。
她在旁邊寫:「原來他和我一樣沒有家可以回啊。我真的好心疼好心疼他。」
「以後每一年的春節我都要陪在他身邊。雖然他好像不太需要我陪,可是不管怎麼樣,過年過節的時候,有個人陪在身邊總會好一點的吧?」
他繼續往後翻。
終於翻到了他們在一起時的畫像。
畫像上沒有人,隻有兩個捏好的陶瓷娃娃。
她在旁邊寫:「我們的定情信物。」
「雖然他沒有對我說過『他喜歡我』,可我們互相做了對方的陶瓷娃娃,他也看著這陶瓷娃娃笑,這應該也算是一種心意相通吧。」
「我會好好把這對陶瓷娃娃收好的。」
「等到我們以後結婚了,生了小朋友,等到我們的牙都老掉了,我還要把這一對陶瓷娃娃拿出來,給我們的孫子孫女看,告訴他們爺爺奶奶的故事。」
他看到這裡,呼吸一窒,下意識要去客廳找那對陶瓷娃娃。
可等他來到展示櫃前,他才猛地想起,那對陶瓷娃娃已經碎了。
Advertisement
已經,碎了啊……
他探出去的手伸了個空。
他終於頹然地倒在地上,泣不成聲。
-
地震後,西川一共封了七天。
這幾天裡,賀川做了很多事情。
他給她發了很多的短信,打了很多的電話。
他還報了警。
他找遍了所有與她有關的人,卻始終沒有得到任何關於她的消息。
甚至,他去找她的父母,可她們甚至不知道她去了西川,在西川遇險的事情。
……
他不肯相信,他的宋妍已經死了。
每天晚上,他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他哪裡也不敢去,這裡家裡處處都是宋妍的痕跡。
他看到牆上的掛畫會想到她,看到桌上的擺件會想到她,看到沙發上暖黃色的抱枕會想到她,看到床頭的花還是會想到她。
明明他們之間有那麼多的回憶啊。
明明她這麼愛他。
明明他也是愛她的。
可是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
到了第六天晚上,床頭的花沒有人照顧,已經漸漸枯萎了。
他也一樣。
他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著她留下的畫冊,還有她被埋在地下時,給他發送的信息。
他想,她被埋在地下時,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她那樣愛他。
她給他的愛從來洶湧、熱烈又澎湃。
可是他卻……
他騙了她啊,他還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裡。
她一個人,被埋在地下時,應該很絕望很害怕吧。
可是她卻對他說「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他重重閉上眼,手緩緩按向自己的脖頸。
那裡肯定很黑吧。
很黑,很暗,沒有光,空氣也是有限的。
呼吸不過來時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他的手慢慢加大了力氣。
——是不是,和這樣的感覺差不多呢?
他像隻瀕死的魚一樣張開口,徒勞地喘著氣,手卻沒有放松一絲一毫。
然而,下一瞬間,他又卸了力氣。
他不能死啊。
他還要去找她。
他還要去找她。
即便是死,他也應該和她死在同一個地方才對。
9
再一次見到賀川是在地震後的第七天。
地震後的第七天,公路終於通了,航班也恢復正常。
我躲在帳篷裡,看著他拿著我的照片,四處找人。
他已經找過這裡的負責人了,可負責人那裡卻沒有我的消息。
怎麼會有我的消息呢?
我就是不想讓他找到我。
在被救出來後,我便謊稱我的手機和身份證都不在身邊。統計信息時,我報出的,也是我朋友的姓名和身份證號。
我不知道能躲他多久,但是,能躲一天就躲一天吧。
我最後看了眼那個倉惶的身影,然後緩緩上了朋友的車。
他看起來似乎憔悴了許久,胡子拉碴,頭發也沒有修過。
可是這和我又有什麼關系呢?
這些都是他應受的。
……
我在朋友家裡躲了一個禮拜,終於出了門。
我去醫院,做人流。
賀川找到我時,我已經做完手術了,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他看著我,眼圈一下子紅了:「妍妍……」
我什麼也沒說,默默拿出了我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書。
「我們離婚吧。」
賀川不肯籤。
我隻問了他一句話:「賀川,地震發生的那天晚上,凌晨兩點半,我被埋在廢墟之下的時候,你在做什麼呢?」
「我什麼都知道了。」
「籤字吧,你根本就不配我的真心。」
他一下子愣住了,一瞬間,面龐蒼白如紙。
可他還是不肯籤字。
或許他也明白,我們之間,感情被耗光了,孩子也沒有了。
這一張輕飄飄的白紙,結婚證上的兩個名字,就是我和他最後的聯系。
他強撐著擠出一個笑來,身子卻在抖。
「妍妍,我們回家吧,你剛做完手術,讓我好好照顧你。」
劉惜一把推開了他。
劉惜是我的朋友,地震後是她來接的我,這些日子我也是住在她家。
「你還要不要臉啊?!妍妍已經說得這麼明白了,你自己做過些什麼事你自己不清楚嗎?還好意思說什麼『讓我好好照顧你』?!」
「不用你照顧,我會好好照顧妍妍的。」
他又問我要怎麼樣才能原諒他。
「妍妍,我知道是我錯了,我會改的,你原諒我好不好?你再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機會啊。我給過了啊。我給過了的。」
「我問過你的,我相信過你的,可是你呢?」
他說不出話來,捧出那本畫冊來。
他攥著畫冊的手青筋畢露,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可是……可是妍妍,你愛我呀。」
不會再有人像她一樣愛他了。
「你那麼愛我,怎麼可能說不愛就不愛了呢?!」
他居然還能問出這樣的話來。
我定定地看著他,心裡最後一絲波瀾也沒有了。
我輕輕笑起來,搶過那本畫冊,撕了個粉碎。
「是啊,賀川,我愛你,可那是曾經了。」
「我愛過你,可是啊,愛誰不比愛你好呢?」
「這本冊子上,一筆一劃全都是我的真心,而我的真心,你不配留著。」
10
之後的日子裡,賀川每天都來找我。
他每次都會帶上他煲好的湯,然後敲開劉惜家的門。
而劉惜——
她每次都當著他的面,把湯倒在了垃圾桶裡,然後再把他趕走。
一個禮拜後,劉惜煩了。
她報警把賀川趕走了。
於是後來,賀川就每天守在小區門口等我。
他等了我半個多月。
這半個月裡,他是工作也不要了,白月光也不要了。
而我,始終沒有下樓見過他。
半個月後的那天,是我的生日。
那一天,賀川買了生日蛋糕,給我打電話,希望我能去見見他。
電話那頭,他說他會一直等我,等到我去見他為止。
我什麼也沒說,掛斷了電話。
我也沒有去見他。
當天晚上,大雨瓢潑。
第二天一大早,我接到了夏瑩的電話。
她告訴我賀川發了高燒,現在正躺在醫院裡。
她求我來醫院裡看看他。
我依舊什麼也沒說,掛了電話。
可我還是去了醫院。
醫院裡,消毒水味很重。
賀川看見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邊同樣憔悴潦倒的夏瑩,直接一人給了一巴掌。
「你幹什麼啊!」
說話的是夏瑩。
她說著,要來推我,被我搶先推在了地上。
我又給了她一巴掌,把桌上的水潑在了她的臉上。
我定定地看著她,一字一頓:「怎麼,小三不應該打嗎?」
「你應該慶幸我現在懶得跟你計較,不然我早就把你的事情宣揚得人盡皆知了。」
「你不是有抑鬱症嗎?你不是離不開你的賀川哥哥嗎?現在,你的賀川哥哥不要你了,你怎麼還沒有去死啊——」
「還是說你的診斷報告根本就是假的?!」
她被我說中,臉色一白,不敢說話了。
我也懶得再看她。
我們爭論的時候, 賀川就一直靜靜地看著我。
他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我打了夏螢一樣。
他一句話也沒說,等我回頭看他, 他才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我的袖子,眼圈通紅,神情希翼。
「妍妍……」
我默默把袖子抽出, 皺著眉,一字一頓:「賀川,你這樣真讓我惡心。」
他嗫喏道:「我……我隻是覺得愧疚,想要彌補你。」
我笑出了聲, 再一次把離婚協議丟在了他面前。
「想要彌補我?」
「你這根本就是自我感動!」
「我已經說過了, 我這輩子, 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你明白嗎?」
「不管你做什麼我都不可能原諒你了。哪怕你現在躺在醫院裡,快死了, 我也隻覺得厭煩。」
「你要是真覺得愧疚,就把字籤了吧。」
他眼裡的光終於熄滅了。
最後, 賀川還是把那份離婚協議籤了。
我也搬出了劉惜的家。
我換了個城市,搬了新家, 開啟了新的生活。
之後的好幾年, 我都沒有再見過賀川。
隻是每逢年節, 我都會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快遞,裡面裝了各類首飾和奢侈品。
我通通退了回去。
還有一次, 我收到了一對陶瓷娃娃,和當初被夏螢摔碎了的幾乎一模一樣。
我把那對娃娃摔碎了, 重新寄了回去。
離婚後的第三年,我的事業取得了重大突破,也新認識了一個人。
我們是在工作上認識的。認識後不久,便發現雙方性子特別合拍, 就順其自然地談起了戀愛。
他是個很溫柔的人,和賀川完全不一樣。
我就站在他們身邊,多餘得像個第三者。
「時我」自我們戀愛後,他常常把我掛在嘴邊。
他身邊的人也都知道,他是個『妻管嚴』。
他很少喝酒,也會自覺和女性朋友保持距離。
偶爾有應酬,也會按時回家, 因為『家裡女朋友管得嚴』。
他說:「妍妍,我是你男朋友。我有義務好好約束自己, 給你足夠的安全感。」
我們順其自然的戀愛, 結婚。
結婚後不久,我聽人說, 賀川現在過得很不好。
「你們離婚以後,他一直挺喪的,每天靠酒精麻痺自己,進了好幾次醫院。你結婚那天, 他直接喝到胃出血。」
「他那個白月光倒是一直陪在他身邊, 可惜賀川也不想要她陪。聽人說,她現在好像真的抑鬱了。」
又過了幾日。
我收到了一封信。
信上沒有署名。
可我一看到這字體,就知道,是賀川寫的。
我沒有拆開, 直接撕碎了丟進垃圾桶。
時隔多年,我早就有了新的生活,也早就不想知道他到底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