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視角
6
岑蓉不知道,我們的初遇是我精心安排的結果。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大二的一個早晨,我去操場拍照,看到了正在晨跑的她。
我很難用精準的語言去描述那個畫面,天才微微亮,空氣中帶著點朦朧的霧氣。她穿著運動服,頭發扎成馬尾,隨著跑動一晃一晃。
我本想拍天空的,卻在按下快門的前幾秒往下移,最終將她納入了我的畫面之中。
那天後,我稍稍地留心打聽了一下,就知道了她是誰:我們學院的專業第一,出了名的「拼命三娘」。性格冷淡,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平時總是獨來獨往。也有傳言說,她其實很好相處,隻是目前還沒有人能做到與她深交。
我漸漸地陷入一種名為「岑蓉」的幻想中,夢裡她的高馬尾時常在我眼前跳動,隻是一伸手就全都消散了。
我開始頻繁地與她偶遇,在圖書館能看到她捧著保溫杯接水,裡面偶爾會掉出幾顆枸杞;在專業課上能看到她坐在角落,不顯眼,但是其實聽得很認真;還有在食堂裡,她總是吃得簡單且快速,仿佛吃飯於她而言不過是走個流程。
在岑蓉不知道的角落,我與她已經相遇無數次,這無數次拼湊出一個簡陋的「岑蓉」全貌,每一點都深深地吸引著我。
室友曾打趣,說這樣拼命的女生不好相處,會很有壓力。
可我不覺得,我覺得這才是她的魅力所在,岑蓉就應該是這樣閃閃發光。
那日後,我拍的每張風景照都有她的身影,隻是她從未發現我,而我也始終沒有勇氣邀請她成為我攝影的主角。
心態轉變發生在超ťũ̂₁市的一次偶遇,當時我排在她後面幾個結賬,聽到她和身邊的朋友聊天。
「蓉蓉,你真的不考慮那個男生嗎?」
哦,那個男生,我知道一點,因為小組作業認識了岑蓉,然後就開始追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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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來他一點都配不上她,成績不怎麼樣、長得不怎樣,而且性格有點兒大男子主義。
「不考慮,」岑蓉應得幹脆,「我不喜歡這一款。」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我給你介紹介紹。」
她回得敷衍,我聽得認真:「乖一點的吧?最好賢妻良母那種。」
「不過你死了當媒婆的心吧,我大學期間都不想找對象,忙著搞學習呢。」
「诶,你真是……」
乖一點,賢妻良母那種。
這幾個字牢牢地印在我腦海裡,我下意識地與自己做對比,發現我基本都能做到。
於是,就有了畢業那日的初遇。
故意為之的襯衫,刻意練習過的舉手投足和說話語氣,這一切都在我撞上她的目光時潰不成軍。我預想過自己會緊張,但沒想到這麼快、這麼激烈。我的心髒都差點兒跳出我的胸膛。
我能看到她眼底燃燒的渴望,那種渴望同時也讓我感到興奮。
岑蓉,我終於能在你面前叫你的名字。
7
戀愛那段時間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我本以為她是冷淡類型的,交往後才發現她也會在親吻時臉紅,在自知理虧時撒嬌,在無聊時和我幼稚地打鬧。
旁人隻能看到外面雷厲風行的事業型岑蓉,隻有我知道她的另一面有多麼鮮豔、活潑。
她終於名正言順地成為我攝影的女主角,厚厚的相冊都累積有好幾本。
我像一個找到秘密寶藏的海盜,貪婪地希望這一切都隻屬於我一個人。
可這都止於那個悶熱的下午,她開口說不如彼此分開。
這之前其實我就已經預感到不對,她變得越來越忙,同個屋檐下我們見面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我還聽到不少流言蜚語,說她正在和一個大學老師相親。
光是想象她對著別的男人笑,我就幾乎要被嫉妒吞噬。
但是我如此膽小與懦弱,分開之際都不敢問她原因究竟出在哪裡。
如果有其他的原因還好,倘若她隻是不愛我了呢?其他的一切都是順便讓她能提出與我分開的呢?
岑蓉從不缺少追求者,哪怕我們在一起後,出門約會她也總會遇到幾個搭訕的人。
我從不覺得自己有哪點兒配得上她,我能做的事,別的男人也能做到,說不定能做得比我更好。我有的優勢隻是我認識她更早一點,以及我更加有心機一點。
所以她說她的口味變了的時候,我真的相信了幾秒,畢竟此前她就和我說過好幾次某幾個西裝革履的男明星好帥,雲雲。
隻是,隻是我仍然無法接受。
岑蓉注定會飛到高處的,而那時的我是否還有資格站在她身旁?
我終於意識到,僅僅做賢內助是不夠的,我還需要去她奮鬥的地方,看一看她所經歷的一切。
兩年,七百多天,我拾起曾被我拋之腦後的專業知識,又低頭向我的爸媽求助,終於在金融區混出一點點名堂。
與此同時,我仍舊像個變態一樣偷窺她的社交賬號,了解她的日常生活和每一個不為人知的小癖好。
她沒有和那個傳聞中的大學老師結婚,她去了另一個城市,事業蒸蒸日上。她還有好多怪怪的小癖好,這些她都未曾與我說過。
我再次不斷地刻意練習,並籌謀了我們的重逢。
8
岑蓉是個壞女人。
我能感覺到,現在的我對她仍舊有幾分吸引力,尤其當我穿上襯衫,露出她最喜歡看的鎖骨和手腕,她的興致都會高上幾分。
可她仍不滿足,故意氣我也好,無意為之也罷,她對別的男人也能做到笑靨如花,應對自如。
我完全無法控制我的嫉妒,這使得我在「勾引」她的時候偶爾也會無法控制地顯露原形。
岑蓉似乎很喜歡這種反差感,她變得惡劣,變得可惡。
可我仍舊無可奈何,隻能心甘情願地做她毫無名分的情人。
然而在樓梯間下意識的質問,說明我潛意識還是無法接受她不隻屬於我一個人。
所以我問出那句話,仿佛要將新仇舊恨一起算了一般,可最後也沒勇氣知道她的回答。或許我怕的是她承認她已經不愛我,又或者我怕的是她都不愛我了我還難以自拔地愛著她。
良久,她開口:「裴璟,我們等這個周末過去再談這些事,好嗎?」
她突然顯得很脆弱,於是我條件反射一般地緩和語氣:「好,但你先答應我,接下來不能再熬夜了。」
「你真的很……好吧。」
我不知道這周末岑蓉有什麼事,但潛意識告訴我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我在那個昏暗的安全通道裡,看見她無奈且妥協的笑時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比如不喜歡被人幹預生活的她,其實一直都接受我的各種堪稱負擔的關心。
我像找到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僅憑這麼一點點希望,就重新燃起了鬥志。最後這把火越燒越旺還要多謝林穆,是他在會後找我聊天,告訴我岑蓉母親的事。
岑蓉從來沒有和我說過她的家庭,我把這視為我還沒有通過最後一道考驗的證據,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她隱瞞這一切的原因。
單親家庭、重病的母親、緊缺的醫藥費,難怪她那時候會選擇離開我去另一座城市。
岑蓉的自尊心強得可怕,她知道我家庭條件不錯,如果她願意開口我一定會幫她,但是她隻字不提,寧可一個人承受這一切。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她正坐在醫院的長廊裡,靠著牆,兩隻手絞在一起,力氣大得指節發白,這是她極度焦慮時的下意識動作。
「你怎麼……」
她先注意到了我,怔愣之際我先抱住了她,順帶悄悄地分開她的雙手。
「你昨晚又熬夜了對吧?」有很多話想說,結果我開口第一句卻還是這種雞毛蒜皮的事。
她被我帶著雙手環住我的腰,投降一般靠在我懷裡,不答反問:「林穆告訴你的?」
「先不用在意這些,你說過,等周末過去再說。」我拍了拍她的頭,「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兒吃的?」
「我沒有胃口。」
「那喝海鮮粥吧。」
「你真是……好吧。」
岑蓉說自己是個很執拗的人,但她不知道面對我她總是很容易妥協,一個私人領域意識極強的人卻十分能接受我對她生活的全盤插手,我偏要認為這是她愛我的表現。
手術漫長而煎熬,岑蓉在我的「威逼利誘」下吃了點東西,再靠著我睡了會兒,終於有了點精神。
「我……很抱歉隱瞞你這麼多事。」因焦慮擰在一起的手再度被我分開時,岑蓉有些結巴地開口道。
她難得有這麼手足無措的時候,以往她總喜歡讓自己顯得無堅不摧。
我清楚她擰巴的性格,或者說,我們兩個都是擰巴的性子。我昨晚復盤了一遍我們的過往,勉強地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看,終於有點意識到這個問題:一個不喜歡主動談,一個不喜歡主動問。
岑蓉總希望在她什麼都不說的情況下我能了解到她的一切,而我像個懦夫一樣沉溺於表面的親密而不敢正視我們之間的任何問題。
那時候分開或許是一件必然的事,我唯一感到慶幸的是我是個如此陰暗偏執、不擇手段的人,能因為自己單方面的狂熱而一直堅持到現在,並且在往後的日子裡也不打算放棄。
和岑蓉在一起需要很多妥協,我也確實妥協了很多,但我毫不介意,隻要她不是因為對我喪失興趣而拋棄我,我都可以。
更何況,岑蓉也不一樣了,她現在都能說出:「如果一切順利,結束的時候我會告訴你所有的事。」
心髒在狂跳,我握住她的手,面上不顯,隻是溫聲道:「一切都會順利的。」
9
岑蓉是被她媽媽撿來的,真正意義上的從路邊撿來的。
那時候她媽媽剛離婚,且意外流產失去了一個孩子,精神狀態有點兒不正常,於是就在遇到年僅一歲多的她時毫不猶豫地收養了她。
因為岑蓉的存在,這位母親逐漸從喪失孩子的悲痛中走出,並漸漸地展現出強勢的一面,比如從小對她高標準、嚴要求,決定她小初高包括大學的專業,以及當然地,插手她的戀愛。
岑蓉是在高考前發現的領養證,她說雖然她早就有所察覺,但事實被證明時仍有一瞬間生活的不真實感。
「其實那時候有些事就說得通了,比如我們倆真的長得不太像,比如她一直不喜歡我和異性接觸,等等。」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上大學以後我的親生父母還來找過我,我背著她和那兩個人見面,然後潑了他們一臉水。」岑蓉略顯驕傲地和我說起這些往事,「那兩個人還好意思讓我給他們的兒子一點錢,哈,我沒有報警告他們敲詐就不錯了。」
手術順利地結束後,她終於恢復一點往日驕傲的樣子,提起這些略顯沉重的往事時都一派輕松。
「我媽不喜歡你,因為她覺得你家裡條件太好,容易有矛盾。她前夫就是個富二代,渣了她以後拍拍屁股跑了,所以她……真的對不起,我這些年,都不敢和你說這些。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想的,就是覺得這些話一說出來,可能你就會想放棄我。而且,我媽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我可以為她放棄我的一切。」
「所以當初你選擇分手。」
「嗯。」她愧疚地看著我,「我其實還對你有感覺,但我心裡的排名第一永遠都是我媽,我至今為止的所有努力也都是為了她。」
我的戀愛腦在一瞬間抓住了重點:「所以你還愛我。」
「愛這個字……」
我抓住她的手:「你隻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裴璟……」
「你聽著,」我打斷她,「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你,隻要你愛我,我什麼困難都能解決。以前我們會分開是因為我們都沒有試圖解決這些困難,現在一切都明了了,那就都好說了。
「我毫不介意你將阿姨放在第一位,我隻需要你心裡小小的一個位子,排在第幾都無所謂。」我像個瘋狂的變態般傾訴我狂熱情感的冰山一角:「我從小不是很有主見的人,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覺得我的人生也就這樣了。但是遇到你之後,我好像知道了我愛的是怎樣一個具體的人,也知道我的餘生要追逐著誰。」
如果不是太過肉麻Ţũ⁹和離譜,我甚至願意說出我內心深處的想法:我就是為了你而生的,岑蓉。
但她還是被我嚇到了,下意識地退縮道:「但是,讓我再想想,好嗎?」
「好,我等你。」
就像我多年前謀劃與你的初遇,之前謀劃與你的重逢,我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