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漆飲光第一次從她口中明確地聽到“喜歡”二字,她的目光看著他,眼神坦誠而毫無保留。
漆飲光在她的話語聲中,一點點睜大眼睛,他現下分明隻是翎羽上妖力凝結的靈體,但卻能感覺到心跳飛快地撞擊著他的胸腔。
雀翎簪上的靈印在發亮,就連沈丹熹都能透過簪上靈印,感覺到遙遠火山地底下的心跳。
沈丹熹不知心跳是從靈印另一頭傳來,她側耳靠近了一點漆飲光的心口,似想要貼到他身上,語氣驚訝道:“你心跳得好快啊,前世的我難不成是個嘴很笨的人?都不曾對你說過什麼好聽的情話麼?”
怎麼就這麼一句平平無奇的隨口一言,他就高興成這樣?
沈丹熹一本正經道:“你這樣不行,太容易被人騙了……”
漆飲光順勢抬手環抱住她,將她按在自己胸前,無辜道:“那該怎麼辦,我確實不曾聽過什麼好聽的情話,隨便一句話,就能哄得我這麼高興。”
沈丹熹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後背,認真思索片刻,說道:“我爹以前給我娘寫了可多情詩,我去偷出來背給你聽,你聽多了,耳根就不會這麼軟了。”
她爹爹雖然是個古板的書呆子,但是在寫情詩說情話方面,卻是一把好手,否則也無法哄得她那身為山寨二當家的娘親的歡心。
她娘以前不怎麼識字,她爹就手把手教,先教會了她娘識得那些個字,再給她寫情詩。
沈丹熹記得,那幾匣子的情詩應該被她娘藏在了衣櫃裡,初夏時湿氣退去,母親將匣子裡的書冊拿出來晾曬,她還曾看見過一兩句。
當時她好奇地拿起來讀,被她爹眼疾手快地搶走了。
現在想來,那詩句裡的酸甜味兒,還是挺足,用來訓練這隻鳥的耳根子,應該足夠了。
沈丹熹歷來行事便雷厲風行,不喜拖泥帶水,當即就轉身欲走,說道:“我現在就去偷。”
漆飲光一把將她拉回來,無奈道:“不用這麼著急,寨子裡花朝節的活動就要開始了,所有人頭上都簪著花,就你這一頭素發,豈不是很不合群?”
沈丹熹轉頭往下方山坡看去,大家都開始往回走了,不論男女,幾乎頭上都簪著花,許多人手裡還提著籃子,裝著採下的鮮花和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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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先回院子裡?”沈丹熹問道,院子裡遍地都是漆飲光指使鳥群採來的花。
漆飲光搖頭,牽著她往一片早就盯上了的花地裡走,“採新的吧,院子裡的花淘洗完,用來做花糕。”
沈丹熹跟著抬步,懷疑道:“你會梳頭簪花嗎?”
“嗯。”漆飲光應道,方才他有偷偷留意那些採花的少男少女是如何簪花的。
沈丹熹被按到一塊石頭上坐著,看漆飲光遊走在山野花地裡,認真挑選出其中開得最是嬌豔的花朵。
山崖上的花好看,但尋常人摘不到,他卻能輕輕松松地飛躍山崖採摘下來,是以,哪怕採花採得晚了,卻還是有大把的收獲。
漆飲光特意挑了香味清淺的花束,抖落掉多餘的花粉帶回來,先讓沈丹熹嗅了嗅,鼻子沒有再發痒打噴嚏,才放心地將花束放進她懷裡。
沈丹熹捧著花坐在石頭上,漆飲光繞到她身後,捧起她的頭發梳理。
簪花需要盤髻,自打那一次為殿下梳頭被嫌棄後,漆飲光就找了書冊來認真學習了女子的發髻樣式,私下裡練習過,如今已是得心應手。
晚霞鋪染整片天空,有飛鳥從餘暉中掠過,沈丹熹望著飛鳥的方向,直到它隱於餘暉中,再看不見痕跡,忍不住問道,“鳥都是向往自由的,我一直用發簪束縛著你,你會不會覺得枯燥?”
漆飲光的動作頓了一頓,不等他說話,身前人仰起頭來,往後看向他道:“就算你向往也沒用,綁都綁上了,對於妖精來說,人的壽命應該很短暫,等我死了,我就放你自由,如何?”
這句話,聽在漆飲光耳中,無異於人間白頭偕老的約定了。
“好。”漆飲光點頭。
沈丹熹沒有錯過他眼中雀躍的光彩,這麼一句話又叫他興高採烈了,可真容易被哄,她開始認真琢磨起偷阿爹情詩的計劃了。
眼看到了傍晚時分,寨中各處都飄起了炊煙,大家都往寨子中心的廣場上聚去,廣場正中有一具用花藤編成的女神像,是為百花神。
花神像下擺了一圈鮮花,祭拜完花神後,大家都圍著花神跳起舞來,碾花制糕,釀制花蜜,花朝節的活動算不得多隆重,但是卻能為大家帶來一日的歡慶。
夜色降下來後,寨中陸陸續續點起燈來,沈丹熹牽著漆飲光走在燈影婆娑中,聽著周遭熱鬧的笑聲。在這一時刻,她無比地希望這世間能再無戰火,世道安平,所有人都可以牽著自己想牽的人,平凡地活到老。
前日夜裡,沈丹熹聽到她爹爹和大舅議事,兩人商討到最後險些爭吵起來,比起從前各地為王,今天冒出個東王,明天又冒出個西王,再隔天兩個東西王都被滅了這樣混亂的局面。
現今的天下局勢開始有了明晰之相,各地松散的勢力收攏,漸漸分裂成兩黨,一為榮朝舊室,想要重新振興大榮,二則為想要推翻舊朝,建立新朝的起義軍。外敵稍退,這兩方便開始分裂爭鬥起來。
他們這個寨子苟安於這山間一隅,當兩方戰火漸漸逼近這個地界時,他們也得擇一歸屬不可。
她爹是個讀書人,還是個秀才,自是心向榮朝,把起義軍都視作亂臣賊子,偏生她大舅是山匪出身,地地道道的賊子,看不上曾經被蠻夷打得屁滾尿流割地賠款的窩囊廢大榮,兩人沒少因此發生爭執。
寨子裡這樣輕松的時候,大概也沒有多久了。
除了沈丹熹,沒人能看見她身旁之人,她走在人群中,周圍人都以為她是獨自前來,時不時會有人簇擁上來邀請她。
沈丹熹見漆飲光被人撞了好幾次後,隻得低聲湊近他耳邊道:“要不你還是變回鳥吧,他們看不見你,很容易踩著你。”
幸而現在人多,也分不清誰撞了誰,不然又得傳出一波她身邊有鬼的傳言不可。
漆飲光聞言,收緊五指,更緊地握著她的手,搖頭拒絕,“變成鳥就沒辦法繼續牽你的手了。”
他仰起頭,視線越過眾人,虛虛地往一個方向掃了一眼,拜極好的耳力所賜,漆飲光能從周圍繁雜的聲音中清晰地辨別出遠處的說笑聲。
一群少年聚在一起,一邊往這裡打望,一邊戲謔地拍著其中一人,說道:“好小子,老大頭上簪的花是你採的吧?我先前見你垂頭喪氣地出來,還以為你被拒絕了呢,沒想到你還真成了。”
另一人道:“這感情好,那你以後能不能給老大吹吹耳邊風,讓我們每天能少練一個時辰?”
被圍在當中調侃的少年便抬起頭來,眼中又生出星星點點的希望。
懷玉讓他把花拿走,叫他送給他喜歡也喜歡他的姑娘,但他沒有別的喜歡的姑娘,他隻喜歡她,所以臨出門前,他還是將那一束花插在了院門上。
可他在人群裡找到越懷玉,看到她頭上的簪花那一刻,便知道了,她頭上戴的不是他送的花。
她的發髻上壓著幾朵金絲棠,這花生長在峭壁上,他採花之時遠遠瞧見了,卻沒有能力攀上去摘下它。
她頭上簪的,不是他送的花。
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低聲道:“不是我。”
周圍的說笑聲一頓,眾人面面相覷,疑惑道:“不是你?那還有誰?還有哪個混小子背著我們去送花了?”
簪花的越懷玉顯得溫柔許多,燈火映照在她笑盈盈的眼中,和平日裡在武臺上將他們揍得哇哇叫的樣子有著天壤之別,許多熱切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漆飲光見那群少年要往這裡來,忍不住蹙眉,恰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喊道:“放蝶了。”
這是花朝節上最引人關注的活動,白日裡便有人去捉了許多蝴蝶來,待花朝節上放出蝴蝶,簪花的姑娘們都聚集在花神像前,誰頭上簪花吸引的蝴蝶最多,便代表著受花神的祝福最多。
那喊聲落後,無數的蝴蝶從暗處飛入燈火光影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漆飲光拉住沈丹熹的手,帶著她穿過人群,沈丹熹隻覺得眼前的光影一晃,視野裡忽然填入重疊的枝葉,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麼,往下猛地一滑,幸而一條手臂伸過來,牢牢地圈住了她的腰。
“小心。”漆飲光說道,“我們在樹上。”
沈丹熹站定,低頭看去,果然見著腳下一根粗壯的枝幹,這是一株粗壯的梧桐,枝頭上才長出新葉不久,翠生生的,十分繁茂,剛好能遮住她的身形。
這裡距廣場不遠,能感受到那裡的熱鬧之景,卻又沒有那麼擁擠。
“挺好。”沈丹熹滿意地扶著枝幹坐下來,看著那方的蝴蝶飛舞,有蝴蝶飛入了梧桐樹的枝葉當中,被花香吸引而來,繞著沈丹熹打轉。
漆飲光捧住她的臉,“別動,它要停上去了。”
沈丹熹保持著仰頭的姿勢,周遭的熱鬧之音都從耳邊退去,這一處被枝葉遮擋的空間裡似乎變得格外靜謐,她能聽到蝴蝶振翅的微小聲響。
蝴蝶的振翅聲停了,它應該是落在了她發間的簪花上。
漆飲光低眸,笑道:“花神的祝福……”
他的話沒說完,被堵在了沈丹熹貼過來的柔軟唇瓣間,她一動,頭上的蝴蝶便敏感地振翅飛起,身前的人比蝴蝶更加敏感,情緒太過激動,神識不穩,妖力失控,直接變回了小鳥。
沈丹熹險些從樹幹上掉下去,幸而平日習武,身手靈活,及時調整身形,抱住樹幹。
待坐穩後,她轉頭四下尋找,喊道:“阿琢?”
這下連鳥影子也找不見了。
在沈丹熹握著簪子找他的時候,漆飲光元神坐在自己蛋殼內,懊惱地捶心口,他怎麼這麼沒出息,隻是被親一下,就激動得元神動蕩,神識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