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了,這隻鳥從小就陪在她身邊,那時候它的體型雖小,但翎羽俱全,分明是一隻成鳥,後化身的人形也是成年男子的形貌,她哪裡能猜到,十年後他還能越長越小的。
更何況就昨夜他那比鐵杵舂米還生猛的表現,哪有半分雛鳥該有的樣子。
柳珩之扶額,雖然她說得很有道理,這隻鳥的人形太具有欺騙性了,分明本體看上去才破殼不久,也不知如何將自己的人形幻化得如此成熟,身量甚至比他還高半個頭。
“越懷玉,我記得昨夜提醒過你吧?明王在東都建立祭天臺,欲要祭天請命,正是需要這等祥瑞造勢的時候,東都已傳來詔令,要我們護送玄鳥返回東都。”
沈丹熹坐回椅子上,倒了一杯茶來喝,慢吞吞道:“我知道。”她是一軍主將,自然收到了詔令。
柳珩之苦口婆心道:“天降玄鳥隻能是為天命君主而來,你跟他牽扯上關系,對你沒什麼好處。”
第101章
沈丹熹當然明白柳珩之的勸告, 現今的天下已經過了魚龍混雜,什麼東西都能稱王的時候,隻剩下新舊兩派的爭奪。
榮朝有正統之名,光是打著厲氏皇族的名號, 哪怕那個被扶立的君主隻是個偏遠皇族傀儡, 依然有很強的號召力。
義軍想要摘掉頭上“亂臣賊子”的帽子, 唯有祭天請命,要讓世人相信天命已經不在厲氏皇族身上了,現已到了破舊立新之時。
明王是義軍領袖, 那一座祭天臺從他們攻佔下東都後, 便開始建造, 歷經數年,無數的目光集中在東都, 這一場祭天之禮, 絕不能有絲毫差錯。
他們追隨明王,自是相信天命在於他身, 但天命這種東西實在神機莫測, 該如何彰顯,又豈是凡人能夠揣度,明王要借助玄鳥造勢, 沈丹熹自然是理解的。
鳳凰玄鳥,自來便是受人尊崇的祥瑞之鳥。
沈丹熹輕輕撫了撫漆飲光柔軟的絨羽, 說道:“我明白必須要將他獻出去, 但是在入東都之前,他還是我的鳥。”
柳珩之和她共事多年, 自然了解她的秉性,他沉默片刻, 妥協道:“我可以利用手裡這一簇火做一個玄鳥虛像,讓他的真身作為靈將隨在你身邊,但這種障眼法隻能糊弄一下兵將,卻糊弄不了東都裡的修士。”
沈丹熹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他一杯,“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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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珩之一口茶剛喝進嘴裡,又聽她道:“柳仙長,幫人幫到底,你再給他配些靈丹補補身體,至少讓他變回人身,不然這一路上我總不能抱著一隻小雞仔敘舊吧。”
柳珩之聞言,這一口茶是吐也吐不出來,咽也咽不下,最後無奈道:“你還真是,一口水都不讓我白喝。”
說完起身去他那一堆幸存下來的藥匣子裡翻翻找找,挑了好幾瓶補氣血精氣的丹藥出來,一並拋給她道:“都拿去吧。”
沈丹熹接過丹藥,挑出一瓶巴掌大的長頸玉瓶打開倒出一粒看了看,丹藥朱紅,氤氲金茫,甫一拿出來便散發出清新的藥香,單單隻是聞上一聞,便神清氣爽,精神大振,像是喝了一碗十全大補湯。
拿人手短,沈丹熹嘴也變得格外甜,贊道:“不愧是藥仙出品,果然非同凡品。”
柳珩之知她是故意恭維,還是被誇贊得身心舒泰,抖開折扇裝模作樣地扇了扇,看著沈丹熹捏著丹藥塞進沉眠的雛鳥嘴裡。
丹藥入腹,一層紅光氤氲開,將它裹入當中,看起來已經開始發揮效力。
柳珩之觀察了片刻,說道:“他是鳳凰妖神,這些丹藥於他而言效用有限,能補一點是一點吧。”
他轉眸看向沈丹熹,委婉地提醒道:“明王想用玄鳥造勢,必然是需要它在祭天當日神力充沛,大放華彩的,所以,敘舊也請適可而止啊,越將軍。”
漆飲光消化完丹藥,從沉眠中醒來時,已是又一個入夜時分。
流光從他的絨羽上淌過,將毛團拉長,變幻出人身體貌,羊羔毛絨毯下逐漸隆起,漆飲光睜開眼,從絨毯下伸出手來看了看。
入眼所見的是一雙單薄細長的手掌,不用照鏡子都能猜到他現在的體型是什麼樣子。
漆飲光懊惱地擰緊眉,透過鏤空的屏風看了一眼坐在外間忙著公務的人,小心翼翼地掐了一縷妖氣飄蕩出去。
幽藍色的妖氣蜿蜒漂浮在半空,想盡辦法地避開了沈丹熹的視野,悄悄探入她身旁的櫃子,從裡卷出一瓶丹藥來。
正是他在沉眠中時,被投喂過的丹藥。
那時候,漆飲光的身體雖在沉眠,但元神卻是清醒的,所以將沈丹熹和柳珩之的對話都聽入了耳中,精元耗空直接退化回雛鳥這種事,實在太過丟臉了一些,以至於他現在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沈丹熹,簡直無地自容。
丹藥被妖氣卷入床榻,漆飲光抓住玉瓶,縮進了絨毯下。
外間,沈丹熹正提筆確認著返回東都的路線,忽聽得屏風後“嘭”的一聲巨響,塵埃飛揚間,屏風被衝翻在地,露出裡面被完全壓塌的床榻。
帳外傳來警惕的詢問,“將軍?”
沈丹熹忙道:“沒事,不用進來。”
漆飲光裹著羊羔絨毯坐在廢墟當中,隻冒出個腦袋,一臉的震驚又無辜,和她大眼瞪小眼。
沈丹熹走過去,揮開浮空的塵埃,目光落在那副少年俊秀的面孔上時,微微怔了一怔,眼角微彎道:“這才是你本來的樣子嗎?”
老實說,比她預想的要好得多,至少不是小孩子了。
沈丹熹掃了一眼這一張塌得不能再塌的床,朝他伸出手,說道:“反正這床也不結實了,塌了就塌了吧,你什麼時候醒的,身體如何,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
漆飲光默默看了一眼她伸來的手,眉毛擰成了一個結,裹在羊羔絨毯下沒有動彈。
沈丹熹又將手往他面前送了送,奇怪道:“起來呀,一直坐在地上幹什麼,如果不舒服的話,我叫柳珩之來給你看看?”
“我現在妖力有些紊亂。”漆飲光開口時聲音有些啞,面上透出一層不正常的潮紅,神情懊惱,“可能會嚇到你。”
沈丹熹不明就裡,漆飲光終於從絨毯下伸出手,搭上她的手心。
他的指節修長,掌心寬大,隻略微屈指,便能將她的手整個包裹住,手心的溫度燙得她手腕不由一顫。
漆飲光慢慢站起身來,沈丹熹便隨著他慢慢仰頭,仿佛看著一座小山從自己面前拔地而起。
沈丹熹:“?”
絨毯從他身上滑下去,露出他一身健碩的肌肉,用一句“虎背熊腰”來形容都毫不過分,沈丹熹震驚地忘了言語,視線滑落到他山巒般鼓脹的胸膛上,怔怔地看了良久,又緩緩抬眼,看向他那張秀氣的臉。
沈丹熹被他的身影完全罩住,不由往後退開一步,震驚道:“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張臉,和這身誇張的肌肉,也實在太具有衝擊力了。
漆飲光捂了捂臉,道:“柳珩之的丹藥太補了。”
沈丹熹看到地上碎裂的玉瓶,難以置信道:“你把這一瓶全吃了?”
漆飲光抿唇點頭,丹藥的效力在他體內層層疊加,將他渾身的妖力催發到了極致,經脈之中仿佛有巖漿在流淌,他現在整個人都宛如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呼吸之間都帶著逼人的熱氣。
沈丹熹摸了摸他滾燙的身體,轉身往外走,“我去找柳珩之。”
漆飲光一把將她拽回來,埋頭靠在她肩膀上不斷輕蹭,氣息沉重地說道:“別走。”
沈丹熹被他如山一樣的體型壓得跌坐進絨毯裡,怎麼也推不開他,無奈道:“我感覺像是抱著一頭熊在撒嬌。”
拜柳珩之這效果顯著的丹藥所賜,沈丹熹一夜未眠,她第二天從營帳裡出來時,雙手的手腕都快要廢了。
大軍開拔,啟程返回東都,柳珩之利用障眼法造就了一隻玄鳥虛像,此鳥被裝在臨時打造的豪華車輦內,車外罩著厚重的幕簾,即便如此依然有隱隱光華流出。
漆飲光這隻真玄鳥則寸步不離地黏在沈丹熹身邊,大約是因他方才涅槃重生不久,還沒有完全掌控住這具新生的法身,單單是柳珩之那一瓶丹藥就將他體內的妖力催化得瀕臨失控。
紊亂的妖力在他體內橫衝直撞,讓他很難控制自己的外形。
今日看著跟沈丹熹從營帳裡出來的,還是一名虎背熊腰,撐得衣服快要爆開的肌肉猛男,轉天那肌肉猛男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唇紅齒白的翩翩少年郎。
有些時候,從帳子裡出來的甚至很難稱得上是一個人,營裡開始流傳出一些驚人的流言。
這個黏在主將身邊又變幻莫測的人太過引人注目,回程途中,沈丹熹不得不找了個借口帶著漆飲光離開了大軍,單獨行動,綴在末尾。
兩人單獨而行要自由許多,漆飲光也不用再顧忌人多眼雜地將自己裹起來。
沈丹熹還沒看夠他那副清秀模樣,他又嘭的一聲,整個人火星四濺,等火星落盡後,眼前白皙纖細的少年郎已變成了一塊燒焦的黑炭,除了眼白,哪哪都是黑的。
在河裡洗了一個時辰都沒能洗白。
“你不是白色的鳥麼?為何皮膚也會變得這麼黑?”沈丹熹託腮坐在河岸邊的石頭上,一眨不眨地看著水中的人。
即便這段時日,她已見慣了漆飲光大變活鳥,心中還是不免生出“還能變成這樣?”的感慨。
他倒也沒有黑得太過徹底,隻是和以往白瓷似的膚色相比較起來,要黑很多,是一種偏深的小麥色,水珠順著肌理流淌,在陽光下泛著點點碎金。
偏生他的眉眼淺淡,發色銀白,隻發尾暈染一點赤金,整個人透出種異於尋常的風情,其實並不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