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之慶,東都取消了宵禁,今日又有玄鳥歸天的祭禮,即便祭禮已經結束,依然有很多人在外遊逛,時不時便有人指著天空不散的虹光驚嘆,“玄鳥之光好漂亮啊,有玄鳥在天庇佑,往後一定能平安順遂。”
沈丹熹這位女將軍在民眾當中很有聲望,擔心被人認出來,引來圍觀麻煩,她在面上覆了張面具,牽著漆飲光從旁邊走過時,也仰頭望了一眼天,回頭對身邊人道:“確實很漂亮。”
即便隔著狸貓面具,漆飲光也能望見她眼底漣漪一般蕩開的笑意,耳根隱隱發熱。
沈丹熹甚少有這樣悠闲自在的時候,這樣熱鬧的燈節,她已好久不曾參加過,兩人順著長街遊玩過去,買了許多東西。
她身上有太多的舊傷隱疾,受不了寒,漆飲光握著她的手,有源源不斷的熱流從他們交握的手心裡傳遞過去。
沈丹熹下半張未被面具遮擋的臉頰,終於多了些許鮮潤的血氣,唇色也紅潤起來。
“想好離開東都後要去哪了麼?”漆飲光抬手蹭了蹭她嘴角沾染的糖霜,問道。
沈丹熹搖頭,“想回桃源寨呆著,哪也不想去了。”
開春之後,沈丹熹將一切料理妥當,辭別了故人,慢悠悠往桃源寨的方向去。
桃源寨裡還有人居住,隔得老遠便能看到群山之中嫋嫋飄起的炊煙,當初沈丹熹帶著所有人離開時,將寨子裡老弱婦孺都護送到了義軍的城池中,後來時局平穩後,許多人又重回了故土。
再加上一些新搬入桃源寨的人,使得寨子裡人口頗豐,依然熱熱鬧鬧。
寨子裡一些老人認出了沈丹熹,激動地走上前來,拉住她的手,不敢置信地揉眼睛,“少當家?真的是你嗎?”
沈丹熹笑盈盈地應了,她回來的消息很快傳開,七大姑八大姨都圍聚了過來,一些後來加入寨子不認得她的人,也伸長了脖子來湊熱鬧。
漆飲光完全被人群擠到了後邊。
沈丹熹一邊往山上舅父的老宅走,一邊聽耳邊吵吵嚷嚷的問話,“少當家,你不是去當大將軍了嗎?怎麼還有空回來?”
她耐心地回答:“仗打完了,就解甲歸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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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問:“景宣怎麼沒有回來,他以前不是你走哪他都要跟哪嗎?”
沈丹熹笑道:“他現在才是大將軍了。”
漸漸的,話題開始往她是否婚配上偏離,沈丹熹這才從百忙之中抽出空來,目光四下找了找,找到含笑綴在末尾的人,揚手指了一指,說道:“還沒呢,不過我先把人帶回來了。”
圍在周圍的人便齊刷刷地回頭,一同看過去。
漆飲光身旁也跟著兩三名婦人,正在打聽這個俊俏郎君的身份,聽到前面的話音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兩人原來是一道的。
沈丹熹說要留下來長住,熱心腸的姨婆們很快將舊宅打掃出來,燒了一桌子好菜,很是熱鬧了一番才離開。
待到眾人散去,偌大的院子裡便愈發冷清下來,沈丹熹備了些酒水去後山坡上祭拜父母和舅父,這麼多年過去,山坡的墳堆上都長滿了花,撥開花叢還能看見旁人祭拜後殘留的紙灰。
沈丹熹摸了摸那柄斜插在地,已然鏽跡斑斑的大刀,慢慢坐下來,“阿舅,阿娘,阿爹,我回來了。”
沈丹熹和漆飲光在桃源寨住下來,寨子裡都知道她的身份,每天都有人送新鮮的菜蔬瓜果上來,漆飲光甚至跟著她們學會了如何燒飯做菜,燉得一手的滋補好湯。
每到陰雨天,沈丹熹身上的舊傷發作,她整個人都起不了身,隻能窩在漆飲光懷裡,把他當暖爐烤。
雨水淅淅瀝瀝地掛在檐角,有漆飲光這隻火性鳥在,屋子裡暖如三春,沈丹熹懶洋洋地撩撥著他,就著搖曳的燭火,看他隨著她指尖的動作,睫毛不停地顫,耳邊是他時重時輕的喘息。
“阿琢,你不想我嗎?”沈丹熹問道,靠過去親吻他的唇,自從他們再次見面後,直到現在都還沒有過以前那樣的親密之舉,漆飲光每每觸碰她,都小心地像是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這一回,他依然盡力在克制,“不行,你的身體會受不住。”
沈丹熹握住他本意要來阻擋的手,捏著他的手指解開衣帶,不管不顧道:“我還沒那麼脆弱,受得住,受不住,反正都這樣了。”
窗棂哐當一聲,被風吹得打開了些,但屋外的涼風絲毫都沒能侵入進來,困不住的熱流從房屋的梁木縫隙之間不斷往外擴散。
天光破曉時,雨終於停了,沈丹熹疲憊地睡了一整天,睡夢中能感覺到漆飲光輕柔地按摩著她的身體,他真的學會了很多照顧人的法子。
醒來時晚霞鋪在天邊,沈丹熹身體沒什麼大礙,精神頭很足,聽到山下傳來喜樂,她好奇地起身出門去看,正碰上漆飲光捧著一盒喜餅往上行。
寨子裡有人家正在辦喜事,花橋從寨子東頭一路吹拉彈唱地往寨子西頭去,結親的兩家住得不遠。
鞭炮噼啪聲中,那來送喜餅的嬸子,大聲問道:“公子,你和我們少當家什麼時候辦啊?”
漆飲光怔了怔,仰頭碰上沈丹熹垂眼看來的目光,她張了張嘴,聲音被淹沒在鞭炮聲中了,但口型很清晰,說道:“是該挑選個吉日了。”
沈丹熹說做便做,在熱絡的姨婆們的幫助下,很快選定了最近的一個吉日,就在十天之後,掏出大把銀錢委託人出去採買成親的物品。
成親這一日,整個寨子的人都來喝了他們的喜酒,紅綢從山頂一路鋪到山腳。
拜天地之時,黃昏的晚霞格外豔紅,透出一種金燦燦的喜意,更有無數的飛鳥來鳴,這樣奇異的景象把寨子裡的人都看呆了。
喜宴散後,院裡重新清靜下去,漆飲光喝了點酒,有些微醉,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撩開的他的袖擺,正往他手腕上系著什麼東西。
他清醒過來,看到沈丹熹正拿著一根紅線纏繞在他腕上,用心地系著一個很復雜的結。
“這是什麼?”他問道,一動不動地任由她系,紅線從他腕上垂落下去,另一頭隱沒在沈丹熹的袖口內。
“月老廟的紅線。”沈丹熹認真地打著結,“不記得是幾年前了,我行軍之時路過一座月老廟,聽說那座廟特別靈驗,就進去求了一根紅線,打算來綁你的,後來忙忘了,今天才突然想起來。”
“幸好它還沒丟。”她打完結,滿意地拍了拍,繼而握住他的手,十指緊扣,“喜歡嗎?”
經歷過契心石這樣的契約束縛,漆飲光知道沈丹熹絕不會願意再次被縛,哪怕這個人是自己。
他伸手去摸腕上紅線,摸到那個她用心打好的結,“喜歡。”
罷了,人間的紅線脆弱不堪,是約束不了仙神的。
沈丹熹回到桃源寨後,便真的哪也不想去了,每天吃飯,睡覺,逗弄小鳥,日子過得無比闲適。
漆飲光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協在沈丹熹手中,後來便也不再阻止她在自己身上取樂了,反而跟著她一起沉湎其中,無法自拔。
日子如流水一樣飛逝,沈丹熹也終於走到了壽元盡時,這一天外面的天氣很好,院子裡的梨花樹盛放,滿院飄飛的梨花,像是夏日裡的一場大雪。
“我這會是真的要睡了。”沈丹熹倚靠在漆飲光懷裡,梨花紛紛揚揚落了他們滿身,她低聲道,“記得來找我……”
不管是前世,今生,還是來世,見到你,我都會喜歡你。
“好。”漆飲光親了親她的眉心,“睡吧。”
昆侖主君歸位,昆侖生靈皆有感應,靈光從神域四面浮空,匯聚於昆侖宮中。
沈丹熹緩緩睜開眼睛,神情還帶著一些恍然,下意識抬手撫了撫眉心,那裡似乎還殘留著唇瓣貼來時柔軟的觸感。
袖擺滑落,露出腕上一根纖細的紅線,紅線的末梢隱入虛空,隱約與另一端有所牽連。
“人間的紅線。”沈丹熹伸指勾住紅線,人間的紅線束縛不了仙神,隻要輕輕使力,她就能輕而易舉地碾滅它。
第103章
昆侖主君歷劫歸位, 昆侖上下一片歡欣,昆侖的氣運和地脈之力都在復興,枯竭之地已全面復蘇,山河葳蕤, 祥雲紫氣縈繞。
沈丹熹正式接掌昆侖, 大慶三日, 重封百官,忙得分身乏術,隻有晚上入睡之時才能有些許空闲時間。
人間輪回一趟, 後面的時光日日和漆飲光廝混在一起, 倒是治好了她的失眠之症, 隻是高床軟枕之上隻她一個人獨眠時,總覺得寂寥了些。
沈丹熹幾乎夜夜都會生夢, 夢中再也不是那暗無天日的孤寂九幽, 取而代之的是夜夜的錦被纏綿。
夢裡總是那一座四方的庭院,院中的梨花樹日益高大, 四季在這一株梨花樹上鮮明地流轉, 從枝葉新綠到華蓋蔽蔭,春夏飄著梨花,秋冬盛著霜雪。
梨花樹下原本有一張搖椅, 他們嫌那搖椅太過逼仄,便又置了一張軟榻, 坐在上面喝茶曬太陽, 偶爾會有梨花飄入茶杯,驚起道道漣漪。
後來漆飲光又在院子裡架了秋千, 在秋千邊上種了花藤,花藤旁劃分出一小塊地, 栽上沈丹熹愛吃的青菜。
寨子裡的七大姑八大姨送來的雞鴨鵝蛋,他們吃不完,漆飲光背著她挑了些出來孵化。
沈丹熹半夜醒來,摸到身旁沒人,起來四處尋找,才在柴房的草垛上看見他蹲在那裡,緊張地守著那幾顆蛋破殼。
蛋殼裡響起一聲微弱的啄殼聲,他的睫毛便禁不住一顫,緊張得額頭上冒了許多的細汗。
沈丹熹在外面看了許久,笑意盈盈地問道:“難怪這幾日醒來,總不見你,這難不成都是你孵化的?”
漆飲光被她嚇了一跳,繼而面紅耳赤地解釋道:“不是我!我找山下劉嬸借了一隻雞母來孵化,它、它剛剛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