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救濟糧下來了嗎?”王萍有點兒納悶,不過她對老袁家的事兒並不感興趣,隻問,“媽跟嬸兒幹啥去了?我剛在屋裡就聽到啥搪瓷缸子?”
張秀禾就把剛才那事兒說了出來,說完後瞅著喜寶像是吃飽了,趕緊抱著她起身在屋裡走了走,又叫她把奶嗝打出來,這才哄她睡了。
等喜寶睡著了,她才抱過瘌毛頭喂起了奶。似乎是餓到了,瘌毛頭吃得很兇,沒一會兒就吃光了,舒舒服服的打了個嗝,小腦袋一歪,直接睡過去了。
得了,孩子都哄睡了,唯一沒睡的春麗又是個乖的。也是到了這會兒,張秀禾和王萍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倆人各自的大兒子又不知跑哪兒野去了。不過,男孩本就淘氣,六七歲又是貓嫌狗厭的年紀,橫豎附近也沒啥河溝,不用擔心小孩偷摸著下水,因為很快就丟開這事兒,拿了針線開始縫補衣裳。
這年頭啥都缺,衣服褲子那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好在她倆的手藝都不錯,哪怕是打補丁,看著也不是很醜。她倆一面做著活兒,一面低聲闲聊著,間或瞅一眼睡得噴香的孩子,倒也能打發時間。
……
這會兒的趙家可熱鬧得很。
趙家跟宋家一樣,幾房兄弟都是挨著住的。不同的是,雖然長輩都已過世,可趙紅英跟她哥感情很好,趙紅霞卻自打父母故去後就不再跟兄弟來往,又因為她們姐倆走得近,每次回娘家,都是直接往趙紅英她哥那院子去的。
趙紅英她哥名叫趙滿倉,十來年鬧災荒時他媳婦沒捱過去,他也沒再娶,就守著唯一的兒子過日子。好在他兒子爭氣,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生產隊大隊長,家裡的日子當然過得不差,也算是老來享福了。
這不,今個兒一大清早,趙建設就去紅旗公社那頭開會了,中午回家時帶來了一個搪瓷缸子。
等趙家姐倆過來時,就看到趙滿倉雙手捧著個锃光瓦亮的白底藍邊的搪瓷缸子,上頭印著幾個工農兵,還有“勞動最光榮”這五個大字。
看到兩個妹妹,趙滿倉二話不說就把手裡的搪瓷缸子給她倆瞧,一臉喜色的跟她們說兒子被領導表揚的事兒。
親侄兒被表揚了,趙紅英當然高興得很:“這回建設可給咱們生產隊長臉了。”
一旁的趙紅霞也連連點頭附和。
趙滿倉都笑得合不攏嘴了,好在他還記得兒子叮囑的話,臨了改了口:“建設說,那是咱們隊裡所有人的功勞,不能都算在他頭上。”不過到底跟前這倆是他妹子,一個沒忍住,他又說,“全公社就建設一人得了獎勵,我這心裡高興啊!”
確實應該高興,整個紅旗公社十一個大隊,隻有他們第七大隊全額上交了公糧,還提前了兩三天。其他的生產隊,別說交公糧了,還得手心向上跟國家借糧食吃,雖說遲早都要還的,可就現在這情況來看,啥時候能還上,還真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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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下一對比,可不是愈發顯得趙建設這個大隊長能耐了嗎?
這檔口,隊上其他社員也過來了,他們是來問問,救濟糧那事兒是不是真的。
趙建設明確的告訴他們,救濟糧是下來了,不過肯定不是一年的量,最多也就解決下短期內的糧食問題,接下來該咋辦還得聽上頭的意見。
對於社員來說,這已經算是好消息了,起碼短時間裡,應該沒人再來借糧了,他們總算能過安生日子了。
正高興著呢,外頭忽的跑進來一人,滿臉焦急的擠到人群前頭,大聲的問趙建設:“隊長,那咱們生產隊的救濟糧呢?人家都有,咋咱們沒有?”
這一席話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還是趙建設反應快,叱道:“瞎說啥?咱們隊上今年大豐收,要啥救濟糧?”
其實按理說,救濟糧既然是分到了紅旗公社,就該所有生產隊平分。可真正操作起來肯定不是這樣的,畢竟生產隊土地有貧瘠有肥沃的,產量不同,再說社員的數量也不同,咋可能平均分配呢?再說,第七生產隊今年可沒遭災,公社那頭就是覺得趙建設這個大隊長有能耐,這才又是表彰又是獎勵的。
誰知,竟然有人跑來要救濟糧?
略定了定神,趙建設沉下臉來:“袁嬸兒,我看在你年歲大的份上,叫你一聲嬸兒。我可記得清清楚楚,前頭開倉分糧時,你家得了不少糧食。這一個月都沒到,就都吃完了?那你就不用等救濟糧了,再多都不夠你們家禍害的!”
來人不是旁人,就是袁弟來那個娘家親媽。她原就長了一副長年忍飢挨餓的模樣,這會兒被趙建設當眾訓斥了一通,臉色更難看了,好半天才顫抖著嘴唇開口:“隊長,我家是真沒糧食了,沒了……”
“那可不幹我的事兒,分糧是按工分按人口算的,每個人都蓋了手印的。”趙建設目光冰冷的看著她,雖然他隻是個生產隊的隊長,可想要在氣勢上壓倒一個老婆子實在是太容易了,好在他也沒打算深究,隻衝著社員們高聲說著,“這糧食都分到自家手裡了,想咋吃就咋吃,要是有人打算把一年的糧食在一個月裡頭都吃光,我就算是大隊長,那也管不了。”
在場的其他社員一陣哄笑,蓋住了袁婆子的辯解聲。
同在一個大隊上,誰還不知道誰。老袁家的那點兒破事,一早就傳開了。也有那好心的提醒她,其他生產隊不都得了救濟糧嗎?那也該把借的糧食還了吧?
這話,袁婆子倒是聽進去了,再說她也明白不能跟趙建設這個生產隊大隊長對著幹,討到了主意後,立馬賠禮道歉,轉身就出去討糧食了。
目睹著這一切的趙家姐倆卻隻一臉不屑,趙紅英直接撂下話:“她要是能把糧食討回來,我跟她姓!”
趙紅霞也笑嘻嘻的跟著說:“她要能討回來,當初就不會借出去了。”
之前趙建設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救濟糧是有,可數量鐵定不多,怕是跟城裡人那樣給一個月的口糧,就這還是往好了說的。等救濟糧吃完以後咋辦,擱這會兒真沒人知道。所以,袁婆子注定是白忙活一場。
等趙建設打發走其他社員後,走到趙紅英跟前,從胸前小兜裡掏出了一張對折起來的紙:“姑,衛軍又寄錢來了,你明個兒有空不,我陪你去趟城裡。”
趙紅英眼前一亮,宋衛軍是她家老四,也是她最最中意的兒子。其實說白了,她壓根就不是重男輕女,隻是偏心眼兒,在她心目中,老四宋衛軍最好,其次是她閨女宋菊花。當然,這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她的心肝兒是喜寶。
說起來,她之所以那麼喜歡宋衛軍,還不是因為這是她兒女裡頭,最聰明最能耐,也是最孝順的一個。
兩年前,宋衛軍報名入伍,之後每個月他都會往家裡寄錢。擱其他人身上是留一半寄一半,可宋衛軍並不是這樣的。因為軍隊裡啥都包了,他都是每個月一發津貼就都寄來,自個兒一分錢都不留。
還有一點,他特地點明了每次取錢都必須他媽在場,其他人就算是得了匯款單,也一定提不到錢。
這孝子不稀罕,可孝順成這樣的,反正趙建設這輩子就隻見過那麼一個。又因為常替他姑寫信,有次他就忍不住在信裡問,將來要是娶媳婦兒,錢還給親媽?
收到信的宋衛軍,還真就在回信裡提了一句。
——媳婦兒能拿著我的錢跟人跑了,親媽能不?
趙建設沒話可說,隻能認輸。
正想著事兒呢,趙建設就聽他姑說:“有空有空,我叫老大家的幫我看著喜寶,明個兒去城裡買幾兩肉回來給她吃。”
對了,以往每回趙紅英去城裡取錢,都會去瞧瞧她閨女菊花,順便叫菊花想法子弄點票來,好買點兒東西帶回家。有時是幾兩肉,有時是幾塊糖,當然不是給兒媳婦兒吃的,而是給倆孫子的。不過,打從這個月起就可以改改了,喜寶還小吃不得,那就都給張秀禾吃,她好了,喜寶才能好。
對於他姑這種毫不掩飾的偏心眼兒行為,哪怕趙建設早已有了心理準備,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他還不知道宋家最近發生的事兒,就納悶咋他姑突然改性子了,居然把好吃的給兒媳婦兒?再一想,那錢是宋衛軍給親媽的,咋花都沒他的事兒,橫豎也不會給他花。
這麼一想,趙建設心裡就舒坦多了,跟他姑約好了時間,明個兒一早就出發去城裡。
第007章
第二天一早,趙紅英就跟著她大侄兒趙建設往縣城去了。
他們紅旗公社離縣城還是有段距離了,擱旁人那是隻能靠兩條腿,好在趙建設有一輛自行車。
別說他們隊上了,就是整個公社裡,有自行車的也沒幾個。這年頭,自行車那絕對是大件,先不說價格,單是想要弄到一張自行車票,就費老鼻子勁兒了。
趙建設的自行車是一輛大紅旗,紅旗牌重型自行車,既穩當又能負重。為了能買到一輛,他攢了好幾年的錢,還四處找人幫忙找自行車票,數不清託了多少人情,總算在今年年初入了手。對這個大家伙,趙建設隻差沒當祖宗伺候了,每騎一回都要拿毛巾裡裡外外都擦一遍,誰來借都不答應,也就他姑趙紅英了,這個真沒法拒絕,因為他爹會揍他。
不光要借車,還得出人出力把他姑送到縣城裡,再給捎回來,每月一趟,都快成習慣了。
好在有自行車就是方便,到縣城時,也就八點剛過,倆人就到了郵局,掏出匯款單提錢。
自打兩年前宋衛軍入伍後,每個月都會往家裡寄錢。久而久之,不止負責接送的趙建設習慣了,連郵局的工作人員都跟他們混熟了。等收了匯款單,兌好錢後,那人還特地提醒了一句:“這回是三十二塊五,你點點。”
之前,趙紅英和趙建設隻顧著拿單子,都沒細看,得了提醒才發現匯款單上不是原先的二十七塊五,而是三十二塊五。
“衛軍升職了?”趙建設先反應了過來。這工資也好,津貼也罷,全都是嚴格按照國家標準來發放的,該幾級就是幾級,全國各地所有單位都是一個樣兒的。
整整多了五塊錢啊,這是漲了一級工資,也代表宋衛軍升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