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鄉容易回城難。當初主動請纓時,人家都誇他們思想覺悟高,誇都誇了,現在吃不了苦不想幹了,那性質可就變了。
趙建設沉下臉:“你知道你這算什麼嗎?隻想過好日子不肯幹活,你這是好逸惡勞,是驕奢淫逸,是地主做派,是資本主義做派!”
女知青嚇得臉都白了,剛想開口辯解一下,趙建設已經從她身邊走過,徑直走到那群知青面前,冷著臉一一掃視了過去。
“我不管你們之前是幹什麼的,家裡有多能耐,我隻想告訴你們,想吃飯就幹活,知識分子並不比農民高貴!!”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趙建設一點兒也不想他們留下來。可現在的問題是,這是上頭的命令,最早的幾批還是主動要求下鄉的,隻怕不出兩三年,就該變成全國性強制要求下鄉了。偏偏這些人一個個都是嬌生慣養的,以為下鄉是來遊玩的?指望隊上的人白養著他們?就算隊上的糧食夠吃,可憑什麼呢?哪怕是其他生產隊缺糧了管上頭借,那也是要還的。這年頭,哪裡都不養闲人。
眼見知青們被自己唬住了,趙建設略緩了緩語氣:“我知道你們都是作為先進知識分子下鄉支農的,既然這樣,就要腳踏實地老老實實的幹活賺工分。這幾天你們也看到了,咱們生產隊有糧食也有肉,可你們有工分嗎?分給你們的口糧是記在賬上的,等秋收後都是要扣除的,如果還有富餘可以給你們分肉。可眼下看來,你們賺的工分連口糧都不能夠。”
“還有回城的事兒,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們,那是絕不可能的!你們是紅旗公社接收的第一批知青,可絕不是最後一批。我希望你們能早日適應,努力幹活,不會的可以問可以學,知識分子嘛,能比老農民還不如?等到時候,第二批、第三批知青下鄉了,你們就是領頭人,要帶著後來者幹活,要手把手的教導他們!”
“行了,該說我的我都說了,你們年紀也不小了,擱在我們隊上都該成家了。好好想想吧,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做。”
趙建設說完這些就走了,留下一群面若死灰的知青們。
沒法回去了嗎?那就……努力適應吧。
有時候,有希望並不一定是件好事兒,一旦絕了後路,反而更能坦然接受眼下的生活。再一個,第七生產大隊真的不差,給他們的口糧足夠每頓都吃個八分飽了,至於味道,真不能強求。
想通了之後,知青們倒是乖覺了很多,商量了一下,很快就決定去請教別人,起碼先把房子給修好。現在天氣熱是還好,等冬天呢?哪怕留了一條縫,都能凍死人。
也是從這一刻開始,知青們終於放下了原本的傲氣,努力忘掉過去,開始逐漸適應新的生活。
……
農村真得很苦,這一點宋菊花有絕對的發言權。
她本身不算很聰明,讀書成績也不好,隻是硬逼著自己學習,為的就是能留在城裡。像現在,她每天就待在百貨大樓裡賣布,風吹不著雨打不到,甚至都不用幹體力活兒,比在地裡刨食輕松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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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班後,宋菊花拎著兩斤豬肉,心裡別提多高興了。她的兩個兒子都三歲了,牙口好得很,上回趙紅英送來的豬肉,一半包了餃子,一半做成了燒肉,兩個孩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昨個兒還問她,啥時候還能吃上肉。
城裡別的都好,就是副食品供應太少了,一個月就三兩肉票,夠幹啥的?不過,今天倒是能叫他們敞開肚子大吃一頓了。
因為宋菊花的婆婆已經處於半退休狀態,從今年年初起,就變得格外清闲。每天早早的下班,先去託兒所接兩個孫子回家,再生煤餅爐開始做飯燒菜,兩個孫子最愛吃她做的飯菜了。
宋菊花剛走到家門口,就聞到了飯香味,忙開門進了廚房:“媽,慢點兒燒菜,我拿了肉回來。”
“哎喲,那麼大的一塊肉,這得有兩斤吧?”程母放下鍋鏟,接過兒媳婦兒手裡的肉,“親家母拿來的?”
“嗯,她說她又打到野豬了。”說這話時,宋菊花也有點兒懵,最開始她是真的被唬住了,可等趙紅英走後,她越想越不對勁兒,以她對她媽的了解來看,她媽要真有這個本事,還不得三天兩頭往山上跑?那以為咋就沒見著野豬肉?
程母倒是沒想那麼多,她隻光顧著高興了:“好好,那我這就做燒肉。”
聽著動靜就等在廚房的程茂林和程修竹小哥倆,這會兒是一蹦三尺高,嗷嗷叫著在飯廳裡打轉:“吃肉嘍!吃肉嘍!”
宋菊花怕他倆又要拆房子,剛想出去叫他們別鬧,就被程母攔下了:“你也是,咋不叫親家母來家做客呢?這樣好了,下回你休息,叫勝利帶你回娘家一趟,騎車去。對了,你就沒問問娘家缺點兒啥?咱不能老佔便宜不回禮,沒這個道理!”
對於這個兒媳婦兒,程母是咋看咋滿意。長得好看嘴還甜,工作又認真,一口氣就給她生了倆大胖孫子,娘家那頭還實在。不像其他農村媳婦兒眼皮子淺,親家又隻知道打秋風。
這有來有回才好相處嘛!
宋菊花笑了:“我媽現在隻稀罕我那小侄女喜寶,叫我弄些輕薄透氣的布,好給喜寶做兩身衣裳。”
“那你要放在心上,趕緊託人弄去。對了,櫃子最頂上的那個抽屜裡有兩包糖,小妹上次回娘家帶來的,說是給茂林和修竹吃的。你下次帶回娘家去,小孩子都愛吃糖。”
“好,謝謝媽。”
有肉吃總是一件叫人高興的事兒,更別提過幾天又能回娘家一趟了。算算日子,宋菊花也有小半年沒回去了,就是她男人程勝利有些不解,晚上回屋時,問她:“丈母娘真那麼能耐?還能打得過野豬?”
“那可不是。”盡管這時宋菊花已經確定她媽在吹牛了,可她還是繃住了,鎮定自若的說,“我媽能耐著呢,聽說隊上給她開了表彰大會,戴大紅花發紅勳章,對了,公社還獎勵了一個簇新的搪瓷缸子。”
見程勝利都聽傻了,宋菊花又說:“你在單位裡咋樣?我四哥去年就升職了,你可得努力了,好好幹,我和兒子們可全指望你了。”
聽著這話,程勝利隻覺得心裡特別舒坦,應得那叫一個痛快:“你別急,再熬一熬我就能升職了,一定叫你們娘仨過上好日子。”
“嗯,我和兒子們都等著。”
……
過了兩天,宋菊花託人弄到了一塊好料子,帶上程母給的兩包糖塊,跟程勝利一道兒回了娘家。
拿到料子的趙紅英稀罕得不得了,展開來就往喜寶身上比劃。
時隔小半年,宋菊花隻覺得小侄女又長開了不少,五官更靈動了,居然這麼早就開口說話了。
喜寶其實並不太喜歡開口說話,她是屬於很文靜很沉得住氣的性子,不過也得看具體情況,這會兒看到奶奶拿了塊漂亮的布在她身上比劃,她立馬就樂了,拍著小手咯咯笑著:“奶!”
在趙紅英堅持不懈的努力下,喜寶終於在前兩天學會了叫“奶奶”,不過多數情況下她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除非有人故意誘導她說話。
趙紅英就是最喜歡哄喜寶說話的人,不過有了前次的教訓,她已經深刻的反省過了,決定在喜寶懂事之前,都悠著點兒。這會兒,比劃了一下後,她隻哄著喜寶說:“好看不?給喜寶做新衣裳好不好?”
“好!喜寶!”
“來跟奶奶說,好看。”趙紅英格外有耐心的哄著,當然嘍,她要是沒耐心的話,也不可能哄喜寶說了那麼多的“肉肉肉肉肉肉”。
“喜寶!好看!”
“對對,奶奶的喜寶喲,最好看了,全生產隊就沒有比喜寶長得更好的。”趙紅英每次誇起喜寶都聽不下來,這回還有宋菊花在呢,她就拿眼瞧著,“菊花,你說是吧?”
宋菊花暗暗叫苦不迭,正月那會兒,為了誇喜寶,她險些沒誇到嗓子幹,好在到底有過一回經驗了,她又是帶慣孩子的,伸手把喜寶攬在懷裡:“是啊,喜寶長得可真好看,真洋氣。對了,姑姑給你帶了糖塊來,你吃不?”
“吃!吃……”喜寶剛要順勢說出她最擅長的一句話,趙紅英立馬開口打斷她:“吃糖!喜寶吃糖!甜甜的糖塊!”
喜寶有點兒懵,看看趙紅英又瞧瞧宋菊花,她本身並不認生,因此這會兒哪怕宋菊花抱著她,她也不會哭鬧,就是滿臉的疑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宋菊花叫程勝利把兩包糖拿出來,因為怕喜寶太小噎了著,特地拿去灶間敲成了小塊,拿了一塊指甲蓋那麼大的塞到喜寶嘴裡,剩下的家裡其他孩子自然會解決的。
“喜寶,這是糖,甜甜的糖。”趙紅英生怕她還惦記著肉,趕緊又哄她。可喜寶忙著吃糖呢,真沒工夫說話,隻癟著嘴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吃得高興極了。
大概是覺得安全了,趙紅英又去看料子,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才說:“這麼好的料子,自個兒裁衣服糟蹋了。回頭我去城裡找裁縫做兩身衣裳,喜寶穿上城裡人做的衣裳就更像城裡娃兒了。”
事實證明,趙紅英格外得有眼光,裁縫做的小衣裳格外貼身,加上料子顏色正,又輕薄透氣,喜寶穿上後高興地不得了,高聲叫著:“媽!媽!好看!”
這個媽,顯然是在叫張秀禾。
張秀禾剛在院子裡給毛頭洗了澡,正午太陽大,洗澡不容易著涼。這會兒,聽到喜寶叫她,趕緊給毛頭套上衣服,抱上就走了進來。
趙紅英差點兒沒忍住翻白眼:“你看著喜寶,我回屋拿個東西。”回屋翻出了一塊處理布,塞給張秀禾,“給毛頭好好做兩身衣裳,正經的衣服褲子,不要麻布袋!”
說真的,趙紅英承認自己偏心喜寶,可她真沒虐待毛頭:“好東西沒少吃,比喜寶吃得還多,咋瞅著就跟那老袁家的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