綢封版的紅寶書給了出去,紅皮本和英雄牌鋼筆得收好,等喜寶過幾年能上學了,正好叫她用。兩個鐵皮熱水瓶,他們屋裡擱一個,回頭喜寶晚上要喝口水也方便,另一個就給張秀禾好了。至於搪瓷缸子,沒收,兩包硬水果糖,沒收,留著過年吃。
眨眼工夫,一堆的獎勵就被分光了,絕大部分都歸了趙紅英。基本上,東西落到她手裡,就可以死心了,別想再拿回來。除非,喜寶管她要。
宋衛國木然的看著這一切,他覺得還是趕緊去睡一覺吧,人得往前看,以後的日子總不能比先前更慘了。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匆匆吃了點兒東西,就往自個兒那屋去了。
進了屋,脫了外頭的大棉衣,宋衛國剛想上床歇著,結果一掀被子,整個人立馬彈了起來:“這啥……毛頭!!”
黑不溜丟的毛頭穿著比他膚色稍微白一些的深色麻布袋子,一臉茫然的睜開眼睛,原本都要“嗷嗚”一聲哭出來了,一看來的是他爹,立馬收了聲:“飛!!”
“飛啥飛,睡過去點兒!”宋衛國拎起毛頭往靠牆那頭一塞,心裡的絕望卻是一瞬間鋪天蓋地的湧來。
先前自己太忙了,忙到都沒時間關注幾個孩子。剛才他瞅了一眼,卻發現,毛頭又變醜了!
幫毛頭蓋好了被子,宋衛國絕望的叮囑他:“毛頭,你以後千萬要記得好好念書,不然你以後的日子可咋過啊?長成這樣要是再沒個本事,連媳婦兒都討不到。”
毛頭鼓著腮幫子:“噗!”
噴了他一臉的唾沫星子。
……
倒霉事兒攤上的多了,總能遇見一兩樁好事兒的。
就譬如說,十來天後分豬肉,他們隊上的豬長得特別好,不單每一頭都被養得膘肥體壯的,瞅著精氣神都好。等回頭交了任務豬,剩下的自個兒殺掉分肉時才發現,今年的豬肉特別肥碩,那豬板油厚厚的大一塊。
趙建設再度召開了表彰大會,當然是在分完豬肉之後,表彰的是幾個豬場幹活的人,其中就有張秀禾。
兩口子都得了表彰,這在整個紅旗公社都是頭一份。雖然這回的表彰隻是多分了二兩肉,可那也是難得的好事兒。就算他們第七生產隊比其他大隊日子好過多了,肉還是稀罕東西,能多吃一口都是好的。
回頭,張秀禾就把多分給自己的二兩肉煮了肉粥,喜寶一碗,毛頭一碗,兩個小家伙吃得滿嘴流油,就是一黑一白湊到一塊兒,實在是太傷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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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秀禾摸了摸喜寶的小腦袋,已經一歲半的喜寶,有一頭半長不長的烏黑頭發,摸上去又柔軟又順滑,老人家常說,有些人的頭發摸起來跟緞子似的,她先前還不信呢,昨個兒她特地摸了摸宋衛國那本綢封版紅寶書,深以為還不如喜寶的小腦袋摸起來舒服呢。
“媽!”喜寶以為張秀禾在跟自己玩,笑著一頭扎進了她的懷裡。至於毛頭這個正牌兒子,吃飽喝足後,轉身就跑,雖然他說話不利索,跑起來卻異常迅速,就是不怎麼穩當,基本上還是保持著一天摔個十七八跤的穩定記錄。
果不其然,這才剛跑出去呢,院子裡就傳來毛頭那標志性的大哭聲,張秀禾都懶得管他了,隻嚷嚷了一聲:“自個兒爬起來,下回別跑,慢慢走!”
毛頭要是能聽話,那他就不是毛頭了。
短短十分鍾裡,毛頭就哭了三回,張秀禾太無奈了,她覺得自己不蠢啊,咋就生了這麼個倒霉蛋討債鬼呢?就說喜寶都叫她不知道多少聲“媽”了,毛頭比喜寶還大了半個月,到現在才剛學會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還隻會說“吃”、“飛”、“不”。
這蠢貨啊!
喜寶抬頭看她不高興了,忙湊上去往她臉上親香了一口。張秀禾被逗樂了,想著好歹毛頭是個男孩兒,要是女孩兒長成他那樣,那估計就真砸手裡了。
正這麼想著,外頭傳來宋衛國高興的大叫聲,卻是之前說好的照片提前拿回來了。
原本是真沒那麼快,說不定就得等年後,甚至正月十五以後才能拿到手。可這不是趙建設著急嗎?他就盼著能早點兒拿到手,好在過年期間叫老爹長長臉。到底是大隊長,總算有些小門路,這不,離過年還有好幾天呢,照片就先到了,還特地用玻璃相框裝裱了起來,他自個兒得了一份,也沒忘記宋衛國。
宋衛國高興壞了:“看看,都來看看,我上照片裡了!咋樣,好看不?”
別人還沒給反應,喜寶倒是格外得捧場,點了點頭:“好看。”
張秀禾笑了出來:“你也知道好看不好看?讓我看看,咱們喜寶最好看了,這照片……”頓了頓,“還成吧。”
“好看!”喜寶再度點頭肯定道,“毛頭不好看。”
毛頭的親爹親媽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裡的絕望。人家孩子好歹都是越長越好看的,再不濟也能得一句可愛,就他們家的兒子,醜得那叫一個難以直視,而且很有一種繼續往下醜的感覺。
算了,這大過年的,別提那麼掃興的話題了。
照片拿來了,還已經放到了玻璃相框裡,按著宋衛國的想法,他當然是想跟趙建設一樣,把這大玻璃相框擱在堂屋裡。這樣,甭管是誰來家裡做客,一準能看到這個。
裡頭,胸前戴著大紅花的宋衛國就跟人家新郎官一樣,站的位置還是第一排的正中心,一看就是主角,兩邊都是大領導,省裡的市裡的縣裡的,當然還有公社幹部以及趙建設。不過,趙建設所站的位置太偏僻了,不仔細找根本就找不到,哪兒像他,第一眼保準先看到他。
這麼好的照片,怎能不放到堂屋裡呢?
趙紅英不同意:“擱你那屋不成嗎?非要擺到堂屋裡礙事兒?每天都看著你那張醜臉,我還吃得下去飯嗎?拿走拿走。”
張秀禾把喜寶交給趙紅英,轉身就拿走了玻璃相框,一臉高興的說:“幹脆我回娘嫁家就帶上這個吧,不帶孩子了。”
宋衛國一眼就看穿了她:“你是不想帶毛頭吧?”
是不想,所以幹脆都別帶了,隻帶個相框還好趕路呢。
等過完了一個熱熱鬧鬧的大年,全家人痛痛快快的吃了頓豐盛的年夜飯,小孩子們則得了各自的壓歲錢,對了,強子和大偉又各拿了兩盞紅燈籠回家,所以今年他們還是跟弟弟妹妹們拿一樣的壓歲錢。
過完了大年,張秀禾格外得意的背著相框回了娘家,宋衛國跟她一道兒回去的,就像之前商量的那樣,一個孩子都不帶,就專門吹噓宋衛國。
“衛國呀,我也沒想到他那麼能耐,種的紅薯居然叫京市的老首長相中了,狠狠的誇了他一通,還特地派了人來這兒給他發獎勵。一堆的東西啊,那啥綢子封皮的紅寶書,什麼紅皮本,什麼鋼筆,對對,還有熱水瓶,熱乎乎的水倒進去,擱了一晚上,還是熱的。你說稀罕不稀罕?”
是挺稀罕的,可張家人顯然更稀罕她生的孩子:“你咋沒帶強子回來呢?還有,你前頭不是又生了個小兒子嗎?去年太小了,今年你咋不抱回來呢?”
張秀禾臉色就有些不大好了,哪壺不開提哪壺!這話聽在她耳朵裡,自動就轉化成了“你咋不抱回來丟人呢?”……
“下回,下回再說。”張秀禾一點兒也不想說毛頭,繼續吹啊!吹紅薯王,吹地裡的收成,吹她男人,吹來了哪個級別的領導,這麼多的話題,幹啥想不開提毛頭呢!
張秀禾成功的把話題擰了過來,拉著她娘家的爹媽、哥嫂、弟妹一疊聲的吹起了牛。要知道,第七生產隊可是有著吹牛的光榮傳統,她本來嘴皮子就利索得很,又在那個環境裡待了那麼久,說起話來是一套又一套的,可把她娘家人給唬得不輕。
剛開始,宋衛國還坐在旁邊聽著,等她越吹越誇張,越吹越攔不住時,他就開始犯怵了。忍不住就想起當初自己就是因為太嘚瑟,一時間牛皮吹破了,才有了後面那一連串的事兒……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宋衛國幾次想要打斷媳婦兒的話,都沒有成功。
咋辦啊?總覺得會遭報應的,這回真不賴他啊!
……
盡管宋衛國覺得自己格外得倒霉,可他那兩個蠢弟弟卻不那麼認為。好歹也紅火了一把,連最高領導人都聽說了這事兒,多好啊。他們真不羨慕那些獎勵,畢竟絕大部分都叫趙紅英沒收了,可宋衛國他出名了啊,全國各地都知道有個宋衛國,他種出了四五斤重的紅薯王。
真羨慕啊!
宋衛黨倆口子僅僅是羨慕,宋衛民倒也是,可袁弟來卻不這麼想了。
正月初二回門日,老大老二倆口子都跑了,就連趙紅英和老宋頭也去趙家了,他們抱走了喜寶和毛頭,至於幾個大孩子,一大清早就跑出去瘋玩了,倒是不用大人操心。
獨獨隻有袁弟來沒有往娘家去。
單這事兒,她倒還看得開,畢竟婆家和娘家是一個隊上,平時想要見一面也不難,也就是她之前懷著身子,之後又生孩子又坐月子還得照顧著,這才跟娘家疏遠了點兒。她相信,等養好了身子,開春天氣熱乎些了,她一定能跟娘家改善關系的。
當然,這就是後話了,她這會兒摟著襁褓,坐在床沿上,沒好氣的數落著宋衛民。
“你就是個傻的,一樣都出了力氣,好事兒咋就輪不到你了?光叫大哥得了去,名聲、獎勵,全是他的,那就是不為了你自己考慮,也替我和兒子想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