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弟來拒絕了喜寶的舊衣服,又沒討到毛頭的。不得已,她隻能去找了王萍。
王萍倒是願意給,可她給的是春芳的舊衣服:“你說大偉的?哎喲,當初大偉穿的都是強子的,後來毛頭出生了,我又都給大嫂了。”她一臉的不解,“芳芳這兩件衣服都不錯啊,新的呢,麗麗的舊衣服叫梅子穿了,我就給她新做了兩身呢。”
這年頭的衣服本來就是大的穿完小的穿,一家子之間借來借去也是常事。像宋家還是好的,隊上還有幾個孩子就一身好衣服的,誰出門就誰穿。
袁弟來滿懷希望的來,又失望的離開,她不想要女孩兒的衣服,她生的是個兒子啊!!
等回了屋,她就抱著兒子哭:“濤子心肝兒,都怪媽沒用,媽沒本事給你裁新衣服,媽……”
沒新衣服這日子也得過啊,委屈是委屈,可委屈的日子還長著呢!!
雖然臭蛋是她的第二個孩子,卻是她頭一回親自帶孩子。也是她運氣好,臭蛋不是那種特別特別鬧騰的孩子,雖然在肚子裡不老實,可出生後還算是比較乖巧的,而且那會兒已經是農闲了,又趕上過年,叫她能放下一切全心全意的帶孩子。可等開春後,就算她的活兒不忙,那也不得闲啊!
老宋家是由老宋頭帶著仨兒子幹重體力活兒賺高工分,趙紅英和王萍幹普通的活兒,張秀禾去了豬場,不過她闲暇時間要帶毛頭,喜寶是趙紅英帶著的,至於家裡的活兒則是由王萍在幹。自然而然的,袁弟來這頭就沒人幫襯了。
幫襯啥啊,誰不忙啊!
臭蛋就算沒毛頭那麼鬧騰,可他太小了,才幾個月大,屎尿不知,一天下來換個三五次尿布是很尋常的。還有,因為斷了奶,他每天要喝七八次米湯,都是用小勺子一點一點的喂,就算不累人那也極為考驗耐心。
袁弟來累啊,連晚上也歇不好,小孩子嘛,夜裡哭鬧很正常,先前是因為不用上工,晚上睡不好白天可以補眠,現在白天晚上的連軸轉,她很快就撐不住了。
無奈之下,她再度去找了趙紅英:“媽,我有個事兒想跟你說。”
趙紅英還能不知道她在想啥?當即就懟道:“你想說啥就說啥,反正我啥都不會答應的。”
還沒開口就被堵了回來,袁弟來就不明白了,她這回生的是兒子啊,咋就……忍了又忍,她忍不住想給婆婆洗腦:“媽,有些話我老早就想跟你說了,這喜寶是個丫頭片子,我……”
“喜寶乖,咱們做雞蛋羹吃好不好?”趙紅英抱著喜寶就去了灶間,完全不想聽袁弟來那蠢貨說啥。
被無情撇下的袁弟來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宋衛民回來了,她才抹著淚花告狀:“衛民,媽咋這樣呢?濤子是她親孫子,她就沒想著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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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誰不是這麼過來的?前頭的強子、大偉,還有跟前的毛頭,鬧成這樣也沒見媽搭把手啊,都是大嫂一個人弄的。”宋衛民想不通,鄉下地頭的娃兒誰不是先喝奶,斷奶了就喝米湯的?那米湯也不是清米湯,都是用小米熬大半天,熬得稀爛米油都出來的那種,別家想頓頓喝米湯還沒有呢!
“可家裡有麥乳精啊!”
宋衛民見她激動得很,隻能繼續勸著:“那麥乳精不是菊花拿來的嗎?她說了給喜寶的,你有臉去要啊?算了吧,米湯也是好東西,別家想喝都喝不上呢。”
他不勸還好,越勸袁弟來越絕望。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不是說丫頭片子都是賠錢貨嗎?不是帶把的都是心肝寶兒命根子嗎?她都生了兒子了,好吃的沒撈著不說,這兒子養的還不如一個賠錢貨金貴,咋、咋能這麼幹呢?
袁弟來很想給婆婆講道理,可無奈趙紅英連話都懶得跟她說,真要講也沒關系,你說唄,反正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回頭該咋樣還是咋樣,直把袁弟來氣得渾身無力。
譬如,她說丫頭片子不用喝麥乳精,趙紅英白了她一眼,回頭就衝一碗叫喜寶和毛頭分著喝。明面上沒啥說,心裡卻暗道,臭蛋才多大?喜寶也是三五天才喝一次的,早先吃的是奶,之後不也吃的米湯和面糊糊嗎?沒的天天拿麥乳精當主食往下灌的。
又譬如,她說賠錢貨沒資格吃雞蛋,趙紅英就如她所願,親自下廚給喜寶燉雞蛋羹吃。一樣每次都有毛頭的份,可就是沒人想起臭蛋,可她咋不想想,臭蛋才那麼點兒大,能吃雞蛋嗎?
再譬如,她一再的表示,臭蛋沒有新衣服穿,而喜寶已經有好幾件了,回頭趙紅英就能請假往縣城裡跑,為的就是買布給喜寶做衣服。
袁弟來好絕望啊,她已經感覺不到委屈了,就是那種鋪天蓋地襲來的絕望。到這會兒,她要是還不明白趙紅英在針對她,那就是真的傻了。問題是,她就是想不通,趙紅英為啥非要針對她呢?
為啥呢?!
趙紅英:……呵呵,當然是因為你嫌棄喜寶啊!
到了最後,袁弟來終於放棄了給趙紅英洗腦,轉而去找了兩個嫂子。可惜的是,張秀禾隻想看她的笑話,相對和氣些的王萍一開始還會敷衍幾句,時間久了也跟著煩了。試問,哪個受得了天天聽車轱轆一樣的話?有這工夫,多幹些活兒不好嗎?
就在袁弟來覺得日子已經絕望到極點的時候,老天爺用事實告訴她,生活沒有最絕望,還能更絕望。
袁母受傷了。
也不是什麼嚴重的傷,就是老毛病犯了,腰傷,嚴重的時候能疼到下不來床。
這也不奇怪,老袁家真正下地幹活的就他們老倆口,兩個兒子是不幹活的,兒媳婦兒們則負責生孩子、帶孩子、做家務。這不,去年冬日裡,大兒媳婦兒又懷孕了,等今年一開春,小兒媳婦兒也跟著懷孕了,全家的生計都落在了他們老倆口身上。為了能賺到更多的工分,他們隻能選擇幹最重的體力活兒。
幹的多了,可不老毛病犯了嗎?
這事兒老宋家一開始並不知道,自打去年兩家鬧掰了之後,就再沒了來往。當然,袁弟來私底下要幹啥也沒人攔得住,不過因為老袁家嫌棄她,她又忙著帶孩子,久而久之,也漸漸斷了聯系。
可這隻是表象。
事實上,袁弟來一直有偷偷關注著娘家,她堅定的認為,自己跟那些白眼狼賠錢貨不一樣,她很想孝順父母,就是本身能耐不夠。得知親媽腰病犯了,她就開始犯愁,整宿整宿的睡不著,就光想轍兒了。
彼時,已經是七月裡,臨近秋收,正是活兒最多最繁重的時候。反過來說,秋收這半個月的工分,抵得上之前好幾個月的。所以,勸親媽不出工是不可能的,偏重體力活兒不存在出工不出力的情況。袁弟來愁得頭發都掉了,終於叫她想出了個不是法子的法子來。
秋收前一日,趙建設特地過來告訴趙紅英,農業基地傳來了好消息,那批用大紅薯做糧種的紅薯成熟了,雖然沒有去年那麼誇張,可瞧著比一般的卻是大了好幾圈,差不多每個都在三斤左右。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可喜的進步。
“……姑啊,回頭說不準還得叫衛國講講經驗。”趙建設高興得很,“聽說,這回收獲了不少,等再培育個兩三年,保不準還能向全國各地推廣呢。”
趙紅英心裡呵呵著,推廣啥,把喜寶往地頭上一撂,比啥研究人員都能耐。嘴上卻說:“那敢情好,一切為了人民群眾嘛!”
“對對,姑你說的太好了。”趙建設突然想起一事,“對了,那個衛民媳婦兒咋就非要跟她娘家媽換活兒了?秋收了呢,多累人呢!”
“你說啥?!”趙紅英臉子一拉,唬得趙建設趕緊往院門瞅了一眼,先把逃亡路線給確定了,再以最簡潔的語言說了事情,然後轉身就跑,叫都叫不回來。
趙紅英也懶得叫他了,橫豎都已經知道發生了啥。
前段時間袁母腰疼得厲害,哪怕勉強下地那也沒法幹重體力活兒,不是不想幹,是真的幹不動了。本來要是遇到這種事情,跟隊上幹部說一聲,調個工種也不難,因為每個工種的工分都是不同的,你幹的多工分就多,到時候分的糧食也多。事實上,通常重活兒反而搶手。
袁弟來想了幾宿才想了個法子,就是她幹重活拿低工分,袁母幹輕省活兒拿高工分。
本來這事兒是偷著來的,隻要這兩人不說,應該不會傳開來。可誰讓大隊長趙建設是趙紅英的親侄子呢?他一個嘴快就給說了出來,結果他是成功的逃跑了,卻把袁弟來給坑了。
趙紅英氣了一通,之後就撒手不管了。
——你上趕著要作踐自個兒,她憑啥攔著?
非但沒攔著,趙紅英回頭就重新安排了活兒。這不是眼瞅著要秋收了,王萍本身就要幹不少活兒,哪兒能叫她把家務全攬去了?她沒跟人商量,直接吩咐開始輪班,仨兒媳婦兒一個樣兒,每人輪一天,誰都不能例外。
張秀禾是無所謂,平時她也沒闲著啊,王萍更是高興不已,唯獨袁弟來叫苦不迭。
老天爺仿佛是故意針對她,等秋收動員會之後,天氣一下子熱瘋了。秋收本來就忙,她幹的還是最重的活兒,偏她本來身子骨也不好,能撐下去真的全靠意志力。
結果,就出了意外。
那真是個意外,白日裡幹活太累人了,到了晚上,宋衛民和袁弟來睡得都死沉死沉的,那可真是雷打不動的。萬萬沒想到,白日裡熱得跟個火爐一樣,半夜裡卻起了風。白天被親媽背著下地的臭蛋,先是被曬了一天,夜裡又對著窗口吹了半宿的風,跟著就起了燒。
臭蛋是去年十一月生的,到現在也才半歲多點,小小的人兒,因為不舒服哼哼唧唧的小聲哭著,可他爹媽睡得太沉了,愣是沒能吵醒。
直到天都亮了,外頭吵吵嚷嚷的叫著要上工了,宋衛民才伸著懶腰起床了,順手推了推袁弟來:“起了。”
袁弟來就覺得渾身上下跟散架了一樣,特別是腰那頭,真的就好像斷掉似的,疼得她倒抽冷氣。她邊套衣服邊拿手握拳捶著腰,磨嘰了好一會兒才下了床,等穿好鞋後,這才伸手去抱臭蛋,這一抱,可不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