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姑啊!”趙建躍一個大老爺們,羞羞答答扭扭捏捏的搓著手心,倒是惹得原本要離開的喜寶好奇心大起,幹脆就立到了一旁,打算看看他想幹啥。
也沒幹啥,就是他媳婦兒飯後無聊去竄門子,因為趙家都住在那一片,竄著竄著就進了趙建設家裡,一眼就瞅到了那些水靈靈的大櫻桃。
趙紅英是挑了最大最紅的給喜寶,可這回的櫻桃各個賣相都不錯,喜寶才吃不了那麼多,所以她給趙建設送去的櫻桃,也都是鮮紅欲滴的,瞅著就叫人忍不住口齒生津,想著憋了一冬,春耕又忙得很,嘴裡都快淡出鳥兒來了,要是能嘗些新鮮果子,該有多好啊!
這不,姚燕紅就撺掇她男人趙建躍腆著臉過來要。
那可是大櫻桃,誰不喜歡呢?哪怕自個兒不吃,拿去充人情走後門也是好的。姚燕紅是嫁了,可她始終不怎麼甘心,仍然惦記著回城的事兒,即便回不去,多打聽打聽上頭的政策,也沒壞處。
好處羅列了一籮筐,趙建躍也的確如她所願跑來老宋家要櫻桃了,可惜她忘了一個事兒,趙紅英並不是善茬。
“家裡孩子多,又分了些給親戚,剩下的這點兒我打算明個兒給菊花送去,她又有了,我想著這玩意兒雖然不頂餓,總能叫她甜甜嘴開開胃。”趙紅英沒直接說出拒絕的話,可看她的眼神就懂了,你一個大老爺們是打算跟孩子搶吃的,還是要跟孕婦搶吃的?
趙建躍真沒那個臉,而且他也不善言辭,碰了個軟釘子後,就一臉尷尬的離開了。
他前腳走了,喜寶後腳就把沒吃完的櫻桃又給了趙紅英:“奶,我不吃了,給姑姑吃,她懷小寶寶了。”
“……沒,你吃吧,奶哄他玩兒的。”趙紅英剛才真沒注意到喜寶就站在門口沒走,趕緊果斷承認錯誤,表示一切都是她在胡說八道的。眼見喜寶一臉懵圈,她又添了一句,“就像毛頭老哄臭蛋一樣,一個意思。”
這下,喜寶懂了。
大櫻桃沒能送出去,喜寶幹脆就收了起來,打算明個兒繼續吃。
第二天,趙紅英提著籃子就往縣裡去了,熟門熟路的摸到百貨公司,送上櫻桃又聊了幾句,帶回來了一個消息。
外頭的局勢越來越叫人看不懂了,趙紅英特地叮囑家裡人,沒事千萬別往縣裡跑,最近可能還會有知青下鄉,順便關心了一下強子和大偉的學業,還頭一次安慰他們,考得不好就下地賺工分去,不打緊的。又說,聰明人有聰明人的活法,傻人有傻人的活法,不強求。
全家人內心都是崩潰的,然而沒人敢質疑趙紅英。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上頭又撥了一批知青下鄉,這回數量倒是不多,整個紅旗公社究竟有多少人並不清楚,不過分到第七生產隊的,隻有六個,還格外平均的三男三女,年紀依舊很輕,瞧著大概都是十六七歲的樣子,學生氣很足,一看就不是幹活的料。
Advertisement
新知青過來的那天,趙建設是崩潰的,不過畢竟已經是久經考驗了,他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這回倒是沒叫曾慶華帶人,畢竟人家現在是校長了,真沒空管那麼多事兒,好在前幾批知青最少也待了有三年時間了,磨也磨出來了,正好負責帶新人。
又來知青這件事兒,最終也不過就是往水裡丟了一顆石子,沒過多久,就徹底平靜了下來,隊上再度恢復了正常。
然而,隨著夏天的到來,天氣愈發炎熱了,而且熱得叫人心裡發慌,總覺得這天氣詭異得很。
其實前段時間還下了一場雨,可那陣雨太小了,稀稀拉拉的就落下了幾滴,非但沒有讓溫度降下去,反而叫人覺得悶熱異常,渾身上下就沒一處是舒坦的。
就在這個時候,趙建設被召到了公社那頭開會,回來時臉色難看得緊,很快就通知全體社員開會,告訴大家一個不亞於晴天霹靂的噩耗。
附近鄉鎮發生了蝗災,因為距離極近,要求底下社員做好準備,隨時應對突發情況。
簡單點來說,就是今年極有可能顆粒無收。
社員們頓時哗然。
比起那些水災地震,蝗災雖然不會立刻致命,影響卻比其他災害更深遠。
有句話叫做,蝗蟲過境,山窮水盡。極形象了說明了蝗災的危害,基本上,水災過後多少還是能搶救些糧食,大不了也就是霉了餿了,可要是攤上了蝗災,那就是實打實的,一年白幹了。
年輕人倒是還好一些,畢竟傳言再怎麼嚇人,也比不上親眼見識過,尤其是新老知青們,隻是討論著怎樣可以預防蝗災,或者說怎麼根治蝗災。可那些上了年紀的人,都已經嚇得面色慘白。
早些年,這裡還不是紅旗公社第七生產隊時,曾經連著幾年災荒不斷。其實很多時候,災難都是輪著來的,最開始是幹旱,然後是糧食歉收,再就是應了那句老話“久旱必有蝗”。
趙紅英直到今天還記得當初看到的那幾乎遮天蔽日的蝗蟲,她當時年歲還輕,看到那一幕時,第一個想法不是害怕,而是單純的震驚,完全想不明白,小時候捉著玩的螞蚱居然這麼能耐。可等她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兒時,災難已經開始,村裡人大量的餓死,還有人幹脆就端著破碗出去要飯,從此再沒音訊。
而現在,蝗災又來了。
幸好,比起當初完全沒有底氣,最壞的結果也就是靠著前頭兩三年積攢下來的糧食過活,而且他們也相信上頭的領導人不會就這樣放棄他們。
可這些並未徹底打消他們的顧慮,整個生產隊,哦不,整個紅旗公社都忙活開了,盡一切可能抵抗蝗災。
作為第七生產隊的大隊長,趙建設的能力還是很不錯的,第一時間召開了大會,也沒遮著掩著,直接把問題攤在了明面上,告訴大家,想要渡過難關就必須同仇敵愾。又給了社員們些許時間平復心情,他很快就有條不紊的安排下去。
關鍵時刻,人人都有任務,誰也不能推脫。
當然,也沒人想到要推脫。
也就在當天,曾校長宣布小學停課,啥時候復課暫時不清楚,得看之後的安排。強子他們才剛羨慕了一下,不多久後,公社小學、初中也跟著停了課,同樣的說辭,一樣復課時間不確定。
到了這個時候,就算是再怎麼不懂事,大家也都感覺到這次的事情大了。
強子和大偉都是初三學生,還是最後一學期,原本他們是聽從家裡人安排,好好再用功一下,完全瞎貓碰上了死耗子,考出了從未有過的好成績,他們就能去念縣裡的高中了。不過,那卻是先前的打算了,其實自打那次趙紅英去縣裡給宋菊花送櫻桃後,就已經否了上高中的打算,並非不心疼兩個孫子,而是現在的局勢太亂了。
而如今,又攤上了這事兒,可以說除非出現奇跡,強子和大偉的學業基本上已經宣告結束了。
萬幸的是,那倆隻毫不在乎。
他倆上學晚,加上老宋家的伙食好,早已長成了個頭高身子骨結實的棒小伙子。現在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他們索性提前跟著大人們下地幹活,不是為了賺工分,而是想盡量保住地裡的收成。
地裡的收成關系到人命,哪怕家裡是還有些糧食,可誰也不能保證,明年就一定是豐收年。
所有人都開始忙碌了,整個生產隊上下,甭管是社員還是知青,就連半大孩子都跟著父母下了地,所有的土法子都想了,甚至幹脆都用手去抓蝗蟲,抓住一個捏死一個,用盡一切手段也要搶下他們的口糧。
至於小孩子們,也全都沒有闲著。稍微大一些的,幫著生火做飯,小孩子也能去山上拾柴禾、給父母送飯。至於那些還在襁褓之中的小嬰兒,這會兒也是真的顧不上了,隻能託給家裡年長的孩子來照顧。
喜寶雖然年紀小,可她也跟著哥哥姐姐們一起幹活,喂雞這事兒叫她攬了去,她還能給地裡的爺奶爹媽送飯。不過,她還是存了一肚子的疑問。
這天晚上,她終於忍不住了,問趙紅英:“奶,為啥大家都那麼討厭螞蚱呢?”
趙紅英被她問得一愣,忽的想起,很多很多年前自己也曾經有一段天真的過去,那時她好像也問過同樣的問題,隻是當時所有人都慌了,壓根就沒人在乎一個小丫頭片子的疑問。
微微嘆了一口氣,趙紅英摸了摸喜寶的小腦袋:“喜寶你說說,為啥大家那麼討厭螞蚱?”
喜寶其實也有琢磨過,起先是完全不懂,甚至她覺得自己挺喜歡螞蚱的,在還未上學之前,她還纏著毛頭哥哥給她捉來著,當然她自己也會,就是抓不到特別好的。後來,看到隊上家家戶戶都急上了火,所有人都待在外頭,早起晚歸不說,就連中午日頭最高的時候,也沒有想過要回家休息,她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就是還不確定。
見奶一臉期待的看著自己,她想了想,就說:“是因為螞蚱會吃莊稼嗎?可它們都那麼小隻,吃又能吃多少呢?以前,毛頭哥哥給我抓了螞蚱,拿草編的小籠子裝好,我每天喂它們吃,也沒見它們吃多少。”
“那你喂了幾隻?”
“兩隻?三隻?”時間太久了,喜寶自個兒也記不清楚了,不過就算記不清楚,她也知道肯定沒幾隻。
“那如果是幾百隻、幾千隻,咋辦?它們會吃多少呢?”趙紅英嘆著氣給她講了蝗災的嚴重性,有心想要哄她說幾句好話,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喜寶卻道:“沒事兒的,咱們多抓一些,螞蚱那麼小隻,我一下子就可以把它打扁了,就算它們多也不怕,咱們人更多!奶,我明天就叫毛頭哥哥還有臭蛋,咱們一起去自留地裡抓螞蚱。對了,我可以把咱們家的雞抱到地裡去嗎?我看著它們,叫它們隻吃螞蚱,不吃莊稼。”
對啊,還有自留地。
現在全公社的人都忙著管公家的地,確實沒人會關注那些邊邊角角的自留地了。也不是想不到,而是沒這個心思了,自留地裡種的多半都是瓜果蔬菜,而公家的地裡……
種的全是糧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