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這個消息,全體社員都沉默了。
先前,雖然也偶有壞消息傳來,可畢竟離他們還遠得很。然而,第八生產隊跟他們隻隔了一條不算寬的小河,如果說那頭遭了厄運,他們這邊真能逃過去?
趙建設也不是故意來打擊他們的,在宣布了壞消息後,他又開始鼓舞士氣:“雖然第八生產隊離咱們大隊近得很,可你們再仔細想想,當初一場暴雨讓全公社都蒙受了巨大的損失,當時第八生產隊連一粒糧食都沒保住,咱們隊卻因為提前收獲,一點兒損失也沒有。後來,旱災到來,他們那頭莊稼缺水,哪怕收獲了也都是些癟的空的,咱們因為勤勞肯幹,那一年是大豐收。還有……”
離得近其實並不代表什麼,這一家子的親兄弟都有著天然之別,更別提兩個臨近的生產隊了。
之所以先說壞消息,趙建設是生怕社員們還心存僥幸,不夠重視蝗災,畢竟除了一些年紀大的老人外,多半年輕人都不懂的蝗災的危害,哪怕願意聽話,那也僅僅是聽話而已。所以,他才故意出言恐嚇,把人都嚇住後,這才開始鼓舞士氣。
想想多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再想想之後的旱災、糧食歉收等等,明明是臨近的兩個生產隊,他們第七生產隊現在家家戶戶都有餘糧,就連最窮的老袁家,這幾年也沒怎麼挨餓過。可隔壁的第八生產隊,就連大隊長都是一副面黃肌瘦的樣子,整個隊就是頹的,到現在為止還欠著國家的公糧。
人啊,關鍵是要有一股子心氣,不服輸,也不要害怕輸,這樣才不會被擊垮。更別說,第八生產隊之所以損失那麼嚴重,何嘗不是因為他們所有人都懈怠了呢?
好年景的時候都不願意下地幹活,蝗災來了,索性就躺著不動了,生怕付出了心血,最終一無所獲。再有就是,多年前的那次意外叫他們發現了一件事兒,哪怕真的沒糧食了,上頭也不會見死不救的,救濟糧總會到的,即便飢一頓飽一頓,那一年沒有餓死,今年也不會。
趙建設不想去評判隔壁咋樣,連他的親近裡頭都有不爭氣的,更別提別的生產隊了。他能做的,就是保證他們大隊齊心協力度過難關。
在這次大會後,整個生產隊原本已經慢慢熄滅的雄心壯志,再一次被激發了出來,紛紛表示明天早上一定會提前上工,天一亮就出門。
初夏時節,天本來就亮得早,再算上起床、穿衣、洗漱、做早飯、吃早飯等等,等於就是外頭還黑漆漆一片的時候,社員們都已經開始醒來了。當然,孩子們相對來說會晚一些,差不多到吃早飯時,才會揉著眼睛,睡眼惺忪的跑出房門。
也因為太著急了,加上這幾天下來,中午那頓做得也很不錯,張秀禾不再像以前那樣,趕著把米淘好放好水再走了,就連涼白開都沒法準備了,畢竟提前一刻出門,就能多幹一點兒活。
隻是在臨出門前,張秀禾對身邊的毛頭說:“毛頭你記得提醒你姐姐,米在米缸裡,多淘洗兩遍再下鍋,水不要放得太多,不然就成粥了。”
毛頭迷迷瞪瞪的看著他媽飛一般的跑了出去,突然醒悟過來:“啥姐姐!喜寶是我妹妹!”
可惜,這話張秀禾一點兒也沒聽到,自然就不知道這幾天做飯的人是喜寶了。
喜寶倒是很高興接手這個任務,然後第一天就把撈幹飯玩出了新的花樣來。提前把水燒好,灌了熱水瓶,也灌滿了水壺,然後她就開始一邊蒸米飯一邊炒菜,今天的菜單是紅燒土豆塊,反正她已經看出來了,毛頭哥哥是切不出土豆絲來的,她又拿不動自家那把又沉又大的菜刀,退而求其次,她改了菜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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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鍋子的紅燒土豆,然後又不小心把水倒多了,因為湯汁太香了,她猶豫了一下,直接就把土豆連同湯汁全給澆到了米飯上,看得毛頭目瞪口呆。
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後世的蓋澆飯後,又一天,喜寶就做了土豆燉蘿卜。
家裡的蔬菜不是很多,喜寶也壓根就不知道啥配啥比較好吃,她就是亂來的,今天土豆炒自個兒,明天白菜燉蘿卜,後天豆角配土豆……
毛頭是唯一的目擊者,不過他在第一次吃過喜寶做的飯菜後,立馬站到了喜寶這一邊,味道多好啊,妹妹真棒!
“喜寶,你燒得涼白開都比媽燒的好。”毛頭誠心誠意的誇她。
喜寶懵了一下,炯炯有神的回看了毛頭一眼:“哥,水是你從水缸裡舀的,火也是你生的,我就是幫著灌了一下水……”
“反正就是好喝!”毛頭格外堅定的誇著。
其實,毛頭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是,不是飯菜或者其他味道好,而是吃起來有種特別舒服的感覺。就好像,涼白開更解渴了,撈幹飯更頂餓了,就連上頭的菜都格外得合胃口。
反正就是一個詞兒,舒坦!!
……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兩個月,直到地裡的莊稼全都收上來了,所有人才總算松了一口氣。
並沒有前幾年的大豐收,好在也不至於顆粒無收,真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剛夠他們過活,而且還是在不上交的公糧的前提下。
總算沒有白忙活一場,不是嗎?
趙建設高興的跑去公社開會了,他仔細算過了,哪怕交了公糧,剩餘的糧食雖然是不夠吃,可因為前幾年都有餘糧在,要熬過這一年還是很容易的,而且不至於徹底虧了底子。要是勒緊褲腰帶的話,每家的餘糧都夠吃上個兩年了。
本來就很嘚瑟的趙建設,在開完會回來後,整個人開心得恨不得飛回來,一回到生產隊,他逮著個人就說:“上頭領導說了,今年不用交公糧!!”
啥?!
不單聽到的人驚呆了,就連趙建設本人這會兒還是恍恍惚惚的,定了定神,他才發現自己拽的不是別人,正是宋衛國,忙催促他:“趕緊去通知各家各戶,立刻來糧倉這頭,我這就去核對工分,爭取今天就把糧食分給大家!”
依著慣例,應該是先交了公糧,再慢慢分糧食的,而且分糧食也不容易,最起碼也需要個大半天時間。因為趙建設上午跑去公社開會了,這會兒其實已經是半下午了,差不多兩點不到的樣子。
不過,宋衛國立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估計是還不大相信上頭的命令,索性直接把糧食分到,萬一上頭反悔了,橫豎糧食已經到手,總不能上門搶糧吧?
“我這就去!”
其實根本就不用挨家挨戶的通知下去,先前累了將近兩個月時間,這會兒哪怕糧食都收上來了,各家各戶也都在家裡休息。宋衛國就站在村道上,扯著嗓門大吼:“分糧食啦!相互通知一下,趕緊去糧倉那頭,分糧食啦!!”
宋衛國扯著嗓子吼了一通,甭管是正在歇午覺的,還是在收拾家裡的,一下子全被他驚得撒丫子跑出來細問。
“別問了別問了,趕緊去糧倉那頭排隊,快去!”好歹也是當了多年生產隊幹部的,宋衛國在隊上多少也是有威信的,見他一臉的肯定,哪怕心裡有再多的疑問,那些人還是趕緊往隊裡糧倉那頭衝。
——衝到一半才發現啥都沒帶,又轉身往家裡跑。
老宋家那頭也得到了消息,就是比其他人略晚了一些。趙紅英知道宋衛國肯定沒空管家裡,叫上其他兒子和兒媳婦兒,帶齊了籮筐布袋子,徑直殺去了糧倉那頭。
糧倉那頭,趙建設宣布了今年免交公糧的決定,聽到消息的人無不開心的大叫。
分糧食倒是順利得很,不過因為開始得晚,結束得自然也晚,好在盛夏日頭落得晚,趕在天黑之前,終於把糧食都分完了。
老宋家因為得到消息晚了點兒,雖然沒排在最後,卻也是中間靠後的,差不多是在平時晚飯的點才領到了糧食,等他們回家一看,就看到老宋頭蹲在灶間門口,兩眼直勾勾的看著裡頭,驚得連旱煙都不抽了。
趙紅英一臉納罕,走到灶間門口往裡頭一瞧,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喜寶你在幹啥?”
“炒菜!”喜寶站在小板凳上,手裡的大鏟子舞得飛起,“今天是花生炒自個兒,紅燒土豆塊。”
“那叫炒花生。”趙紅英一個沒忍住,先吐槽了一句,然後才三兩步的走進灶間,先瞅了一眼狀似炒菜炒得很熟練的喜寶,感覺腳下不對勁兒,這才發現自己踢到了毛頭。
毛頭幽怨的回頭看了他奶一眼:“就算我的衣服黑,奶你也不能當我不存在啊!”
“你長得比衣服黑多了。”趙紅英本能的回懟了一句,恍然大悟,“所以前些日子的飯菜都是喜寶你炒的?梅子!芳芳!”
春梅和春芳火速趕到,可她倆都不覺得愧疚,一個說:“我也想炒菜啊,我一點兒也不想哄扁頭,他比毛頭還要煩人!”另一個說:“我也不想天天追著臭蛋玩,可我說不過毛頭和喜寶,咋辦啊?”
老宋家跟其他人家不同,不是小的聽大的,而是笨的聽聰明的。春梅和春芳剛開始都想要炒菜的活兒,哪怕春芳怕火怕燙,可她更怕臭蛋,天天在生產隊裡繞圈跑啊,兩個月下來,她覺得自己的小腿都粗了一倍,下學期體育要是考一萬米,她都能臉不紅氣不喘的跑下來。春梅就更不用說了,毛頭跟她差了三歲多,所以她依稀記得毛頭小時候有多煩,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扁頭比毛頭更煩,見天的哭啊哭的,咋哄都沒用,一天換十次尿布都不夠,喂個飯比吃藥更難,有時候她都要以為自己在喂扁頭喝毒藥了。
見她倆這樣子,趙紅英反倒是不說啥了,她就欣賞這種把緣由理直氣壯說出來的人,要是她倆唯唯諾諾的不吭聲,或者直接哭鼻子,她一定罵慘這倆。
當下,趙紅英擺了擺手叫她們趕緊出去,別佔著道,回頭就哄喜寶:“讓奶來好不好?喜寶你去跟毛……跟你姐姐們一道兒玩。”
瞅著喜寶炒菜炒得一腦門子的汗,趙紅英心疼壞了,不過她倒是挺滿意毛頭燒火的,尤其看到毛頭滿不在乎的用沾了灰的手一抹臉……完全看不出來臉髒了。
這下,趙紅英才終於悟了,明白為啥先前兩個月都沒人發覺異常。因為喜寶愛幹淨,做完飯會去洗把臉,而毛頭雖然不在乎髒亂,可他太黑了,就算被燻得一臉黑,別人也看不出來。
今天的晚飯,趙紅英吃得那叫一個五味雜陳,原本這飯菜是格外得合胃口,當然今天這頓也是,可一想到這是自己嬌嬌嫩嫩的小喜寶做的,她就……吃得更歡了。
確實好吃啊,喜寶就是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