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考恢復了?!”毛頭一把揪住同桌的胳膊,還狠狠的擰了一把。
“啊啊啊!”徐向東連聲慘叫,可惜這會兒班裡所有的同學都是嗷嗷的叫喚,連帶講臺上的班主任程老師都已經激動的淚流滿面,他的慘叫聲顯然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也不能這麼說,起碼毛頭是注意到了:“哦,不是做夢啊。”松開了徐向東的胳膊,毛頭一把攬住他的脖子,“大兄弟,咱們能高考了?”
“不能。”徐向東果斷的否定,“你都沒仔細聽嗎?隻有工人農民、知青、復員軍人、機關幹部,還有應屆高中畢業生才能參加高考。咱們是初三學生。”
毛頭沉默了一下,然後毫不猶豫的伸手將徐向東一頭整齊的頭發呼嚕成雞窩頭:“等著,咱們以後一道兒參加高考,考到京市去!”
頓了頓,他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道:“就是不知道京市有沒有專門叫人唱戲的大學。”
渾然不知道自家毛頭哥哥又開始作幺的喜寶,這會兒也拉著同學女生的手一個勁兒的晃著:“能高考了!咱們以後能考大學了!”
“對呀對呀!我家還沒出過大學生呢!對了,我大哥剛上高三,他明年就可以考試了!”
喜寶臉上的笑容頓了頓:“我大姐兩個月前剛高三畢業,她能考嗎?”看著同桌迷茫的神情,她趕緊跳起來,三兩步的跑上講臺,問,“程老師,我大姐才剛畢業,她能不能參加高考呢?啥時候開始考啊?”
程老師作為來宣布高考恢復這一特大喜訊的老師,自個兒也激動得淚流滿面,聽了喜寶這話,這才拿出手帕擦幹了眼淚,笑著說:“能啊,畢業一年以內都是應屆高中畢業生。再說你大姐不是在紡織廠嗎?廠裡的任何職位都可以統稱為工人,她可以考的。”
“程老師你怎麼知道我大姐在紡織廠?”喜寶傻眼了,渾然沒注意到程老師沒解答她第二個問題。
“真是個傻孩子!”程老師哭笑不得摸了摸喜寶的腦袋,“當然是你姑姑告訴我的。對了,具體什麼時候考試,還得等通知,我猜,至少也得等到十一月以後了,沒那麼快的。還有就是,這回高考,不會開放所有大學,應該會優先考慮重點大學,還有醫學院、師範學校,我猜農業大學也會開放。”
雖然沒明白為啥程老師會認識小姑姑,可喜寶還是把老師說的每一句話都記了下來。她還記得小時候的戲言,說大姐兇起來像個教導主任,也許大姐會喜歡考師範?
因為並不在一個縣城裡,喜寶又是住宿生,隻能強忍著激動,一直捱到這周放假,才興衝衝的收拾了東西,打算拉上毛頭往家裡去。
不想,才剛出校門就看到她奶。
“奶!!”喜寶歡呼的衝到她奶跟前,“奶你知道嗎?高考恢復了,大姐也可以考呢!”忽然又想到一個事兒,“我們程老師說,工人農民都能考,那大哥他們是不是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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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個屁!那幾個都是榆木腦袋,折騰啥啊!”趙紅英拉過喜寶上看下看,絲毫沒注意到毛頭也擠了過來,隻絮絮叨叨的說,“公社大喇叭也說了,現在學校都不上課了,全在準備高考呢,那些知青也不下地幹活了,跟瘋魔了一樣,天天念叨著啥啥玩意兒的。還有那個,你建躍嬸子,我就說不用帶她看醫生,看好了腦子,這不又要鬧離婚了,說啥都要去參加高考,都叫啥事兒啊!”
“這麼精彩?!”毛頭見他奶不理他,索性把腦袋塞到了趙紅英眼皮子底下,結果被一巴掌拍開。他也不惱,反而高興地往外衝,“走啊,趕緊回去啊,我要去看戲!”
“看你個頭!”
趙紅英沒好氣的把他拽回來,逆著人流往學校裡走。
因為是周六下午,走讀生住宿生都急趕著回家,門衛張大爺也就懶得嚴格查驗了。趙紅英很容易就混進了學校,順手還把孫子孫女都拖了回來,尋了個有樹蔭的角落,耐著性子跟他們分說。
原來,自打高考恢復的消息傳開後,整個公社都亂了套。
即便知識分子在那十年裡,被打落到了塵埃裡,可數千年以來的傳統卻不可能在這短短十年內改變。再說了,哪怕是在那些年,城裡招工也從來都是要看學歷的,不說機關單位了,連工廠招工也必須是初中畢業的,也就隻有類似於煤礦廠,不是很在意工人的文化程度。至於其他國有企業,哪個不要求職工有一定的文化基礎?
最最重要的是,一旦被招工了,就可以直接轉戶口,成為鄉下莊稼人最夢寐以求的吃供應糧的城裡人。
初中、高中生尚且那麼受歡迎,更別提大學生了。
“廣播裡還說,知青也可以參加高考,考上了直接調走,不需要經過公社生產隊的名額申請啥的……”趙紅英皺了皺眉頭,甭管趙建躍有多窩囊,那也是她娘家的堂侄兒,再說平心而論,趙建躍隻是人老實又不善言辭,並不是啥壞人,當初分明就是姚燕紅先主動的,之後又是鬧離婚又是變瘋子的,人家趙建躍都依然不離不棄。現在一聽說高考恢復了,就又要走人了?
長痛不如短痛,索性走了得了!
“那學校為啥停課?不是應該更認真學習嗎?”喜寶不明白了,高考都恢復了,那些人不好好學習,難道還想逃課?
“老師們也能高考啊!”趙紅英很是無奈的伸手點了點喜寶的腦門,“咱們公社隻有初中和小學,可那些老師多半都是知青,他們哪個不想念大學?考上大學,就能回城了……”
毛頭不甘心被人忽視,找準機會就插嘴:“那咱們還等啥啊?回去看好戲呀!唉,我都錯過多少好戲了。”
趙紅英惡狠狠的瞪了過去,隨後從兜裡掏出錢來:“回去幹啥?咱們家的門檻都快被人踏平了,你倆就安生待在學校裡。”
“啥?!”毛頭震驚了,他又被奶禁止回家了嗎?“等等,咱們家的門檻不早就被人踏平了嗎?對了,房子蓋好了沒?啥時候給我哥娶媳婦兒啊?”
一聽這話,喜寶立馬眼睛晶晶亮的看過來,比起別人家的闲事,她肯定更加關心自家哥哥們。
可趙紅英聽著卻頭疼不已。
蓋啥房子啊!
秋收結束後,忙著交公糧,回來又是分糧食,然後是忙著秋種。好不容易有空了,宋衛國他們兄弟仨一起去山上砍了一棵樹,正打算第二天再去呢,好了,公社的大喇叭響了,緊接著……
喜寶和毛頭聽得目瞪口呆。
“大哥娶不到媳婦兒了?”
“完了,這倆都要打光棍了!”
趙紅英一巴掌呼在毛頭腦門上,沒好氣的兇他:“瞎說啥呢!等高考結束了,不就沒事兒了?……是有夠耽擱事兒的。”
農闲也就那麼些日子,錯過了就得等年底了。可年底那麼冷,到時候幹啥都格外費勁兒,再說也未必能湊夠人。還有就是,老一輩的有種說法,臘月和正月最好不要大興土木。也就是說,除非這幾天就安生下來,不然強子和大偉得起碼等到明年秋後,才能娶上媳婦兒了。
哪怕不至於擔心倆大孫子打光棍,對於遲了整整一年,趙紅英也是很有怨念的。她都一把年紀了,早不早就想抱曾孫子了,這下可好,她的曾孫子喲,啥時候才能抱到呢?
“反正你倆就先別回家,我多給你們點錢,起碼一個月裡,別回去了。寶啊,聽到了沒?別光惦記奶,好好上課好好學習,奶還等著你考上大學呢。”
“好,我一定考上大學!”喜寶連連點頭。
毛頭就不是很樂意了,明知道有好戲正在上演,然而他卻看不成。這種感覺,別提有多悲傷了。
趙紅英看不下去他一臉難受的樣子,又呼了他一巴掌:“記得,這錢是借你的,回頭補我借條!”
“知道了奶。”毛頭有氣無力的哼哼著,突然又想起一個事兒,“大哥和堂哥都討不到媳婦兒了 ,咋還有人上咱們家來?”
“借書啊!”趙紅英一提起這個就來氣,誰不知道老宋家出了個高中生,還有一群初中生,所以一聽說高考恢復了,就一窩蜂的全湧過來借書。名頭一個又一個,反正就是要借,也不管是啥書,有字的都好。
家裡的書其實不多,主要是喜寶和毛頭都把書搬到學校裡來了,而春麗的那些高中課本,也被她搬到臨縣宿舍裡了。她是幹部,雖然還沒有資格分房,卻可以住單身宿舍,還是比較高檔的那種,一個宿舍隻有兩人,還有櫃子桌子,能放不少東西。正好她也舍不得丟開那些陪伴了多年的書,幹脆一股腦的全帶走了。
橫豎有免費的搬運工可以使喚!
自薦當搬運工卻被無情拒絕了的強子和大偉:……
“家裡隻有大哥他們的小學初中書。”喜寶記得很清楚,連春麗的初中書都沒在家裡,因為叫她拿來了,她喜歡看春麗記在書上的各種筆記。唯獨隻有強子他們這群學渣的書,弟弟妹妹們,一個都不想要。
“是啊,我說了家裡沒有,他們隻恨不得親自翻一遍,氣得我直接把人打出去了。”趙紅英不需要給知青們面子,可如果是親戚朋友就不同了。可她是真的沒有,有也不想給。
又安撫了倆小隻一陣子,趙紅英叮囑他們別亂跑,就老老實實待在學校裡,千萬別回公社。至於春麗那頭倒是不用擔心,強子已經往臨縣跑了一趟,叮囑姐妹仨都別回來,起碼在高考結束前,別回家。
喜寶弱弱的說:“我們程老師說,高考起碼也要在十一月以後。”
“那就等十一月以後再回家,橫豎我每個月都要來縣裡,到時候給你們送錢。”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倆小隻當然得無條件聽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