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大偉呢?
“忙著折騰他那鋪子呢,還說等完全弄好了,叫我們過去給捧捧場。”春麗想著今晚就倆人,幹脆下了一小鍋面條,澆了滿滿一層炸肉醬,還特地煎了兩個荷包。唯一比較遺憾的是,冬天隻有白菜,要等開春了才能吃到嫩油油的小青菜,可她已經開始想念那口清脆味兒了。
不一會兒,面條就好了,姐倆幹脆沒去堂屋,而是就著廚房的小飯桌,一人坐一邊吃了起來。
曾幾何時,細面條是連過年都未必能吃上的好東西,畢竟是精細糧食,一年到頭都分不到幾斤的。雞蛋更是要攢起來換粗鹽的,荷包蛋更是想都別想,有個白煮蛋吃就不錯了。至於炸肉醬更是聽都沒聽說過,哪怕能吃上一口肉,也不存在吃肉之前還特地拿油過一遍。
現在的生活啊,簡直就是奢侈!
老宋家一貫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就連學校裡聚在一起吃飯,也是你一言我一語的,熱鬧得很。姐倆自然也是邊吃邊聊,春麗飯前就提過了孩子,這會兒開始詢問喜寶學校裡的事兒。
喜寶想了想,她是真的覺得學校裡哪哪兒都好,老師和善,樂於將學問傾囊相授,同學們也都熱愛學習,哪怕是有些小心思的王丹虹,在喜寶看來也隻是同學之間鬧點兒小別扭,沒啥大不了的。再說了,她這都是大一下學期了,有啥不能適應的?
春麗默默的咬了一口煎得金燦燦的荷包蛋,忍不住問道:“那其他事兒呢?你上大學就隻單單是為了學習?”
“對呀。”喜寶回答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被妹子噎了一下,春麗眼裡滿滿都是無可奈何:“校內活動呢?上學期你完全沒參加,這學期也不打算參與一下?我咋看毛頭啥事兒都攙和一腳呢?哪兒都有他的影子,你學學他唄。”
“我哥聰明呀,我哪兒能跟他比?”喜寶笑眯眯的答了一句,繼續低頭吃面。
“可你就沒想過畢業以後咋辦?”春麗愈發無奈了,她是家裡的長女,上頭除了倆打小就不著調的親哥和堂哥外,同輩裡頭全是比她小的,因為她格外得有長姐責任心。
照目前看來,兩個哥哥她是管不著的,主要是已經失控了,這個時候哪怕是親奶都插不了手了。弟弟妹妹裡頭,毛頭是個主意大的,臭蛋又被國家給包養了,至於親妹春梅和堂妹春芳,更是遠在千裡之外的老家。至於扁頭哥仨,沒啥感情還離得遠,就跟不關她的事兒了。
於是,她現在唯一能照顧的,也就隻剩下喜寶這個最小的妹妹了。
“畢業以後?”喜寶聽到這個問題,還微微有些詫異。說真的,她還完全沒有思考過這個事兒。
“對呀,雖說大學生是國家包分配的,可好壞差距還是很大的。像比較好的單位,京大之類高等學府就不用說了,再有政府機關也不錯,你別看強子和大偉現在能耐得很,那是因為國家想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正好叫他們給趕上了。可這商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跟政府官員比的。喜寶你要記住,權大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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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過要當商人。”喜寶老老實實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假如大姐你非要我說的話,我希望能像大姐夫那樣,讀完了大學繼續往上讀,然後搞搞科研項目寫寫論文,或者翻譯一些國外的文學巨著,沒想過要弄權或者錢。”
春麗也沒想到喜寶是這麼打算的,不過她仔細一想,這樣也不錯:“你姐夫是理科生,經常要做實驗。你的話,翻譯挺好的,國家現在應該正缺這種人才,據我所知,你們外語系今年畢業的學生裡面,已經有兩人確定會進入外交部了。”
喜寶瞪圓了眼睛。
“咋了?聽到外交部就覺得稀罕了?如果你想走這條路,那就得多參加各種校內活動,要積極主動,多接觸各種外國來華的團隊,這樣才有可能被選中。不過要我說,你那性子,最好還是待學校裡吧。無論這個社會如何發展,學校永遠要比外面幹淨得多。”而且也永遠不會面臨倒閉的風險。
想到了自己曾經的單位,春麗微微皺了皺眉。這個小細節自然沒讓喜寶忽略過去,她奇怪的看著春麗,卻並不曾追問。
還是春麗主動開了口:“南方的工廠太能搶生意了,尤其是搞服裝布料這一行的。價錢便宜,顏色鮮豔,花式新潮……國有紡織廠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怎麼會?”喜寶第一時間想到了還在家鄉紡織廠上班的春梅和春芳,“那二姐和芳芳姐咋辦呢?”
“她倆隻是紡織女工,暫時影響不到。而且,就算真的要倒閉,那也不是一年兩年裡頭的事兒,國家不會放任那麼多工人無依無靠的。”春麗想了想,又說,“不過這也不是長久之計,我是建議她倆別放棄學習,既然入了這一行,多看看一些服裝設計的書也好,哪怕看不進去書,倒是找個師傅學一學裁縫手藝,像咱們小姑不就挺好的?在縣裡開了一家店,給人定做衣服,同時也售賣成衣,那些成衣還是大哥讓人從南方給她寄來的,聽說生意好得很。”
見喜寶皺著眉頭苦苦思索,春麗忽的笑開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小姑娘家家的別皺眉,反正我已經跟那倆丫頭說了,暫時不要談對象,自己的檔次上去了,找的對象才會好。不然急急忙忙的找個人嫁了,回頭不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就是壞孩子生孩子,遲早熬成黃臉婆。看看咱們村裡那些同齡人,你那個好朋友,咱們的表妹,現在幾個孩子了?”
喜寶微微一愣,半晌才明白春麗說的是她曾經的同班好友趙玉蘭。當然算起來,也是她們的表親。
“四個了,聽說本來還想再要的,不過現在風聲緊得很,她想過段時間再說。”
趙玉蘭是春麗的表妹,不過比喜寶卻是大了一歲的,所以該是表姐才對。然而即便這樣,趙玉蘭今年也不過才虛歲二十歲。她小學沒念完就輟學了,嫁人也特別早,幾乎剛嫁了不久就立馬懷了孩子。一個生完又一個,就在喜寶忙著高考時,她已經是四個孩子的媽了。
按說,在其他人想趕在新政還未在家鄉這邊落實時,趕緊再揣一個,不過趙家人素來有不同於常人的生活智慧,很清楚一旦新政落實,哪怕是已經懷孕的,一樣保不住。
殺雞儆猴啊,不然你說你懷了就讓你生,後面的事兒還咋辦?趙玉蘭並不想成為那個被殺的雞,也不願意給娘家父兄叔伯惹禍,要知道現在的村委裡,有一多半都是跟她沾親帶故的長輩。
後來的事情證明,這個想法一點兒也沒錯。
等吃過晚飯簡單的收拾後,姐倆也沒開電視機,而是一人一沓信紙一支筆,各坐一邊開始寫家書。
盡管現在有電話了,想要聯系千裡之外的家人也很方便,可通常情況下,喜寶還是喜歡寫信來講述身邊的事兒,除非有要緊事兒,不然幾乎不會打電話。再說了,給她奶還能打電話,如果是她爸,那就隻能寫信,甚至連信都要輾轉好幾處才能到本人手上。
寫著寫著,喜寶有時候也會想,以前隻有寫信,後來多了發電報,現在又有了電話,那麼是否在不久的將來,還會有更多更方便的通訊方式?
一定會有的吧,不過她還是更喜歡寫信讀信的感覺。
徹夜好眠。
等第二天,喜寶是被毛頭咋咋呼呼的聲音吵醒的,抓過放在床頭櫃上的手表一看,居然才六點鍾。
六點也不算晚了,隻是因為近段時間天氣冷,加上不久前還在放假,喜寶基本上都是六點辦才起床的。不過,既然已經醒了,她也就順勢拿過衣服穿好後,走出了房間。
院門口,毛頭又蹦又跳的,看他那架勢,隻差沒直接越過牆門翻進來了。其實,他是真想那麼做,假如沒有旁邊幾個老太太眼神兇悍的盯著他。
等喜寶哈著氣跑出來給他開了院門後,他終於忍不住抱怨開了:“我這是回家呢,那幾個老太太咋一直盯著我?把我當賊防呢?賊能長我這樣?”
“嗯,賊比你白嫩多了。”喜寶隨口應了一聲,轉身又開了廚房的門,“你咋這麼早就過來了?出門時天都沒亮吧?有公車?”
毛頭還沉浸在被喜寶懟的悲傷之中,聽到後頭的話,十分不高興的應道:“我又不是從學校過來的,我在故宮裡拍戲呢!”
“咦?”喜寶剛推開了廚房的門,驚訝的扭過頭來,在毛頭嘚瑟的注視下,好奇的問,“這回又是哪種死法?”
一下子,毛頭就跟被戳破了的皮球一樣,瞬間就癟了下去,有氣無力的跟在喜寶身後進了廚房。
多年的習慣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改掉的,等進了廚房,都不用人催,毛頭就習慣性的蹲地上開始引火燒灶。現在,已經不用像小時候那樣用打火石了,直接用洋火柴就能打火,方便快捷。其實,如果用煤餅爐會更方便,無奈的是,這倆哪怕已經學會了,多半情況下還是更喜歡用土灶。
瞅著毛頭麻利的點火燒柴,喜寶問他想吃啥,毛頭答曰有啥吃啥。
至於有沒有吃早飯這種傻問題就不需要了,想也知道,劇組一定不會給大清早就“死”了一回的演員準備吃的。話說回來,喜寶也很好奇,什麼劇組需要這麼大一清早的就演這種戲?
既然好奇,喜寶就問了出來。
毛頭好幽怨的看了喜寶一眼:“我演的是寧死不屈的愛國英雄……”
喜寶繼續看著他,毛頭也回望過來,兩人四目相對,最終還是毛頭先敗下陣來:“就是愛國英雄身邊英勇就義的部下……的隨從……的敵人。”
“反派?”喜寶有些驚訝。她還以為她哥隻喜歡演大英雄呢。
毛頭默默的低下頭去,半晌才說:“也許你用炮灰這個詞更恰當一些。”
行了,懂了,不用再說了。
片刻後,等鍋子熱起來後,喜寶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那這回你是怎麼個死法?”
先前,在毛頭不遺餘力的科普之下,喜寶已經知道了他寒假裡跟著的那個劇組,是被亂槍掃射而已的。等年後,他又給自己找了個活,演的是飢荒年間的難民,活生生的被餓死的。所以這一次……
“不知道。”毛頭好悲傷,“反正就是死屍,主演們過來時,我就已經躺在地上當屍體了。”
喜寶恍然大悟:“那就不叫炮灰了,這個分明就是背景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