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紅英是覺得,能上進就上進唄,不過要是真的蠢,那也就隻能認命了,可誰讓這世上就是有袁弟來那種人呢?自個兒不上進,死催活催的讓別人上進,自家男人勸不動,底子好的親閨女、親兒子又叫她親手送了人,本來一手的好牌,打爛了不說,居然還妄想當贏家。
喜寶就更沒法勸了,隻能分別給爺奶挾了塊好吃的,權當安撫他們。
不過,等到了第二天,趁著爺去公園打太極拳,奶去菜市場買菜時,喜寶還是撥通了村裡的電話。她想得很簡單,既然爺想念扁頭了,就叫扁頭多寫幾封信過來,不然就多打打電話。
結果,扁頭捧著電話機,跟她哭了足足一刻鍾。
“姐啊!你問問四叔啊,問他還缺不缺兒子啊!我想換個爹……哦不,我爹挺好的,嗯,我爹不打我也不罵我,就是我媽啊!她真是我親媽嗎?一整個寒假,我都在看書、寫作業,不知道她從哪兒整來那麼多復習資料,堆得比我人都高啊!我沒活路了!”
喜寶捧著電話機,忍不住面露羨慕:“我一個寒假沒看書了,奶不讓呢。還好昨個兒出了趟門,偷偷的買了兩本新書。”
“啥?姐……姐!!!你對我好點兒吧!我就要被逼死了!那個奶早先說的還作數不?你趕緊嫁人生娃啊,越快越好,咱們這兒都開始執行那啥計劃生育了,你要是晚了,你也隻能生一個了。”
扁頭說這話是故意想刺激喜寶,然而他並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喜寶內心一片平靜,認真的叮囑他要好好學習,抽空給爺打電話、寫信。
“姐!!!!!!”
“隻要你考上了大學,就可以來京市住呀,跟小時候一樣,天天都能見到爺了。”喜寶還是想勸他學好的,因此衝著扁頭說了好大一通讀書很幸福的感悟,希望他能感同身受。可扁頭對於自己有幾斤幾兩,還真是無比清楚。
放下電話後,喜寶很是滿意,她覺得自己勸得很是到位。而另一邊,扁頭覺得接了這個電話後,他整個人都升華了,總感覺想要他死的人裡頭又多了一個喜寶。
考大學啊!
做他娘的春秋大夢吧!
倒是在回家路上,心神有些恍惚的扁頭差點兒就跟人撞了個滿懷,還好他反應快,往旁邊閃了閃,等穩住身形後,反而被眼前的一幕嚇了個夠嗆。
差點兒跟他相撞的不是村裡的毛孩子,而是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小媳婦兒。
“你沒事兒吧?”扁頭心有戚戚然的問道,他可不想闖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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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對方顯然也被嚇到了,好在沒真的撞上去,稍稍松了一口氣,眼見扁頭要走,忙拉住他問道,“你知道宋衛城家在哪兒嗎?我是說他爸媽家。”
扁頭依稀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兒耳熟,就是想了一會兒也沒想明白到底是誰,不過這附近幾個村子裡姓宋的人不多,名字裡頭有個衛字的,那就更少了。
想了想,他說:“我領你去找我爸,他叫宋衛民,要是連他都不知道,那你也別找了,肯定不是咱這兒的。”
“宋衛民?哦哦,好好,謝謝你了小兄弟。”
帶著人繞了一圈,幸而結局是好的,扁頭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宋衛城是他堂叔。這麼說也許不太明白,其實那就是趙紅霞的小兒子。
一事不煩二主,宋衛民自個兒還忙著呢,再說他一個大老爺們也不能跟個年輕小媳婦兒走在一道兒,就使喚扁頭把人送過去。扁頭自然照辦,完事後還來不及跟他爸表功,就被從外頭回來的袁弟來揪著耳朵去了二樓書房裡。
“忙活啥呢你?有這個工夫你不能多看看書?你姐給你打電話?你不能讓東子西子幫你去聽嗎?還給人家帶路,全村都沒人了?就數你最能耐?趕緊給我看書!寫試卷!”
袁弟來才懶得聽扁頭瞎逼逼,反正她就一個要求,好好念書,先考上高中,再考上大學,必須是京市大學!!
扁頭帶著深深的絕望,被關在了二樓書房裡。
隔壁房間,宋東和宋西大氣都不敢出,哪怕袁弟來平日裡並不管他倆的學習,可也生怕親媽一時犯病找上了他倆。試想想,明明早幾年親媽也沒管扁頭咋樣,就突然之間,腦子一抽非要扁頭考上大學。
宋東和宋西那兩張近乎一模一樣的小臉上,皆出現了深深的恐懼,及至袁弟來從二樓前頭的過道走了,也沒敢出聲,直到看著人進了一樓的堂屋,他倆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太嚇人了。”
“咱媽比奶都嚇人啊!”
“奶才不嚇人,奶才不管扁頭哥考成啥樣兒,奶最好了!”
“對對,奶最好了,媽太嚇人了,扁頭哥老可憐老可憐了。”
再多的同情也沒法拯救扁頭,倒是沒兩天,村裡出了個大事兒。因為宋衛民不愛說話,袁弟來不想跟京市那邊的人說話,這個光榮而又艱巨的傳話任務就交到了扁頭手裡。
等傳到京市那邊時,又已經過去了兩天,喜寶的寒假已然告罄,即將準備回歸學校。
她挺高興的,一方面是在學校裡能肆意的看書,另一方面則是終於不用被毛頭壓著看電視劇了。
毛頭那天跑回強子那塊,蹭了飯也蹭了半張鋪,第二天就又回來了,天天拉著喜寶一道兒看電視,結果就這樣,趙紅英還覺得挺好的,反正她現在瞧著喜寶看書就渾身不得勁兒,畢竟她不想承認喜寶腦子缺根筋兒,那就隻能把鍋甩到書上頭去了。
扁頭來電話說事兒的時候,恰逢喜寶開學前一天,要收拾的東西倒是不算多,大件的東西她壓根就沒往家裡搬,而是都留在了京大附近的小院裡頭,小件的就收拾了兩個小包,趙紅英正打算物盡其用,讓毛頭明天幫忙拎著東西,順便把喜寶送回去。
喜寶的兩個小包已經收拾好了,也跟毛頭商量了,說明個兒七點起床,吃過早飯再出門。至於毛頭,他也得回學校,呃,回學校去請假。
鑑於毛頭一貫主意大,家裡人都懶得管他了,愛咋咋地,反正就他這德行,也吃不了什麼虧。
正熱熱鬧鬧的說著話呢,扁頭打了電話來,喜寶接了,轉頭就給了老宋頭,不過沒說兩句話,老宋頭就叫了趙紅英。之後,所有人就看著趙紅英臉色越來越凝重,紛紛住了嘴,乖乖的坐在沙發上,等著她掛掉電話說正事兒。
趁著那頭還在說,毛頭悄悄的湊過來跟喜寶咬耳朵:“肯定是三嬸又搞事了!”
喜寶卻不以為然:“家裡現在啥都有,年前我跟奶給鄉下寄東西,特地往包裹裡放了三大罐的麥乳精。”
麥乳精是袁弟來的最愛,當然關鍵不在於她到底愛不愛,而是全家上下都覺得她最愛的是麥乳精,就像愛哭的孩子給糖就不哭了,喜寶明顯就是認為隻要給袁弟來寄了麥乳精,她就能安分著不搞事了。
毛頭表示無話可說。
等趙紅英掛了電話,神情凝重的說了事兒,大家才知道,這回真的不關袁弟來的事兒,甚至跟三房一家子都沒太大關系。
趙紅霞的小兒子一家前兩年搬到縣城裡去了,他們家也算是村裡比較有本事的,倆口子在縣城裡擺了個早飯攤子,賣些豆漿油條燒餅啥的,發不了大財,倒是也賺了幾個辛苦錢。倆口子的年歲跟宋衛軍相仿,膝下有倆兒子一閨女,孩子都挺爭氣的,倆兒子都已經上班了,唯一的閨女現在念高中。這回出事的是他們家的大兒子和大兒媳婦兒。
“這不是前幾年就說啥計劃生育嗎?京市這邊是不用說了,天子腳下,哪個敢瞎折騰事兒啊?倒是老家那邊,一貫都隻是說說的,沒見人較真,誰能想到呢?”
以前是沒人較真,再說了,別扯首都京市了,單說老家那頭,縣城和鄉下村裡就是兩個世界了。京市這邊,早在八二年就已經號召大家響應計劃生育政策了,之後幾年更是嚴格到不行,幹脆利索的就是一刀切。那些想要第二個孩子的家庭,東躲西藏也就罷了,哪怕生下來了,那也上不了戶口,甚至有些交了罰金勉強上了戶口,回頭爹媽的工作就給撸了,一家人集體抓瞎。
可那畢竟是城裡,鄉下真沒那麼講究,而且地方不同,政策實施的情況也截然不同。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老宋家這邊正好沒人攤上這些事兒,唯一一個春麗那也是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的,人家就沒想再生。
沒碰上,沒攤到,就以為沒那麼誇張。
誰曾想到,趙紅霞的孫子就攤上了呢?頭一胎生了閨女,第二胎好不容易懷上了,結果讓居委會逼著去打胎,誰舍得啊?當然是左躲右藏的,拼著生下來再罰錢,也不能就這麼被逼著流產。一開始還行,孕婦回了自個兒娘家,又因為還未顯懷瞧著不明顯,可沒兩個月,就被街坊察覺了,偏巧這人跟她家有些矛盾,一個舉報,把孕婦本人嚇得跑回了自個兒家,又被家裡人連夜送走,想叫她去村裡躲躲。
“就今年的事兒,說要一刀切,不準生,懷了也要打掉,哪怕過兩天就要臨盆了,也要一針下去直接弄掉。”趙紅英也是納了悶了,早先沒聽說這麼嚴格,哪怕京市這邊好像也沒聽說有這碼事兒。
“那咋辦?”老宋頭忍不住問道。
“先藏著唄,還能咋辦?因為那人進村的時候正好碰上了扁頭,又是扁頭給送過去的,就特地過來說一聲,讓別出去亂說,萬一人家問起來,就說不知道。”趙紅英也很是唏噓,就算她沒有多子多福的執念,這孩子都懷上了,咋非要給打掉呢?多造孽不是?
計劃計劃,啥都要計劃著來,吃喝用度也就算了,多一口少一口不算啥,生孩子也計劃?今個兒是人太多了,想生不讓生,那明個兒要是人太多了,幹脆再逼著那些不想生的接著生?瞎扯淡。
可政策是這樣,趙紅英能咋樣?
“知曉這事兒就成了,我跟扁頭說了,讓他聽紅霞的,到底是親戚,能護著就護著吧。生孩子呀,又不是殺人放火,偏幫咋了?”
喜寶和毛頭面面相覷,最終果斷的閃人。這事兒他倆幫不上忙,還是閉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