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雖然全程披著蓋頭,聽動靜也知道,這次大婚比頭一次更加隆重,不知為何,竟讓我生了受之有愧之感。
大婚當夜肯定不能像上一次一樣自顧自地倒頭就Ţû⁺睡。
合卺之禮一一完畢,二人並坐床邊,沉默良久。
我隻能坦誠:「王爺,臣妾實在不明了眼下儀禮規制…」
隻聽王爺噗哧一聲笑開:「無妨,我也不甚明了。」
說完自行寬衣解帶,入塌而眠。
見狀,我趕緊也褪去外衣,又十分不好意思鑽進被子裡。
此刻,學了兩遍的男女之事,像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裡飛速閃現,心慌意亂,隻得閉眼假寐。
突然,環來一個溫暖的懷抱,耳畔輕語:「安心睡吧!」
醒來天光大亮,昨晚沒發覺那塊白帕有何不妥,晨起時才意識到不當,「給再婚女子準備白帕,喜嬤嬤怕是糊塗了。」
王爺聽了狡黠一笑,讓我悄悄尋來了衣針。
見他猛然扎向手指,嚇得我差點驚出聲,本能上前查看傷口,他刮了刮我的鼻頭,示意沒事。
將血珠沾在了白帕上,直至止了血,又將衣針放回原處,若無其事喚了侍婢伺候。
與世子成婚兩年,二嫁恭親王的恆妙卿,竟還是完璧之身!
流言四起,全是關於賢親王之子不能盡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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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寧那天,娘親反復求證,確信我從未與世子行夫妻之實,竟然嚶嚶嚶哭了起來。
她說,這是喜極而泣。
爹爹更是誇張。
酒酣之時,拉起王爺的手,反復念叨:
「小女清白,王爺既是不委屈,就懇請好好待小民的掌上明珠!」
唉!好端端硬是讓我眼裡直犯酸。
皇上對我這個當過他侄媳,又成了他弟媳的女子,十分好奇,多次提出要王爺帶我進宮問話。
王爺熊心豹子膽,「我的王妃豈能隨隨便便見,辦個大場面,我就帶她來!」
全天下敢這麼跟皇上說話的,除了恭親王,找不出第二個人。
恭親王晏琅洵,與當今聖上雖是一母ṱú⁹所生,年歲卻差了整整十六,算起來比太子也大不了幾歲。
皇上待胞弟,眾所周知,比待親兒子還親。
已故太後當年誕下幼子,不幸染了褥熱,香消玉殒。
先皇老來得子,又是失了母親的弱子,自然是溺愛不明。
父親兄長百般呵護下長大,可晏琅洵,沒有有恃無恐,沒有玩世不恭,反而幼年早慧,少年老成。
十七歲那年領兵平亂,勢如破竹,擊潰叛軍,大獲全勝,為兄長坐穩江山立下汗馬之勞。
自此,兄友弟恭,典範楷模。
6.
當今聖上不喜絲竹歌舞,如此盛宴,絕對是空前絕後。
看著烏泱泱的席座,我心裡怵得發慌。
晏琅洵見我顫顫巍巍舉杯,一杯撒去半杯,不停安慰,收效甚微。
這席上,十成的人,八成為了看熱鬧,兩成蓄著力準備讓我顏面盡失。
而我,多麼桀骜不馴的女子,而今,在這幫子權貴面前,除了乖乖待宰,就隻剩老實待宰,躺平待宰。
考慮到主持大局的皇上對他皇弟的寵愛,我這個明顯不夠格的弟媳,充足準備,一會兒免不了好好領教天子下馬威。
內心已經預備了一出酸楚大戲,情緒正飽滿。
晏琅洵舉杯起身,一番說辭震驚四座。
猝不及防第一句:「本王喜獲佳人!」
頓時,嗆咳聲四起。
他置若罔聞,繼續聲情並茂:
「本王仰慕恆府千金風採,情起多年前,本想待恆小姐及笄後求旨賜婚,卻因軍務耽擱,再回京,心上人已嫁作他人婦,當時,萬念俱灰,打算終身不娶,幸得上天憐憫,心中摯愛失而復得,借此昭告天下,望與眾同樂!」
我仰望著身旁這位男子,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瀟灑迷人!
關鍵是!嘴甜!深得吾心!
眾人齊賀王爺覓得佳人,當然是違心的,無所謂!
旁人信不信這說辭不打緊,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糊弄皇上。
偷偷一瞧,穩了,皇上笑得像個老父親。
恆子琪絕對是屬水井的,最擅長潑冷水!
盛宴上,王爺情見乎辭。
若說我沒被打動半分,肯定是假話,隻是將將有些悸動,恆子琪附耳悄聲道:
「隻有蠢女人才會相信,對自己連情欲都沒有的夫君是真心的!」
是夜,晏琅洵忍不住開口:
「王妃今晚像是有些躁動,煩憂何事,如此不好眠?」
一骨碌爬起來,月色正好,他的臉一清二楚,死死盯了一會兒,決意弄個明白。
「王爺明明對我連男女心思都沒有,為什麼非要娶我,還在眾人面前胡謅,是什麼居心!」
他先是一愣,爾後,翻身坐起,嘴巴開開合合,愣是一個字沒吐出來。
然後,這人像是下了什麼決心,先是兀自點了一下頭,然後一把拉起我的手,往他身下一探…
堅如磐石!
這下,我是愈加躁動愈加不好眠了!
面對面太尷尬,剛轉過身,被他一把扭回懷裡,聽他像是喃喃自語:
「我忍著並不好受,但你的刻骨銘心,我希望是情到濃時,終成眷屬!」
7.
我的心思打小就有些不尋常。
同齡伙伴為被飛鷹叼走的白兔落淚,我卻想著若是鷹沒捉到兔,那鷹怎麼辦?
春光和煦,正好賽紙鳶,人人樂在其中,唯我見著那被束縛的紙鹞,心裡難受。
火樹銀花,焰光璀璨,驚豔美景,卻讓我深感稍縱即逝的遺憾。
明明父母恩愛有加,我卻對兒女情長不感興趣。
結連理於我而言,不過是按部就班的女大當嫁。
當初對世子無半分情動,還是遵了父母之命,即便日子過得煎熬,也隻是幹等著世子有所行動。
我心裡清楚,若他沒起頭反抗,我恐怕也就如此捱過一生。
戲文裡,唱哭了無數人的山盟海誓,地老天荒,引不得我一丁點兒共鳴,左不過就是一場戲,情意綿綿哪有真金白銀來的實在,荒謬!
直到,攬月樓的怦然心動,大婚夜的心猿意馬,宮宴上的小鹿亂撞。
我發現,晏琅洵,他不一樣!
他令我不似尋常,讓這些個瞬間的我,比看見賬本盈利的時候還要開心。
一向肆意瀟灑,如今卻時常患得患失,猶豫許久,還是向晏琅洵大方坦白:
「王爺關懷呵護與臣妾而言,實在有些惶恐情不知所起,為此,臣妾日日不安。」
晏琅洵微微一笑,並未直截了當。
說要告訴我一段興許從未在我記憶裡停留過的往事。
「十四歲那年,你我初遇,中秋夜,彼時我日夜兼程為皇兄送議和書,剛抵都城…」
顯然,我早已塵封這段記憶,難掩一臉茫然。
他也不惱,繼續娓娓道來:
「為保萬全,我孤身隱匿行蹤,也未曾提前通報,恰逢帝後出宮巡遊,萬人空巷,熱鬧非凡,不願擾了眾人歡喜,我便準備稍作歇息,晚些時候入宮觐見…」
不知何時他探出手,暖流在掌心間傳遞,輕輕摩挲的指尖像是開啟回憶的密語。
「中秋時節已入寒涼,舟車勞頓,飢寒交迫,想去攬月樓歇腳,卻因風塵僕僕實在狼狽被攔在門口,剛要離去,被人叫住,一回頭,便是你!」
說到這,我仿佛模糊有些印象,卻實在難與眼前人聯系起來。
「你以為我囊中羞澀,慷慨款待,還問我從何處來因何事奔波,又到過何處,還一直打聽當時戰事戰況,一來不方便透露身份,二來出於戒備,我隻能含糊其辭,原本想著,不過就是養尊處優的嬌女好奇心泛濫,誰知…」
此時,恰好抬眼,四目相對。
他的眼裡閃著光,說不清道不明,讓我莫名悸動。
「誰知,你說不知將士們過的如何,中秋佳節夜,千裡共嬋娟,這頭照著京中狂喜,遠方照著邊境苦寒,我驚異不已,閨中女兒,竟有如此大義,頓生敬意,待我吃飽喝足,你提出若是我想留在京中,可提供個謀生的活計和蔽身之處,又語重心長告訴我,若隻是為解一時溫飽,家裡有施粥鋪子,倒是鋪子常年開,但也沒見過真就常年賴著的,自食其力才有出路!」
晏琅洵低頭淺笑,耳尖悄悄上了色。
「當時心裡覺著,這個心思細膩,又煞費苦心引人自立的姑娘,實在是可愛非常!」
突如其來直白誇贊,即便是他憶往昔,也足夠讓我紅透臉。
模糊的記憶開始拾回些許,「若是臣妾沒記錯,那時愚鈍,未辨認出王爺,便是此後再未見過。」
「議和談攏,又趕赴戰場,為保時局穩定,我不得不駐守一年。」
「原來如此…」
「如你所言,邊境悽苦,但中秋之夜美妙邂逅,給無邊寂寥注入一團烈火,既是溫暖又是炙烤,原以為這團火會被時間掩滅,可日復一日,火光燭天,愈發熱烈,下定決心,一年後,你及笄,我求娶,可邊境動蕩,又熬了一年。」
不負使命,恭親王平定邊境,回京述職,恰逢賢親王府世子娶妻,迎親的隊伍在面前走過。
鑼鼓喧天鬧,爆竹震天響,轎簾被風吹起,一覽無遺,在看熱鬧的他面前,轎裡偷偷摘了蓋頭的新娘,被瞧得分明。
「世子大婚那天什麼都好,就是風大,大得能把人生生刮出淚」
像是埋頭行路時,有人拍了拍肩膀。
回過頭,才發現原本暗淡的來路,閃爍著有個人默默為我種下的斑斓星光。
欣喜是自然,可又悵然無措,不知如何回應,才不辜負。
恆子琪第一次有了兄長的樣子。
「恆妙卿,你不必總想著萬事兩不相欠,兩人之間的情分,不是生意上的待價而沽或是你來我往,隻要是兩情相悅,瑣碎點滴不是都要泾渭分明。」
見我似懂非懂的樣子,恆子琪噗嗤笑出了聲:
「當時王爺憑空捏造個婚約,雖說是解了圍,但是我不免擔心,又是一場不由分說的安排,又是讓你混混沌沌得過且過,為此,我還一度對王爺心生不滿來著。」
恆子琪難得幾分兄長態度,拍拍我的頭,難得語氣溫和:
「卿兒,坦然面對自己,不要怕,你心裡泛起的每一絲漣漪,都是你的真情實感,他會明白,更會珍惜!」
8.
晏琅洵一定是受了不小的驚嚇,以至於說話都不利索了。
方才下了早朝,才踏進府門,就見我迎面跑來,接著,抱了他一個滿懷。
頃刻間紅了臉,連急心關切都有些磕磕巴巴,「王妃這是…怎…怎麼了?」
拉著他進了寢屋,歡欣雀躍向他宣告:
「從今往後,臣妾心裡想什麼,都會讓第一時間王爺知曉,不再藏著掖著膈應王爺,比如,今天臣妾想抱抱王爺,就這麼做了!」
笑意在他臉上一下彌漫開,看我的眼神竟有幾分慈愛似爹,伸手捏了捏我的臉。
「妙兒,怎麼辦,早朝時才答應了皇兄,現下我卻想抗旨不遵了」
晏琅洵又要帶兵出徵了。
皇上ṱû⁰不到萬不得已,自然不願疼愛的親弟出生入死。
天下太平,晏琅洵也不願久握兵權,以免無端生出什麼是非。
可這次來犯敵軍,兇猛殘暴。
不到半月連失五座城池,戍邊大將軍被敵將生擒。
三日後,大將軍被棄於陣前,受盡虐待凌辱,奄奄一息,抬回營地不久,便沒了生氣。
連吃敗仗,主將慘死,士氣大挫,皇上隻得寄希望於在戰場上屢建奇功的晏琅洵。
出徵那日,準我相送。
倒是頭一回見他一身戎裝,神武颯爽。
可他,自始至終沒看我一眼,頭也不回,絕塵而去。
管家稟報:「王爺吩咐,待他出徵離京,將王妃送回娘家住些日子,以免孤獨寂寞。」
我還是留在了王府。
爹娘終日憂心忡忡,幾人湊到一塊兒,一天到晚聚眾唉聲嘆氣,平添陰霾。
四處打聽戰況,知道了情勢嚴峻,又知曉大將軍的悽慘下場後,我便夜夜深陷夢魘。
夢裡,晏琅洵滿身鮮血,敵軍團團像是密麻蟻群般,一擁而上,將他吞沒。
時常深夜驚醒,便在院子裡枯坐到天明。
管家和容兒都勸我可以去看看鋪子,盤盤生意,可我生平第一次對這些都失了興趣。
月餘都沒有半點消息,我開始天天去哥哥府上探口風。
恆子琪讓我不要胡思亂想,「你個傻瓜能從懵懂無知到如今情根深種,實屬不易啊!」
為了挽回顏面,故作正經回嘴,「不過是擔心年紀輕輕守了寡,餘生悽苦罷了!」
哪知道恆子琪又莫名其妙炸了毛,「恆妙卿,倒真是沒良心,虧得王爺還向皇上求旨,給你安排餘生好出路!」
恨不得現在就到晏琅洵面前,劈頭蓋臉一頓罵:
「晏琅洵,你簡直無法無天!還敢跟皇上談條件才接旨!」
「晏琅洵,你Ţū₅怎麼這麼慫包!還沒出徵就想著一去不復返!」
「晏琅洵,你是個混球!我把你當夫君,你竟然想跟我做兄妹!」
「憑什麼你戰死沙場,皇上就得認我做義妹!」
越想越氣!
回到府上把人都趕了出去,插上門闩,一頭扎進被褥裡。
還能嗅出殘存的,他的淡淡香味,怎麼哪哪都能想到這個沒良心的!
從小一塊兒長大,容兒卻第一次見識到我的鬼哭狼嚎,急得拉來管家,把門拍得震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