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我聽不懂他語氣裡的情緒,隻是莫名手心冒汗。
我心頭大亂,這才意識到自己無意中暴露了武功。
正當此時,一個刺客從地上拾起飛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我的額間飛來。
我來不及閃躲,緊緊閉目,那刀片卻沒有如我所料刺穿我的頭顱。
而是直插在了裴砚的肩頭,一瞬間鮮血淋漓。
【第4章】
他抱著我,面無表情,隻將我的身體緊緊護在身下。
“莫怕,跟在本王身邊這是尋常事,讓你受委屈了。”
我無比震驚地望著他,他明明知道我騙了他,卻還是義無反顧選擇了救我。
到底為什麼?
我連忙帶著裴砚回到府裡,燭火下才發現傷口流出的毒血淤黑,那飛刀竟然淬了毒。
我知道那是東宮特有的毒藥,由沈辭禮請了西域毒醫研制而成,無藥可解,隻能穿腸爛肚而死,心頓時涼了半截。
隨即,眼淚如斷線的珠子奪眶而出。
裴砚還渾然不覺,自己的嘴唇已經開始變得青紫,伸手為我拂去眼淚。
“為什麼要哭?”
我再也抑制不住,撲在他懷裡緊緊抱住,泣不成聲。
Advertisement
“對不起,阿砚,是我害了你……其實我不是姜家嫡女。”
我向他跌跌撞撞坦白了我的身份,包括我被沈辭禮困住的三年,我的苦衷,我的所有傷疤。
說完,我做好了他會惱羞成怒的準備,至少,讓我死之前還能問心無愧。
可裴砚認真聽完,唇角卻勾起溫潤的笑。
我怔住了,“我害的你身中奇毒,還身非完璧騙了你,你不怪我嗎?”
可裴砚卻笑著告訴我不用擔心。
“瑤瑤,我很開心,你終於願意把心交付給我了。”
他自小被父王當作接班人訓養,以毒飼身,早就嘗遍百毒,煉就了百毒不侵的體質。
所以東宮奇毒,於他而言也算不得什麼。
昏暗的燭火下,裴砚與我四目相對,視若珍寶地捧起我的臉。
“至於完璧,什麼是完璧?那不過是上位者加注在女子身上的枷鎖罷了,為何男子沒有完璧一說?”
“你就是你,在我心裡,姜若瑤就是姜若瑤,無論何時,無論站在誰的身旁,都完整無缺,無可取代。”
心髒不知何時被輕輕擊碎,像是萬年堅冰,卻在這一刻被一盞燈火融化,化為一汪水。
裴砚早就認出了我的身份。
他要娶的,從來也不是嫡姐姜若湄。
“瑤瑤,在你認識我許久之前,我就對你動了心思。”
他和沈辭禮的仇恨除了爭權,對他而言,還有奪妻之仇。
我在暗影司練武時,他曾經見過我,受遍刀傷箭傷,好不容易活下來。
他有意救出我,可我後來就被父親秘密送入了東宮,杳無音訊。
再後來,執行保護太子的任務時,我曾經與一個黑衣人交鋒。
那時候,我願意舍出性命保護沈辭禮,以身換身代替他成了俘虜,身為女子的果敢和勇氣深深吸引了他。
那人目睹了我眸中的堅韌,竟然主動放走了我。
還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我隻放走這一次,記住下一次,我不會再放手了。”
原來那日的蒙面人正是裴砚。
所以,在明知姜若湄與他的聯姻不可逆轉時,他故意放出那些傳聞,讓世人以為他是個喜好折磨女子的變態。
隻要這樣,他們才會想到讓我替嫁,他才能如願娶我。
我瞠目結舌,憋了半天,才開口問:
“所以,是你,你親口承認自己是天閹之人……還傳遍京城?”
裴砚答得不假思索。
“正是。”
我默默嘆服,攝政王果然乃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他見我神情古怪,有些好笑地輕掐起我的臉。
最後,蜻蜓點水般吻了吻我的唇。
“本王是否威武大丈夫,隻有瑤瑤一人見證足矣。”
“所以你以為,我蓄謀這麼久,費盡心力得到的人,還會放手嗎?”
…
與裴砚坦誠相待後,我徹底饒過了自己的心,不再彷徨無措。
而是決定堅定地站在裴砚身側,陪他面對一切風霜。
沈辭禮即使娶到了心心念念的嫡姐,卻並沒有珍惜她。
當我再次聽到這位太子側妃的消息,已經是幾個月後。
姜若湄一心想當他的太子妃,迫害懷上了太子血脈的小妾,事後東窗事發被皇後得知。
皇後震怒,以失德為由將她囚禁起來,不讓沈辭禮再去見她,形同廢妃。
姜若湄被囚禁起來半個月後,京城變天了。
聖上突然駕崩,滿城缟素。
這也意味著蠢蠢欲動的諸王,即將群雄逐鹿,決戰中原。
而能與太子勢力抗衡和威脅的,隻有攝政王裴砚。
這期間,沈辭禮曾想盡辦法見到了我,紅著眼低低求我:
“阿瑤,回來我身邊,再叫我一聲太子哥哥好不好?”
“替我殺了裴砚,皇後之位就是你的。”
他急切地說,眸中寫滿勢在必得。
似乎這天下女子在他眼裡,君王的專寵,對皇後之位的奢望,即是最大的誘惑。
我不禁笑了。
三年來,隻要他求我辦事,以愛之名的懇求,無論多麼危險,我都會答應他。
向來對他千依百順的我,這次毫不猶豫地推開他。
“太子殿下慎言,如今我已是王爺的人,豈能錯了規矩?”
“皇後之位,我從來不稀罕,亦非我所願。”我一字一頓道。
“在東宮伴你的那三年,我的確沒有一日不盼望著嫁給你,有人能對我知冷知暖,能讓我不必再受盡屈辱。”
“可後來我才知道,等待被愛,將全部希望寄託在一個薄情寡義的人身上,這本身就是一種愚蠢。”
【第5章】
隨著天子駕崩,諸王內亂開始了。
攝政王府也不再安穩,而是層層府兵把守,他每日早出晚歸,眉心總是緊鎖的。
與太子黨大戰前夜,裴砚出去之前,我親手為他戴上盔甲。
“瑤瑤,別怕,你相信我嗎?”
我輕笑,毫無畏懼地迎上他緊繃的目光,伸手替他撫去眉心的川字。
“若你平安歸來,我必真心相付,一生一世不離不棄,若你沒能回來,我就用這把匕首自刎,絕不受他人之辱。”
他的眼眸裡燦若星子,指尖摁住我的唇。
“不許說傻話。”
“那就請夫君,務必平安歸來。”
我踮起腳輕吻了吻他,他卻一把擁緊我,回以更熱烈的吻。
之後,裴砚目光炯炯,什麼也沒說,提著劍出了門。
而我表面上答應他安心等他,實則在他走後,換上他送我防身的金絲軟甲,悄悄從後院偏門逃離,策馬去幫他。
既然選擇了兩不相負,那麼他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戰場。
裴砚在前線帶兵廝殺時,不出我所料,向來奸詐的沈辭禮襲擊了後方大營。
副將們措手不及,群龍無首,死傷了不少部眾。
我舉著裴砚的令牌,主持大局,對外放出消息,稱裴砚已經與鄰國達成談判,援軍不日將抵達。
最後,我方點起了烽煙,讓沈辭禮以為援軍來了,為的是調虎離山之計。
以我對沈辭禮的了解,他向來自負,怎能接受對他的挑釁。
果然吸引了他派大批軍隊過去。
而敵營虛空,我孤身一人前往了他的大營求和,借口要單獨談談,設計將他一人引到了懸崖上。
身後則早已派人包抄了他的大營。
另一邊,沈辭禮被我逼殺到了懸崖邊,詫異不解。
“阿瑤,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對我絲毫不設防,似乎不屑於覺得我能動用身後的玄鐵九星弓,威脅到他的性命。
然而,今日之我已非彼時。
我面不改色地抽出一支箭羽,飛射在他的馬身上。
馬兒悽厲地長鳴一聲,跌下懸崖。
而沈辭禮及時扒住了那塊山石,僥幸爬了上來。
他氣喘籲籲,驚駭地倒吸一口冷氣。
“別鬧了,阿瑤,我知道你不會殺我,更舍不得傷我,你對我圍追堵截,嫉恨湄兒……你做這一切,不就是因為愛我,在跟我賭氣嗎?”
“我答應你,到時候皇後之位給你,虛設六宮,將這三年欠你的委屈都補償給你,好不好?”
當一箭射在他的大腿上時,箭矢映照著明晃晃的血光落入沈辭禮的眼中,他幾乎無法置信,怒火中燒。
“姜若瑤!你知不知道在做什麼?”
我冷笑一聲,沒有回答。
緊接著是兩箭,三箭,四箭。
沈辭禮連躲避的機會都沒有,肩胛、肋間、大腿悉數中了冷箭,精準無兩。
他或許以為,我是遍體鱗傷找他復仇的狐狸,因曾經被他馴服,終究做不到尖牙利爪斷他性命。
但他錯了,我不是狐狸,是鷹隼。
長久以來壓抑的痛苦,在彎弓射箭的瞬間,忽而輕盈起來。
原來我從未有過一刻,對他的恨意能夠被時間消解。
箭筒裡的箭全都用上了,卻根根不達要害,隻為讓他痛不欲生。
聽著他的慘叫,我臉上滿是明媚的笑意,一字一句對他說:
“沈辭禮,你錯了。像我這樣心狠手辣的女子,何時對你有過半分眷戀?”
他無比驚愕地看著我,牙齒打顫。
“阿瑤,我錯了,你原諒我,看在三年朝夕相伴的情分上,你饒我一命好不好?”
“阿瑤,你是個妖精……跟你姐姐,當真是比不了。”
「他我」 我果決地抽出他肩胛上的箭,狠狠插進他的胸膛,下一瞬,又親手將他推下懸崖。
萬丈深淵如同巨獸的血盆大口,將嘶吼中的男人吞噬,湮沒。
我終是親手給了背叛我的人一個痛快。
…
坤寧元年,裴砚奪權,眾望所歸,登基為帝,改國號為瑾,我為皇後。
六宮被下令整建,改為了我的後花園。
當初沈辭禮許諾卻不曾實現過的一切,裴砚全都替我一一實現。
而沈辭禮的屍身,五馬分屍後,被幾匹快馬加鞭送去了五個邊關掩埋。
裴砚還專門請法師做了法事,確保他不會再投胎轉世,而是墜入畜牲道,永世不得翻身。
裴砚登基以後,一掃前朝苛政亂象,免除苛捐雜稅,以德治天下。
比及幾年,終是海晏河清,盛世初顯。
風煙俱淨的一日,是萬國來朝的朝會。
殿堂上,舞姿曼妙,歌曲宜人。
我的夫君高高在上,仿佛披染著萬點金光,卻仍目不轉睛盯著我一人。
我舉杯輕嘆,“盛世之樂……著實令人蕩氣回腸。”
他和我酒觴相碰,輕輕把杯沿碰在了我的下方,笑意宛如橫亙千年的長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