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一隻羊犯抽,狂奔到樹上撞死了,我隻好忍痛剝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現在還剩了點湯。
我把手中的湯碗重重一放:「再嫌棄,不給你羊湯喝。」
他看起來年紀跟我差不多,生得細皮嫩肉的,一看就經不住事兒,被我這麼一嚇,立馬老實了。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怎敢嫌棄。」
他捂唇輕咳幾聲,有一種弱不禁風的美感。
「這還差不多。」
我端著碗喂他喝下,坐在床邊。
他尖叫一聲,我這才發現,竟然坐到他受傷的腿上了。
好不容易纏好的繃帶又開始滲血。
我一看情況這麼嚴重,隻好狠下心道:「算了,我把那兩隻羊賣了吧,到城裡給你請大夫。」
「別。」
他抓住我的胳膊,一雙桃花眼小鹿似的勾人:
「我覺得你照顧得就很好,不用請大夫,留著羊吧。」
「行。」
我本來就不舍得賣掉羊,正中我的下懷,我愉悅地衝他眨眨眼:
「疼的話,你就多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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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起他的來歷,他說在山中遇到劫匪,家財都被搶了。
我沒有戳穿他。
他連名字都不肯說,講的故事我能信?
他飯量大,我下山賣羊皮子換粗糧,回來的途中看到一幫黑衣人在到處搜尋。
心生不妙,我趕緊抄小路回去。
所幸我動作夠快,那幫黑衣人闖進屋子時,隻看到兩個正在繡花的大姑娘。
其中一個姑娘害怕地捂住了嘴巴,我也悄悄揪揪她的袖子:「姐姐,我怕。」
他們把鍋碗瓢盆踢得亂七八糟,連喂羊的草料堆都捅了幾劍,查完後一無所獲,終於離去。
我看著眼前粉面桃腮、穿著不合身衣裙的男子,捂著肚子咯咯笑個不停。
「有什麼好笑的!」
他忘了轉變聲音,依舊學得女聲,我笑得更歡快了。
「咳,」他恢復了正常聲音,指著一頭烏雲髻,「這玩意怎麼拆?」
我慢悠悠地給他解開頭發,聽他說:「你就不怕我是壞人嗎?」
「比起你,他們更像壞人。」
我指著滿地狼藉說。
6
他心情不好,為了開解他,我便跟他講起我的煞星命格,講起從前跟小娘相依為命的日子,隻是刻意避開了父親的身份。
果然,他聽完我的遭遇後,意識到自己的人生不算太糟,臉上的陰鬱也一掃而光。
很快他的身體也有了起色,我瞧著他那張劍眉星目的標致臉蛋,就萌生了一些想法。
我這人習慣開門見山、直抒胸臆。
「吃了我的東西,你以後就是我的人了,得跟我一起睡覺。」
他驚愕地瞪大眼睛,表示不同意。
我好氣,我對他這麼好,他連這點忙都不肯幫。
我不給他飯吃,後來索性亮出了放羊的鞭子。
長鞭在半空劃出漂亮的弧度,脆生生打在地上,聲音極具威懾力。
我氣勢凌人:「到底跟不跟我睡!」
他果然怕了。
天一黑,我吹滅蠟燭,放下床簾,喜滋滋地鑽到被子裡。
枕畔的男子屏氣凝神,小臉通紅。
兩手攥著被角,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我安慰他:「乖,不怕哈,我不打你,快睡。」
給他做好心理疏導後,我見他沒那麼緊張了,便閉上眼睛,安詳地進入夢鄉。
就這樣睡了一夜、一夜、又一夜。
我偷溜下山,看了幾次大夫,大夫每次把完脈都搖頭。
男子問我為什麼鬱鬱寡歡。
我沒忍住,眼淚一下子噴了出來:「跟你睡了這麼多天,我為什麼還沒有懷寶寶?」
男子長嘶一口氣,神色復雜。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我不甘心地捶桌子:「我都這麼努力了,上天為什麼不賜我一個寶寶!」
男子看我的目光開始變得同情。
是啊,我多可憐。
所有人都避著我,沒人願意跟我待在一起。
聽說和男人一起睡覺便能有孩子,我想自己生一個,將來有人能陪著我。
接下來,我更加努力地拉著他跟我一起睡覺。
結果,家裡的羊懷孕了,生下一隻小羊羔。
我興高採烈地拉著他的手:「太好了,幸虧聽了你的話沒有賣掉,你簡直就是我的幸運神!」
他摸摸我的頭:「這點小事也值得高興?」
我說:「值得的。」
放羊這麼多年,羊不是病死就是老死,從來沒有傳宗接代過。
小羊羔讓我看到了新生和希望。
我找了些月季幼苗栽在屋子前,沒過多久,它們不僅長出了新芽,還開了一朵花。
深山裡的朝霞明媚,我心情愉悅,連走路都一蹦一跳,嘴上也叭叭個不停。
「我以前可倒霉了,家裡說我是天煞孤星,把我趕了出來。」
「你是第一個遇見我沒有倒霉的人。」
「你被我救活了,家裡的羊生了,花兒也開了,以後的日子肯定越來越好!」」
他在大石頭上支起膝蓋,手託著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專注而認真,嘴角揚起微微弧度。
微風吹動他鬢前的發。
但有時我會被他看得心裡發毛。
尤其最近幾個晚上,他經常側著臉盯著我看,有時他的臉莫名其妙地就紅了,我摸摸他的臉,有點發燒。
可是一到白天,他的燒就退了。
他和我一起去放羊。
藍天上飄著白雲,羊兒在綠地上吃草。
我們在曠野上席地而坐,我嘴裡哼著亂七八糟的歌。
他摘了幾根狗尾巴草,毛毛草在他修長的手指間靈活翻轉,便成了兩個镯子。
「來,伸手。」
他給我戴到手腕上,我高興地不得了,跟他說起我的小娘嫁妝裡有對銀镯子,伙房大娘看上了那對銀镯子,故意一連幾天給我們餿飯吃。
說到傷心處,他會輕輕拍我的背。
「歸晚,」他念著我的名字,「你姓什麼?」
「就當姓虞吧。」
他開玩笑道:「京城有位虞丞相,你要是能跟他沾個親,說不定……啊!你踢我幹嘛?」
我掐著腰兇他:「你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什麼活都不會幹,我看你才像大戶人家出來的。」
「連名字都不肯告訴我,小人!」
「你才跟虞丞相沾親,你全家都跟虞家沾親!」
「……」
我罰他劈柴火、去羊圈裡除糞,幹不完活不準吃飯。
他身子羸弱,幹這麼點活就累得叫苦不迭。
氣得我又兇了他一頓。
他誠懇地認了錯,我才勉強原諒了他。
7
我這輩子注定要在山野孤獨終老。
可他遲早會離開這裡,或早或晚,這一點我早就知道。
那日我在山中採了些果子,回去時,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氣。
林子裡躺著橫七豎八的屍體。
他臉色冷峻,提著刀一身是血地向我走來,看上去已經殺紅了眼。
跟平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刀上折射的光攜帶出肅殺氣息。
我嚇得腿軟,一邊擺手一邊後退。
「別別別,你要幹嘛,別亂來啊!」
「我以後不兇你了,再也不跟你睡了……」
腳下不小心踩到屍體,我一個踉跄。
腰間被一隻有力的手託住,男子俯下身來,眸色幽深,語氣沉沉。
「為什麼不跟我睡了?」
我哆嗦著唇,準備說幾句軟話,希望他看在我救過他的面子上,饒我小命。
他白皙的臉上沾著血,是剛才殺人時濺上的。
馬蹄聲逼近,一群穿著甲胄的人翻身下馬,齊刷刷地跪下:「屬下來遲,請主子降罪!」
這個被我欺負了半個月的人,果然來頭不小。
他沒理那些人,一把抄起我的膝蓋,將我抱到屋裡。
他剛才殺人殺累了,說話的氣息都有些重。
「我得走了。」
「我知道。」
「等我。」
「等你啥啊,你還回來啊?就這破地方……」
「……」
他撇過頭去,不敢正視我的眼睛,低聲道:
「那個,你以後不要隨便跟別的男人睡覺,聽見沒?」
「我沒有隨便跟人睡!」我氣得噌的一下站起來,理直氣壯道,「我就跟你一個人睡過,這麼多天連個寶寶都沒懷上,你是不是……」
他急忙站起來捂住我的嘴,拘謹地望了望窗外,臉一直紅到了耳朵根。
「別說了……」
「唔唔嗯。」
……
他走了。
屋子裡一下子沒了聲響,變得更加空空蕩蕩了。
羊圈裡的小羊羔「咩咩」地叫著,趴在母羊肚子上吃奶。
我突然就想起了小娘。
苦點、累點,都沒關系,但是沒有人愛你,沒有人陪你,心中牽掛的人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那真的難過。
好羨慕這一窩子羊啊,他們一家三口,真好。
不像我,沒有家。
——兩個月後,我就被抓回了家裡。
8
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父親看到我後,捋著胡子親切地笑著:「歸晚啊,別這麼拘謹,回來了就跟到自己家一樣。」
夫人也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噓寒問暖了一通:
「棲月是你姐姐,將來你要多向著她,畢竟是一家人。」
府上的人對我的臉色也好了不少,開始喚我為「二小姐」。
我本想住回西北角的院子,但那裡的荒草長得比屋子還高。
父親讓人收拾了香蘭苑,時隔多年我竟又住了進去。
直到虞棲月找過來,我才知道了事情始末。
她穿著丁香色百蝶穿花羅衫,發髻上簪著漂亮的玲瓏珠翠,行走間衣帶飄飄,步搖發出好聽的聲響。
「喲,穿上好衣裳也不像個小姐,庶女就是庶女,生來下賤。」
她見到我就開始冷嘲熱諷。
「你可千萬別覺得嫁給三皇子就能一步登天了。」
「爹爹是丞相,我即將被冊封太子妃,你沾了我的光,最多勉強給三皇子當個側妃罷了。」
她還在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
我終於明白了父親為什麼突然把我找回來。
當今皇上在朝上隨口說了句,虞丞相府上的兩位千金,一個許給太子,一個許給三皇子。
所謂天子一諾,正式的聖旨雖然還沒下來,但這事卻是板上釘釘了。
虞棲月是嫡女,定然是要做太子正妃的。
我一介庶女能夠嫁給三皇子,即便隻是封為側妃,也已是高攀。
「想好事呢?這麼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