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眾星捧月地順從他,連同我也是。
那些痛苦的記憶,也被魏莳下意識埋藏在內心深處。
他回來了,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
籠子、鐵鏈聲、鞭子、黑暗。
當痛苦的場景一一重現。
魏莳苦苦掩埋的不堪經歷,終於在宮宴這一刻,陡然爆發。
陛下身染沉疴。
那我就替大梁重新挑選一位君主。
魏莳被草原人扣留時。
我特意寫了一封書信,送給草原大王子長慕。
信中詳細闡述了,一年前,草原送來的那位和親公主,是如何不明不白死在大梁的。
那位公主,與長慕乃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是他最寵愛的王妹。
卻莫名死在了嫁給魏莳的前一日。
前世,我在東宮的暗室裡被葉芷儀百般折磨時,她得意洋洋同我顯擺了此事。
她說魏莳絕不會娶除她以外的女人。
那位公主被活活勒死,香消玉殒,便是魏莳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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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草原人送來公主和親,想求免去歲貢。
成婚前一夜,那位草原公主卻死了。
大梁一口咬定,草原公主乃是葬身在驛館的大火中,而失手縱火之人,是公主的侍從。
事發之後,聖上震怒,將那侍從處以極刑。
而後,死無對證。
魏莳還惺惺作態請了旨,免了草原人兩年的歲貢。
長慕雖早有懷疑,卻苦於沒有證據,難以對大梁發難。
當然,草原大王子絕不會因我的一封信就偏聽偏信。
他收到信後,必然會飛鴿傳書給藏於京中的草原間客。
一個多月前,東宮失竊,卻沒有丟失任何金銀珠寶。
隻是偏院的金桂樹下,被人挖去了一具腐朽的女屍。
15
我回了聖上賜下的府邸,靜等事態發酵。
卻在踏入主苑之時,看到了一個不該看到的人。
少年立在中庭,沒了那些桎梏的鎖鏈,更顯得他脊骨挺拔,長身玉立。
我有些疑惑。
是的,我終究動了惻隱之心,請求二皇子用死囚替換了本應被處死的阿季。
隻是此時,他本應遠離京城。
「今日陛下震怒,事後不免發難,將軍放了我,誰來做你的替死鬼?」
少年扯著唇角,一步步走近我。
我忽生了怒意,抬手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他因那力道偏過頭去,唇角淌出一抹血跡。
卻仍笑著看向我:
「留下阿季,好嗎?
「阿季沒什麼大的志向,將軍姐姐,你不能因為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繩。」
我面上一怔,我曾於回京路上,向麻子和葫蘆透露過重生一事。
雖天方夜譚,但他們卻對我篤信不疑。
隻是不想連他也知曉了。
「你沒資格同我談判,留在我身邊,你就不怕我一個心情不好,就殺了你——這個奸細。」
我語氣一重,落在「奸細」一詞上。
「季長嬴,你的母親姓季,本是被草原抓去的奴隸,被草原王寵幸後生下你。你同父異母的哥哥長慕認為你卑賤,不願承認你的身份,父親冷眼相待,任憑長慕將你當作奴隸驅使。我猜,長慕此行,必然是許了你什麼,高官厚祿?或是金銀珠寶?讓你蟄伏在我身邊。魏莳的事有了結果,你就該動手了。」
我定定地看著他因我的話而慘白的臉。
「不光你們草原在京都有間客,我在邊關多年,草原安能沒有我大梁的暗探?但我也查探過,你沒有內力,身手還算不錯,但還不足以殺了我。可時日久了,難免有機可乘,我不會留一個隱患在身邊,放你走,已經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我是來殺你的。」
他低下頭顱,抿著唇角承認,「但我……下不了手。沒有人會在冬日給我披上大氅,沒有人告訴我肉要熟了才好吃。
「將軍姐姐也知道我的身份了,天生卑賤。」
他抬起頭,露出野性難馴的一雙眼。
「你準備怎麼做呢?
「是將我手和腿都打斷,送給我的那個王兄?
「還是斬下我的頭顱,向貴國的皇帝邀功?」
他的詰問一句接著一句。
但我卻能感受到眼前這個少年,看似強硬的姿態下,琥珀眸中的哀傷。
我嘆了口氣:「我從沒有打算用你去交換什麼。
「季長嬴,你的血一點兒也不髒,你知道吧,我帳中有個叫葫蘆的,讀過的書不少,他說書裡寫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所以,你也不要自暴自棄,天地廣闊,總有你的去處。」
少年白皙的臉微紅,琥珀色的眼珠卻一點點黯淡。
「姐姐這些花言巧語,都是同誰學的?
「我從沒有聽過,你能不能再講一遍?
「我以為……你要嫌我髒了。」
我還不知道該怎麼接,少年卻直視我的眼睛,得寸進尺道,「那阿季該怎麼做才能留在你身邊?討好你,可以嗎?」
我簡直不敢置信,長慕是怎麼教出這麼一個會蠱惑人心的狼崽子。
少年筋骨分明的手攀上我的衣角,人也抬眸看向我,「真到了將軍姐姐需要的一天,就把阿季棄了吧。」
他從懷中抽出一柄匕首。
我揚了揚眉毛,心中陡生警惕。
他認真道:「沈將軍,我將刀給你,我許你利用我。」
匕尖被他反攥著塞進我的手裡。
我接過柄握,昏了頭道:「也妥。」
少年的手心被鋒利的匕刃割破,鮮血溢出,不斷滴落在地。
我心中腹誹,葫蘆塞給我的話本子,可沒這個生猛。
「疼了,才敢信這是真的。
「別不要我……」
少年似嗚咽舔舐傷口的小獸。
他將腦袋伏在我的肩頭,固執地又說了一遍,「別不要我。」
這……很難不動容。
「不如我們拜個把子?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他氣笑了,隔著衣料,尖利的小牙咬在我的肩頭:「誰要同你拜把子。」
娘嘞,牙口挺好。
16
一日後,聖上召集重臣,宣稱太子回京途中病逝,有不良之人冒充太子面君,於宮宴上被他識破。
帝王於病榻之上易儲。
大梁陛下,終是因為這遭打擊,催發了病情,纏綿病榻,命二皇子魏舟承監國理政。
在我看來,魏舟承未必是一個手段高明的儲君。
但他卻比魏莳要仁厚。
前世,他被魏莳一黨構陷,慘遭流放。
臨行之前,他理了衣冠,對著北方遙遙一拜,慨然而嘆:「良將蒙難,淪落至此,吾又何存?」
還打發了身邊可信之人,遠赴邊關,替我的家人送去僅剩不多的財物。
這事,卻成了魏莳的心病。
「你們倒是惺惺相惜,」暗室之中,他掐著我脖子質問我,「沈嵐,你是不是很後悔,當年嫁的人不是老二?」
後來,他更是任由葉芷儀遣人去羞辱我在邊關的爹娘。
二皇子許我處理完私事,再回邊關領兵。
我的私事也就那麼一兩樁。
宮宴當夜,葉芷儀便被人綁來城郊一處私宅的密室。
她被餓了好幾日。
苦苦求看守的人賞點兒吃的給她,她什麼都願意做。
隻是守衛實在死板,說上頭隻叫看著,沒說給她飯食。
我見到葉芷儀時,她面色枯槁,幹裂的唇,顯然幾日水米未進。
守衛退下了。
看見是我來了,葉芷儀面色慘白,不可置信道:「沈嵐,你也重生了是不是?」
她死死扒著密室的柵杆,一雙魏莳誇贊生來便適宜奏琴的手,滿是血痕。
我記得,前世,也是如此處一般的暗室。
葉芷儀嬌柔地靠在魏莳懷裡,嗓音溫柔:「臣妾聽說,人的琵琶骨亦可制琴,不如殿下將她的剜下來試試,為臣妾造一把好琴。」
我沒有與她話家常的興致,吩咐身後的兄弟:「先從雙手切起。」
見有人開了門,她拼命後退:「沈嵐,你瘋了, 我可是太子妃。殿下知道了,定會將你碎屍萬段。」
我撓了撓耳朵, 淡淡吩咐:「堵上嘴,別一會兒咬舌自盡了。」
裡間,縱然被布團堵住嘴, 依舊能聽到嗚咽的慘叫聲。
才切了一隻手,她便活活痛昏過去。
被麻子他們用冷水澆醒。
等葉芷儀悠悠轉醒,面前盤子上擱著一隻扭曲的手。
「聽說葉小姐餓了好幾天,」我親切地看著她, 「怎麼不吃呢?是不夠香嗎?」
葉芷儀看著那隻手, 忽然尖叫起來。
我撇著嘴:「看來葉小姐不太滿意你們的廚藝。」
隨後吩咐左右, 「下一隻做成燒烤的,多加點兒孜然。」
葉芷儀聞言,張著嘴,已經說不出半個字的痛罵了, 隻失神念叨著:「殿下不會放過你的。」
「你說的是那個在南風館接客的魏公子嗎?他可比你過得滋潤多了。」
17
聖上病重,魏莳還做著掌監國大權的美夢呢。
二皇子到底是個仁厚之人。
安排魏莳秘密見了一回聖上。
隻是這次會面, 聖上隻送給了他兩句話。
「我大梁的儲君,怎能在大庭廣眾之下, 如豬狗狀?
「世上沒有大梁太子魏莳了。」
魏莳畢竟是皇室血脈, 聖上將他秘密流放。
可牆倒眾人推, 陛下金口玉言,說他並非太子。
沒人在意一個假太子的去向與死活。
他使了銀子, 求那些看押流放的官兵,將他放走。
隻是魏莳不知道, 這之後,才是他噩夢的開始。
比草原大王子的囚籠還不如的地方,是我沈嵐的地牢。
我隔三差五,讓守衛疏忽, 刻意放他走。
又將他捉回,施以酷刑。
魏莳卻笑了:
「(關」往復幾次,就算我踢他離開,他也要死死扒著地牢的門,不肯走了。
直到我對這個遊戲玩膩了,才拔了他的舌頭, 挑斷他手足的筋脈,將他送給麻子在京中遠親的南風館。
我要前往邊關了。
我的人生不應浪費在「這些玩意兒」身上。
臨行前, 我留下親信之人, 等魏莳哪日生了心思想逃,便一刀結果了他。
我本想帶上葉芷儀那個樂子的, 但是她實在太沒用。
縱然用名貴的參湯吊著,也才剜到膝骨就死了。
回邊關的路上,將士們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麻子葫蘆總是旁敲側擊問我:「將軍,咱們軍中是不是要有喜事了?」
得知我並不打算為任何人任何事負責。
他們看我的眼神又多有唾棄。
18
我想, 重活一世, 我的人生還是有所遺憾的。
畢竟一代名將的功名錄上,是不需要男色點綴的。
每當我狠心趕季長嬴走時,他總是用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看著我。
「將軍姐姐,利用我, 或者殺了我。
「你賴不掉的。」
其實吧,若這個少年當真是長慕留在我身邊的奸細。
那就等東窗事發的那一日——
關起來,弄壞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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