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送你個禮物吧。」
「什麼?」
許念有些怔然。
我拉過她的手,「閉上眼睛。」
她竟然真的信了。
我撕開方便面的調料包,灑在了她被刀子削破的傷口上。
許念疼得一哆嗦,睜開眼,「你——」
見我像看仇人一樣盯著她,她眉開眼笑:「我不奢望你愛我,江辰,你隻要還記得我就好了。」
她可真是夠惡心的。
十二月份,許念公司上市前,她把我帶走了。
飛機在傍晚時分抵達香港。
車水馬龍的街頭,她牽著我,招搖過市。
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給我買那麼多東西。
西裝,領帶,手表。
最好看的,就穿在我身上,多了的,就被她提在手裡。
「別臭著臉,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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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念似乎很開心,挽著我的手腕,蹦蹦跳跳。
當年創業初期,我曾經陪著許念來過一次香港。
那時候我們還沒什麼錢,住不起一晚四位數的酒店,也吃不起一頓三位數的飯。
許念拉著我,走在維多利亞港邊,望著被富人包下的整座遊輪,沉默了很久。
如今,她跟我說,「江辰,我包下了整個遊輪,你想看夜景嗎?」
我插兜站在港口邊,冷淡地說:「隨便。」
許念笑了笑,「好,就當陪我。」
明天她的公司就要上市了,今晚她一定春風得意。
入夜後的維多利亞港盛大又絢麗。
我站在遊輪的甲板上,吹著風,身後樂隊彈奏的音樂在夜空下回響。
許念遞給我一杯熱茶,「進去坐會兒吧,外面冷。」
我站著沒動。
「江辰,別站太遠,不安全。」
我盯著幽深的海面,突然問她:「如果我從這裡跳下去會怎麼樣?」
「你公司的上市儀式,會被迫中斷的吧?」
許念動作頓住,隨後彎腰抱住了我。
「江辰,」她的味道順著風,將我徹底包裹,「如果是這樣,我會跟你一起死。」
我笑了,「你說什麼呢,明天是你的大日子,我不會跳下去的。」
許念也被我逗笑了,「那麼我們就進去吧,裡面有你最喜歡的鋼琴演奏。」
我任由她牽住我的手,在很多人的目送中,走到了中央的聚光燈下。
流暢的鋼琴曲響起。
許念一如當年,眼底閃著光,「江辰,十周年快樂。」
原來我們已經在一起十年了。
「有驚喜嗎?」
許念挽著我的手,「有的,不過要明晚。」
我說:「許念,我也有個驚喜要送給你。」
許念黑色的眸子定在我身上,「真的嗎?」
「嗯。」
有時候我覺得許念很可笑。
年少至今,早已物是人非,何必要強求做一對貌合神離的表面夫妻呢?
許念的手機響起。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我笑著說:「你去接吧,別耽誤正事。」
許念拿起電話朝不遠處走去。
在她轉身的那一刻,我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轉身朝著艙外走去。
悽冷的風吹過了紙醉金迷的維多利亞港。
我來到護欄前,脫掉鞋,整齊地擺在旁邊。
冰冷從腳底心鑽入。
不遠處,是許念打電話的聲音:「放心,等我回去,就結婚。」
你看,她自始至終,都在為她和徐青寧的未來做打算。
天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下雨了。
我摘掉她送我的圍巾,朝著黑暗扔了下去。
看著它,在海浪裡翻滾漂浮。
然後轉身走到了船艙一側的窗戶下,裹好了羽絨服。
手機屏幕上,是我發出的舉報短信。
許念,她公司有問題。
今夜過後,她將身敗名裂。
幾分鍾後,許念突然衝到了甲板上。
「請問有人看到我先生嗎?」
她抓住了路過的船員,聲音突然變得慌亂起來。
身後跟出來一大幫人,烏央烏央的,用不太流暢的普通話說:「是走出來了……」
我坐著沒動,縮在角落裡,看著他們熱火朝天地找人。
許念看到了我脫在甲板上的鞋,臉色瞬間慘白。
有人指著海面,「我見過他的帽子,在下面。」
許念突然瘋了般開始脫衣服,被周圍人攔住了。
「許小姐,我們還是交給專業的人來吧。」
許念開始咆哮,「他是我先生!除了我,誰還會真心救他!」
「你們放開我!我去找他!」
眾人抱住了她的腰,硬拖回來。
「冷靜!一定要冷靜。太黑了,跳下去找不到的。」
許念眼眶都紅了,近乎哀求,「我可以,我可以找到,我求你們放開我……」
我看著許念在眾人面前演戲,嘲諷地笑了。
怎麼從來沒發現許念演技這麼好?
「您一定要冷靜,我們幫你報警。」
許念癱坐在地上,一言不發。
大哥見她停止了掙扎,松了手,掏出手機準備報警。
下一秒,許念翻過了欄杆。
撲通的入水聲擊不透夜的厚重。
我茫然地站起身,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風吹過了空曠的甲板。
許念不見了蹤影。
8
我最終在遊輪一側的雜物間門口被人找到了。
打撈隊打撈了一整夜,發現了泡在海裡的許念,緊急送進了附近的醫院。
「江先生,您太太目前仍在搶救中,關於您對她的指控,恐怕得等她脫離生命危險後才能查證。不過您放心,我們同事會全程保護您。」
警察局裡,我看著新聞上對這場事故播報,過了很久,才說:「她明知道跳下去會死,為什麼要跳啊?」
女警一臉茫然,「或許因為您是她的丈夫?」
我不置可否,「治療的事,不要找我,她有個情人,叫徐青寧。你們可以聯系他。」
隔了一天,女警來找我。
「我們沒有在許小姐的手機裡,找到徐女士的任何聯系方式。請問您方便提供一下嗎?」
我搖了搖頭,「我沒有。」
許念把他保護得很好,我們連聯系方式都沒有。
「可是據我們所知,許小姐除了您,沒有任何親人了。」
我煩躁地回答道,「怎麼可能,你們去她公司問啊,找她的秘書,她會告訴你徐青寧的聯系方式。」
「江先生,您患有阿爾茲海默,您的主治醫師告訴我們,您從很久之前,就固執地認為許小姐出軌一位叫徐青寧的男士。而且不止一次做出過攻擊人的事情。很可惜,他是虛構的,根本不存在。」
我一臉茫然地聽著他的話,突然笑了,「許念為了保護他,都做到這種程度了嗎?」
女警蹙著眉,一臉嚴肅,「我不是在跟您開玩笑,許小姐沒有親人了。她是否需要繼續搶救,需要您來決定。」
「夠了,」我站起身,情緒有些激動,「如果你今天把我叫來,是為了這件事,那麼我告訴你,我希望許念去死。」
女警嘆了口氣,遞給我一部手機,「許小姐的東西,暫時由您保管吧,如果後續您有需要,可以隨時聯系我。」
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天上下著雨。
空氣中又冷又潮。
我圍著圍巾,在街頭隨便找了個長椅坐下來。
翻出了許念的手機。
摁亮屏幕,出現了指紋解鎖,我把拇指摁了上去。
竟然解鎖成功了。
我都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在她的手機上留下的指紋。
許念的手機屏幕上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 APP,通訊錄裡有上百個聯系人。
我把徐青寧的名字輸進去,沒有搜到。
我又換了好多種搜索方式,一無所獲。
我閉了閉眼,竟然想不起徐青寧的臉。
直到我翻到了一個私密相冊。
界面上跳出了對話框,要我輸入密碼。
我下意識輸入了自己的生日。
密碼解開的那一刻,我心裡一空。
映入眼簾的,是一段又一段的 VCR。
血液開始上湧,衝擊著耳膜,一下又一下。
我點開了第一個。
是 2015 年的秋天。
視頻自動播放。
快樂洋溢的聲音從喇叭裡揚出來。
「許念,三周年快樂!恭喜我順利畢業,恭喜許念成功創辦公司!」
我瞬間聽出了自己的聲音。
拍這段 VCR 的,竟然是我。
然而這一段,我已經不記得了。
燭光裡,年輕了很多的許念抬起眼睛,盯著鏡頭看。
鏡頭裡的我聲音飛揚,「看你老公幹什麼?」
「你喜歡城南還是城北?」
「什麼?」
「我要買房子了,挑個你喜歡的地方,我們安家。」
視頻裡的我抱住許念,跟她親吻。
在晦暗的看不見的角落,許念的耳根,悄悄地紅了。
第二段視頻,是 2016 年春。
許念喝醉了酒。
我把攝像機懟在她的臉上。
「今天我們來採訪一下許總,是跟哪位喝到這麼晚?」
許念閉著眼睛,拉住了我的手,摁在胸口。
嘟哝了一句什麼。
「嗯,你說什麼?」
我沒聽清,拿著相機靠近。
「二十萬……我賺到了二十萬。」
「把江辰喊來,盯著他,結尾款。」
我饒有興味地問,「憑什麼江辰去盯?你給江辰什麼好處?」
許念嘟哝,「打他賬戶上。」
說完,視頻鏡頭一陣翻轉。
掉在地上,對著垃圾桶。
許念的頭就插在垃圾桶裡,嘔吐聲清晰地傳來。
鏡頭外的地方,我手忙腳亂地喊,「你撐一撐,我送你去醫院!」
……
一百多條視頻,見證了我們的過去。
從許念最初創辦公司,到一天天做大。
我們的拍攝背景,也從廉價出租屋,換成了公寓,和大別墅。
其中,從來沒有一個視頻提到過徐青寧的名字。
天漸漸黑了,街頭亮起了霓虹燈。
我覺得有點冷,裹緊了圍巾,點開了下一條視頻。
2018 年。
這次的視頻,是我和許念一起坐在鏡頭前。
我笑得很燦爛。
許念卻沉著臉。
從我們的穿著來看,確實富裕了很多。
我懟了懟許念,笑著說:「幹嘛呀,笑一笑呀!」
許念垂下眼睛,認真看著我。
我重新看回鏡頭,笑著笑著,眼眶就有些紅了。
「我……今天確診了阿爾茲海默。」
「醫生說,如果控制得好,病情會進展的慢一點。」
「我想分手,許念不讓。」
許念抱著我,固執地說:「我們不會分開的。」
「你應該清楚,我會忘掉所有的東西,包括你。」
「也會大吵大叫,做出很多不可理喻的事。」
「許念,你事業有成,往後的人生,不該有我這樣一位丈夫。」
許念哽了哽,「如果有一天你忘掉了一切,那痛苦的也絕對不是你。江辰,無論什麼時候,我都不會拋下你,我們結婚吧,就今天。」
我笑眯眯地說:「我把戶口本藏起來了,如果有一天,我能把病治好,就告訴你藏在哪裡,我們去領證。」
「我等不了。」許念眼睛湿了,哀求道,「就今天好不好?」
我親在了她的唇上,「乖,聽我的話,等我的病不再嚴重,我就跟你結婚。」
後面的視頻,突然換了許念去拍。
我成了鏡頭前的主角。
我扎著圍裙,在面包爐前,洋洋得意地展示廚藝。
「你喜歡什麼口味的蛋糕?」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