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為何要責罰你?你護母親到不問緣由便幫母親出手,如此用心,母親頗為感動。」
「但你要記好了,母親培養你,是要你有更高遠的志向,這宅院裡的腌臜事,不配讓你這未來的侯爺髒了手。」
謝知遠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緒在翻湧,哽咽良久,才紅著眼眶給我磕了頭:
「母親教誨,兒子謹記於心。」
「但母親,你每隔幾日便讓我去父親墳前待上一陣,可母親與父親並無如此深情,何以至此?」
「兒子猜想,墳冢裡的人……是我爹吧。」
我端茶的手一顫,撒了我一手的湿。
「知遠……你很聰慧,也很細致。你沒猜錯,那是你爹!」
「我爹是被侯爺害死的嗎?」
我搖搖頭:
「我當真不知。」
他點了點頭:
「無論是與不是,兒子與母親總是站在一處的。」
我的兒子,我從來不擔心他會比任何人差。
甚至,他會比謝家任何人都強,我們的福氣,都在後頭。
謝母又去「喝茶」一趟,回府後的面色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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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被關在了郊外的院子裡,侯……那人也被罵得狗血淋頭。」
「待兩位公子去了齊魯學院,他,便要借著巡撫的隊伍回京了。」
我莞爾一笑:
「他沒機會了。」
「當初選擇拋棄一身虛名時,就注定他再無回頭之路。」
15
在我為兩位府中公子在酒樓宴請至親好友,為他們送行時。
一瘋癲女子,突然殺到了酒樓門口,捏著匕首將謝承意摟在了懷裡。
「兒子,你不要娘了嗎?」
「你怎麼能聽她的,不見我也不理我呢?是我生的你啊。」
謝承意蒼白著一張臉,看著眾人詫異的視線一一落在了自己身上,羞愧得恨不能當場死去。
他娘跟他說的,隻是在他送行的地方求他母親給她一個隨便的身份,好陪伴在自己身邊而已。
可她……要的是夫人的名分啊。
「母親,我……·」
他剛朝我叫了一聲,許霜兒便發了瘋,死死捏著他的肩膀,連刀口滲血也不曾察覺:
「你不許叫她!」
「她是壞女人,是她將娘親害成了這般的。」
「那日你去陸家道歉,是她在我身後胡說八道才讓我突然動了胎氣。」
「也是她指使一群孩子在巷子口堵住了他人視線,還嘲諷了你的諸多不是,讓我激動下流血不止,才失了你弟弟,又失去了再孕的機會。」
「你要和娘一樣恨她,永遠恨她!」
我刻意裝賢惠,焦急地走到人前好生勸道:
「姑娘冷靜,有話好好說,隻莫要傷了我孩兒才是。」
她突然轉身惡狠狠瞪著我咆哮:
「不要假惺惺!」
「要不是你搶了我的親事,南風何至於要讓我帶著大肚子和他假死後歸園田居。是你容不下我,是你要搶得一切,你是最惡毒的女人。」
「現在對我兒子裝什麼假惺惺。他是南風的兒子,侯府的一切本該就是他的,也本該就是我的,是你,是你偷走了我的一切。」
「你們都看看,這女人道貌岸然,虛偽至極,霸佔了我的兒子,還要殺我,我若死了,就是她下的手。」
「兒子,看看她,她是我們的仇人。」
謝承意再也站不住了,搖搖晃晃便要落地,卻被許霜兒死死抱住。溫言軟語,像極了哄嬰兒的母親。
「你說啊,告訴他們,就是侯府唯一的男子。他們不能拿你怎麼樣的,你接我回去,我就是侯府的夫人了。」
「我也會像她一樣,教你讀書做人,給你錦衣玉食的,你說啊,寶寶,為母親說話。」
謝承意嚅嗫著,顫抖著,就是開不了口。
她要發瘋,舉起匕首大聲呵斥:
「是不是她教你恨我仇視我的?是不是她要你爹關了我要毒死我的,說,你說!」
「住口!」
謝母聞訊趕來,一個眼神便成群護衛蜂擁而至。
不等人反應過來,瞬間將許霜兒拿下。
被捂著嘴的瘋女人在謝承意的無措裡,被狠狠拖走。
「與謝家有些過節的瘋子,讓大家見笑了。」
可謝母的話毫無說服力,眾人心知肚明,隻草草道了別。
「若她此言為真,老夫人與侯府便是犯了欺君之罪。隻這罪名落下之時,老夫人該記得,我們謝家宗族,不曾知曉一字半語。隻求老夫人行行好,不要牽連無辜才是。告辭!」
老夫人已經毫無血色,若非強撐著一口氣,便要直接倒地不起了。
人群之後Ṱü₇,被帽檐遮擋得嚴嚴實實的謝南風,雙拳緊攥,滿腔恨意。
他的好霜兒,讓他再也沒有回府的可能了。
為了名聲,為了不落欺君之罪,便是侯爺又如何,該舍棄一樣得舍棄。
世家大族的無情,便是如此。
16
謝母急火攻心,回府後便大病不起,大夫說好生將養,大抵還能挨個一年半載。
謝承意站在謝知遠身側,抬不起頭來,帶著哭腔問道:
「侯府因我毀了名聲,所有人該是都恨死我了吧。」
謝知遠卻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會!」
「為兄便不會怪你!大人的事,與你何幹。若你能選擇,大抵也是想選母親做你娘親的吧。」
「唉,如今那人當眾撕了侯府體面,隻怕……」
「往後你的娘親,也隻有母親罷了。」
謝承意忽得抬起頭來,全是難以置信。
「她……她要死了嗎?」
「她,我……」
他一個轉身,便瘋了般朝府外衝了出去。
家丁要攔,謝知遠冷冷一個眼神,所有人便都止了動作。
謝承意衝到了郊外的院子裡,他又愛又恨的娘親被吊在院子中間,滿臉血痕。
「不!」
他不管不顧撲了過去,推開所有下人,將他娘親放了下來。
「娘,娘,你怎麼了?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我真的不知道啊!」
謝南風冷冷站在一側:
「你不該來的。」
「她毀了你一生,不配你為她求情。」
謝承意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不是的。他是我娘,她最愛我的。我該聽她的,我該……」
謝南風聽得來氣,一腳將謝承意踢翻在地:
「你就是太聽她的話了,毀了你的前程,也毀了我。」
「你可知道為父為你謀的前程,為我們謀的以後,有多周全!」
「隻要你得了世子之位,侯府的女人是死是活不過一句話的事。為何你們要淺薄至此,非要在此時爭個高低,我給你們的還不夠多嗎?」
許霜兒見最愛的兒子挨了打,又哭又叫的將人摟在了懷裡,對謝南風怒目而視:
「你若將你的承諾都兌現了,我何必與她爭。」
「說到底,你自私自利又不想負責任。拖垮了我,也拖垮了侯府。」
「如今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你活該。」
謝南風怒急,便對許霜兒大打出手,饒是口吐鮮血,也不停手。
護不住娘親又失去的一切的謝承意也瘋了,拔下腰間兄長所贈的短刀,便從謝南風背後捅去。
削鐵如泥的刀,瞬間進入皮肉。
見了血的他呆愣在了原地,而謝南風捂著對穿的刀口,詫異又痛心地回望了謝承意一眼,還來不及開口,便一口血吐出後倒地不起,死了過去。
下人驚叫著殺入了,便手忙腳亂地將許霜兒母子綁到了侯府了。
17
「想必母親也是要許霜兒替你孫子頂罪的吧?」
「左不過世人的命,都不如你謝家骨血的命重要。」
「而侯爺早就死在了臨安,郊外的那人,隻是謝家家丁對嗎?」
謝老夫人手指動了動,卻睜不開眼。
「嬤嬤親自將許霜兒交去官府就是。」
罪臣之女,根本不可能走進官府。
嬤嬤最懂老夫人的意思,定然會讓許霜兒永遠閉上嘴。
嬤嬤領命走後,我替謝母掖了掖被子。
「真奇怪,我與侯爺明明都未正面交手過,如今他死了,我卻有種大仇得報、贏得徹底的松快感!」
「母親定然至死都想不明白,明明被關在後院的許霜兒,如何能和謝承意串通好, 演了這一出戲對嗎?」
「人當然是我放出去的, 連謝承意和她的見面都是我安排的。」
「那是我給謝承意最後的機會,但凡他能念著我的恩情,不和他娘親同流合汙, 這侯府總有他的一席之地。」
「可他到底更偏他娘親,不僅將酒樓位置告訴了她, 還在她的慫恿下給我的酒杯裡下了蒙汗藥。可惜,最後喝到嘴裡的卻是母親你, 斷的也是他自己的退路。」
「母子緣盡,你不要怪我無情。」
「至於謝南風,他確實該死。想榮華富貴,又不想擔起侯府的責任, 便讓我區區弱女子, 扛起了侯府的大旗, 為他的錦衣玉食效力。最後又舍不得百年之後的侯府落入他人之手,還將自己的兒子也塞進了侯府做我的嫡子。」
「你大概不知道, 我夢裡, 這嫡子最後是成了侯爺的,然後和他的母親以及謝南風一起, 害死了我。」
「這輩子,我就是來索命的。」
謝母大喘粗氣,死死攥著床單, 我卻置之不理, 眼睜睜看著她掙扎著, 不一會兒便咽了氣。
「老夫人被二公子氣死了!」
18
我的哭喊聲傳出了院子, 許霜兒終於露出了驚恐之色, 卻已經被押進了囚車。
而謝承意聞言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喃喃自語:
「我……我什麼都沒了。」
他什麼都沒了。
護他的祖母, 籌謀的父親,和愛他的娘親以及教養他的母親。
將他捧到雲巔離世子之位一步之遙的是我, 將他一切無情奪走, 狠狠讓他跌入無邊谷底的也是我。
我說了, 我從來不是以德報怨的人。
即便前世之仇太過虛妄, 可今生今世他一次又一次和他母親狼狽為奸對我出手, 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要一個孩子的命太殘忍, 但砍斷他所有希望, 毀了他心心念念的前程,卻很容易。
謝承意如我所料成了京中笑柄,在謝知意光輝的陰影裡, 更加抬不起頭來了。
「承意不要在乎那些流言蜚語,男兒志在四方,京城裡的偏見不代表天下人的偏見。總有弟弟你一展拳腳的地方。」
謝承意聽了勸, 在一個深夜,隻身入了軍營, 便杳無音信了。
直到謝知遠做了侯爺的第二年, 才傳來了二公子的死訊。
他的死, 還意外地為我掙了诰命。
而那時的我,已經是侯府說一不二的真正侯老夫人。
謝知遠對我敬愛有加,言聽計從。
人人皆羨慕我, 運氣好,福氣也好。
我淡淡一笑:
「任何好運氣裡,都少不得有用心的痕跡。」
- 完 -